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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我一天

作者:米奇.艾爾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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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早晨 孩子們覺得難堪

第二部 早晨

孩子們覺得難堪

「哦,你知道,他們到了某個年紀,就會說:『走開,媽,你走開啦。』」
她顫抖的手指輕輕點著我母親的手臂。
「你們幾個小甜心,聽著。告訴你媽,我丈夫沒有必要每天去他店旁邊的美容院,看她表演時裝秀。叫她不要動這個鬼腦筋,聽到了嗎?不要動鬼腦筋。」
我閉上眼睛。
「不請客,就搗亂(Trick or treat)!」一扇門開了,妹妹叫道。
她朝我看,兩手搓著洗髮精。我低下頭。我想喝酒。好想好想喝。我感覺得到她的目光。我聽到她的手指揉搓蘿絲頭髮的聲音。好多事都讓我在母親面前覺得丟臉,其中最糟糕的一件事就是,我是個差勁的爸爸。
小房間裡掛著咕咕鐘,它打破了沉默,發出小小的響聲與機械滑動的聲音。我母親用梳子和剪刀修剪蘿絲的頭髮。
我的心猛烈跳動。我們小孩子聽說過「飛貓賊」(我們以為這種賊是專門偷貓的),也聽說過侵入別人住家、把屋裡的人綁起來的闖賊。我立刻想像我們遇到了更糟的情況:有人侵入我們家,目的是殺死全家人。
「親愛的,是誰打電話來?」蘿絲問我。
我勉強搖了搖頭。我的手指抖個不停。
「可是,他們往往只是因為出於痛苦。他們需要解決這種痛苦。」
這話讓我心情舒暢。
「我只是……給我一點時間。」
「什麼?」我口齒不清,用手肘撐起上身。
母親人還沒到,聲音先到。「沒事了,沒事了。」她用正常的聲音說,不再壓低喉嚨。她快步走進房間,揉一揉我的頭,再走向妹妹。她丟下球棒,球棒落到地上,發出哐啷聲響。妹妹在哭。「沒事了。沒什麼。」母親說。
這時,一切都變了。
「你應該看看查理的女兒,蘿絲。」母親說:「談到美人,她才真是萬人迷哪。」
我十五歲。生平第一次需要刮鬍子。我的下巴和嘴唇上、萬長出稀巯的毛髮。有一晚,蘿貝塔睡著以後,母親把我和-圖-書叫到浴室去。她為我買了一把吉列牌安全刮鬍刀、兩片不鏽鋼刀片,以及一管刮鬍膏。
蘿絲仰躺著,把頭往下垂進水槽裡。我母親把一個水管裝置與水龍頭接起來,用溫柔的動作把水灑在她頭髮上。她們顯然有一整套例行做法。她們墊好枕頭和毛巾,讓蘿絲的頭放正,然後,我母親就用空著的那隻手清洗蘿絲濕透的頭髮。
「媽,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低聲說。
「球棒。」母親說。
她們笑出聲來。
「你的心還很年輕哪,蘿絲。」母親說。
「來吧。」她說。
「過來這裡,查理。」她伸出手,我慢慢起身,手臂垂在身體兩側。她把我拉向她,但是我抗拒著。我在生她的氣。我會一直生她的氣,一直到有一天我離開這個家再也不回來。我知道那人是誰。我氣她不許父親留下來。
我指著衣櫃。我的胸口鼓起。她找到了我的黑色球棒。妹妹鬆開她原先握住母親的手,跳到我床上。我的手緊緊扣住床墊,我不確定自己該扮演什麼角色。
「別擔心。」我說,並且決定繼續刮。
「查爾斯.伯納托!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查爾斯?」
「瑪麗亞覺得我很丟臉。」我終於說出口了,說得口齒不清。
「孩子會覺得自己母親使得自己難堪,」她說:「是因為活得還不夠久。」
「噓!」我妹妹說。
瓊妮看向我。我的頸子後方如同火燒。
「親愛的查理,」蘿絲說:「可以幫我接電話嗎?」
父親離開三年了。夜裡,我會被妹妹沿著走廊往前走的聲音吵醒。她老是要跑進母親臥房裡。我把頭埋進枕頭,繼續睡。
我照著她的指令做。我往同一個方向刮,看著刮鬍膏被括推出一道寬寬的線痕。刮鬍刀擦過下巴時,刀片卡住了,我感覺下巴割傷了。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一扇門關上的聲音。重重關上。
「查理!」母親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她低聲說:「查理!你的球棒在哪裡?」
「親愛的,你是誰?」這個女人說。她年紀與我母和圖書親相當,我猜;但她是紅頭髮,身穿家常便服,而她的眉毛畫得實在不高明。
「她叫瑪麗亞。查理,她是萬人迷,對不對?」
「你知道怎麼刮鬍子嗎?」
蘿絲吃吃笑著。
在走廊上,我聽見房子的許多角落嘎吱嘎吱發出聲響,我把每一個聲音都想像成是有賊拿著刀逼近。我聽見輕輕一聲「砰」。我聽見腳步聲。我想像有一個巨大而紅通通的野獸般的人物走上樓梯,尋找妹妹和我。然後,我聽到一個真實的聲音,一種打碎東西的聲音。然後,我聽到……說話的聲音?是人說話的聲音嗎?是。不,不對,等一下,是母親的聲音,對不對?我想衡下樓梯。我想跑回床上。我聽見某種低沉的聲音——是另一個人的聲音嗎?一個男人的聲音?
「親愛的,水夠不夠熱?」我母親說。
「是嗎?她叫什麼名字?」
我走進隔壁房間,循著電話鈴聲一直走。然後我看到廚房外牆上掛了一具電話。
「哈囉?」我對著話筒說。
這是真的。青少年時代,我把母親推開,不讓她接近我。看電影的時候,我不肯坐在她旁邊。她的親吻讓我尷尬得拚命扭動身子想逃開。她的曼妙身材使我覺得不自在。我對於她是我身邊唯一一個離婚女人的這件事感到憤怒。我希望她的行為舉止和別人的媽媽一樣,穿家常便服,製作家庭生活的剪貼簿,烤巧克力蛋糕。
「噓!」妹妹說。
「現在把臉洗乾淨。」她說。
「蘿絲,你知道嗎?」她突然說:「查理向來不讓我給他剪頭髮。你能相信嗎?他一定要上理髮店去剪。」
「別傻了。」母親說。
我坐了下來。突然覺得精疲力竭,疲倦得沒有力氣抬起下巴。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那是誰的聲音?那人為什麼知道來這裡能找到我,卻不直接上門來抓我?我努力推想,卻更感覺頭暈眼花。
我把刮鬍膏塗開,再塗開,直www•hetubook•com.com到臉頰和下巴都塗勻了。我拿起刮鬍刀。
「沒事,沒有誰。」她說。可是我知道她在撒謊。我知道是誰。
「哦——可以,親愛的。很好。」蘿絲閉上眼睛:「你知道嗎,查理,從以前我年輕的時候開始,你媽就幫我做頭髮了。」
「唔,查理,你還好吧。」

