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一小時後，我拎著行李，來到學校宿舍的樓梯間。母親拿著我的兩支「幸運」球棒。我曾用這兩支球棒擊出派普維爾郡棒球協會迄今的最佳全壘打數紀錄。

「什麼？」

「你知道的。好了啦。」

「查理，」她的聲音變得輕柔，聽起來有點不一樣。「親你媽媽一下。」

我還記得她開車送我上大學的那個早晨。天沒亮她就醒了。我搖搖晃晃走下樓梯，餐桌上有豐盛的早餐等著我：鬆餅、煎培根、炒蛋——六個人也吃不完這麼多食物。蘿貝塔想跟我們一起去，但我說不可能——我是說，我得跟著媽媽同行已經夠難堪了——所以羅貝塔吃掉一整和-圖-書盤澆滿糖漿的法式吐司，以此安慰自己。我們把她放在鄰居家，然後便展開四小時的車程。

她想知道圖書館在哪裡。她找到了一個人為我們指路。「查理，你看這些書。」我們在一樓繞行，她驚嘆：「你在這裡面待四年也讀不完幾本書。」

走到每一個地方，她都用手指指點點。「你看！那個小隔間——你可以在那裡讀書。」還有，「你看，自助餐廳的那張餐桌，你可以在那裡吃東西。」我忍受著這些，因為我知道她等一會兒就離開了。可是，就在我們走過草地時，一個美麗的女孩吸引了我的視線——她嚼著口香糖和*圖*書，塗了白色唇膏，額頭有瀏海——而我也吸引了她的目光。我繃緊了臂膀上的肌肉，心想，她說不定會是我上大學後交的第一個女友？就在這一刻，我母親說：「我們帶了你的盥洗用具嗎？」

「媽。」

我向後退開，提起行李，開始爬樓梯，把母親留在宿舍的樓梯間。這是她一生中最接近大學教育的地方。

「我跟你去。」

由於這一天對我母親來說是重要場合，所以她穿上了她的一整組「行頭」——紫色長褲套裝、絲巾、高跟鞋和太陽眼鏡。她堅持要我穿上白襯衫，戴上領結。「你是去上大學，不是去釣魚。」她說。我們穿成和*圖*書這樣，光是出現在鎮上就已經夠糟了；請記得這是一九六〇年代的大學，這時候的大學生，穿得越不得體，就顯得越是正確。所以，當我們進入校園，走出我們的雪佛蘭斜背車時，四周全是腳踩涼鞋身穿及地長裙的女孩，以及一身背心短褲、長髮蓋住耳朵的男孩。我們兩人，一個繫領結一個穿紫色套裝，這使得我再次覺得，母親把一道可笑的光射在我身上。

「給我，」我伸出手：「我可以拿球棒。」

他們一走，我就往前靠，希望母親吻我臉頰就好。但是她用兩隻臂膀抱住我脖子，把我往她那邊拉。我聞到她的香水，她的髮膠，她的乳液，為了www.hetubook.com.com這個特殊日子，她所喝下的和所擦上的各種東西的味道。

「什麼？」

我想不出我還能說什麼不讓她傷心的話，於是我只把手更往前伸。她的臉垮下來。我比她高十五公分。她把球棒交給我。我把球棒平放在行李上。

我放下行李，往她那邊靠過去。就在這時，兩個年齡較大的學生蹦蹦跳跳走下樓梯，他們的腳步砰砰作響，大聲說話大聲笑。我出於本能，從母親身邊跳開。

「借過。」他們走過我們時，其中一個說。

「不用了，沒關係。」

「好了啦。」

我想，我上大學的那一天是我母親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至少那天展開的時候她是快樂的和*圖*書。這所大學答應為我支付一半的學費，作為給我的棒球獎學金。然而，我母親對她的朋友說起時，只提起「獎學金」——她鍾愛這個詞，因而蓋住了其他可能性，別人無從得知這學校收我是要我去打球，不是去讀書。

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帶了沒帶？還是頂她一聲「拜託啦，媽！」怎麼回答都很糟糕。這女孩從我們身邊走過，大笑了幾聲；但也許只是我自己的想像。總之，我們並不存在於她的宇宙裡。我看著她搖曳生姿，走向兩個躺在樹下的傢伙。她朝其中一個的嘴唇親吻，然後在他們旁邊躺下，而這時我跟我媽在一起，聽她問盥洗包的事。

「但是我想看看你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