我沒有站出來支持母親的時候

怎麼會變這樣?
「要球棒幹什麼?」
「有強盜闖進家裡嗎?」
「孩子會因為父母而感到難為情。」蘿絲說。
「她聽到了一些聲音。」
「你真是個美人兒。」
「我只剩這個還年輕。」
一個男人嘶喊著。
「小心。」她說:「往同一個方向刮,不要來回亂刮。」
我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她們最後一次看到彼此,是在母親去世的那天。那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時瑪麗亞還是十幾歲的少女。我怎麼告訴她,從那次到現在發生了多少事?我怎麼告訴她,我已經被排除在女兒的生活之外?怎麼告訴她,我女兒結了婚,冠了夫姓?怎麼告訴她,我潦倒到這種程度,所以她的婚禮不讓我參加?以前女兒好愛好愛我,她真心愛我。我下班回到家,她總是跑向我,高舉雙手喊著:「爹地,抱我!」
「你說的不是伯納托小姐吧?」她說。
「不是……」我吞了口口水:「對方沒有開口。」
「查爾斯?我知道你聽得到!查爾斯!發生了車禍!跟我們說話!」
女人笑了,把一塊巧克力棒扔進妹妹的袋子,彷彿把一毛錢丟進撲滿。它撲通一聲進了袋。
「我覺得難為情。因為你,或是你的衣服,或是,你的處境。」
「我是……跟他們一起的。」瓊妮說。
「我進美容院,只找珀希幫我做頭髮。如果珀希不在,我就隔天再來。『要不要別人幫你做?』他們問我。但我說:『除了珀希,我不要別人碰我。』」
她在旁邊看。我繼hetubook.com.com續刮。我把刮鬍刀往下拉,推過下顎和脖子。我刮好後,她用一隻手托住腮,微笑著,然後以英國腔低聲說:「老天啊,你會了。」
女人的手停下來。她收回巧克力棒。
「什麼沒有別的意思?」
我們三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眼前這個女人的表情變了,那雙畫出來的眉毛緊緊皺著。
「有時孩子會說些難聽的話,對不對,蘿絲?你會想問:『這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走吧,蘿貝塔。」我喃喃說著,並拉她走開。
她沖掉手上的洗髮精,然後沖洗蘿絲的頭皮。
「我認識你們的爸媽嗎?」
「我知道。」我不高興。在母親面前做這件事,讓我覺得不自在。應該是在父親面前刮鬍子才對。她知道。我也曉得。但是我們兩人都沒有說出來。
「一定是家族遺傳。」這個女人說:「你們看到什麼都想沾。你把我的話告訴她!不要動鬼腦筋,聽到了嗎?」
「我是她哥哥。」我說。

母親站出來支持我的時候

我把到鬍膏從管子裡擠出一團,抹在臉上。
我兩手顫抖著把話筒掛回去。
「你是不是累了,查理?」母親問。
萬聖節到了。十六歲的我,年紀已不再適合挨家挨戶要糖吃了。但是妹妹要我吃完晚餐後帶她出去要糖果——她深信天黑以後要到的糖果比較好——我並不情願,勉強答應她說只要我女朋友瓊妮能陪著我們,我就帶她出去。瓊妮讀高二,是啦啦隊隊長。那時我是棒球校隊的明星球員。
她看了我一眼。「查理,你要記住,有時候孩子們會想用他們受到傷害的方式來傷害你。」
「這是為什麼?」
妹妹在我身邊顫抖。我覺得自己很丟臉,留在房間裡與妹妹在一起。因此,儘管妹妹緊緊抓著我睡衣的一角,緊到簡直要把衣服拉斷了,我還是下了床,溜到門邊。
「查理?」母親問:「你還好吧?」
這時我們已經快要走出她家前面的草地。
我看著母親露出笑容。她怎麼會因為替別人洗頭而感到如此自豪?
「噓m•hetubook•com.com!」妹妹說。
「你太可愛了,蘿絲。」母親說:「不過其他的美髮師也很好呀。」
「當然。」我說。但我完全不曉得該怎麼做。
「我是一個海盜。」蘿貝塔說:「唔嗯。」
用他們受到傷害的方式來傷害你?我做了什麼?我是不是想從母親臉上看到父親讓我感覺到的被排斥的痛苦?我的女兒是不是也對我做了同樣的事?
「我媽是伯納托太太。」蘿貝塔說。

母親站出來支持我的時候

她正打算再把兩塊巧克力點心棒丟進妹妹的袋子。
我倚牆坐下。母親抱著妹妹。她吐了一口長長的氣,我沒有聽過比那更長的吐氣聲。
外面很冷,我們把手塞在口袋裡,一家一家要糖吃。蘿貝塔把要來的糖果放進一個褐色牛皮紙袋裡。我穿著棒球外套。瓊妮穿著啦啦隊制服的長袖上衣。
「睡吧。」我聽到一個聲音這樣對我說,但是我無法分辨是兩個女士之中哪一個說的。瞧我虛弱到這種程度。
「是誰?」我問。
她朝我伸出手,然後又把手縮回去,彷彿知道不應該這樣做。
「哦,親愛的,你別說話。讓我吹牛一下吧。查理,你母親永遠有時間幫我弄頭髮。等到我實在沒辦法自己去美容院了,她就來我家。每星期都來。」
「我們走遠一點,這樣就可以要到各種新的糖果。」妹妹說。
「好了,蘿絲。」我走進這房間的時候,母親說:「等一下你就會變漂亮啦。再過半小時就行。」
「查爾斯.伯納托?」
「把它塗勻。」她說。
我嚇呆了。
電話鈴聲響起。
「親愛的,謝謝你為我做這件事。」
我嚥了一口口水。
「孩子會因為父母而感到難為情。」我母親重複了一遍蘿絲的話。
「也許是推銷員。」蘿絲說:「要是男人接起電話,推銷員會害怕。他們喜歡我這種老太太。」
「不客氣,蘿絲。」
「查理,球棒呢?」
母親打開房門。「留在房裡。」她輕聲說。我想告訴她,她握棒的姿勢不正確,可是她已經走出房門。
然後,我聽見腳步聲逐漸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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