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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我一天

作者:米奇.艾爾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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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夜晚 一場球賽

第四部 夜晚

一場球賽

人人知道傑克森。他是個打擊高手,而且素來以打擊威力和自大作風聞名。有一次,在打季後賽的時候,他用球棒指著右外野方向,表示他要把球往那邊打。然後他就打出了一支高飛全壘打。你在職業生涯中只需要出現一次這類表現,加上電視不斷重播那畫面,就足以讓你永垂不朽。他就是這樣。
進入球員休息室後,我三兩下把自己東西收拾好。有人去淋浴了,但是這時候去淋浴顯得很愚蠢。我們並沒有多麼努力。我把上衣摺好,留作紀念。我拉上手提袋的拉鍊,換上自己的服裝,坐了幾分鐘。似乎沒有什麼意思。
我的制服背面縫上了「伯納托」字樣。不過,我仔細看,還是在衣服褪色的痕跡上發現了先前曾經縫上的名字。但我把衣服套過頭,兩隻手鑽啊鑽的穿出了袖口。
我提早來到棒球場。我一反過去習慣,讓計程車在球員入口處一側就放我下車。但是警衛要我從工作人員進出的那扇門進去,那也是賣啤酒和熱狗的小販出入的門。體育館空盪盪的,瀰漫著香腸的味道。回到這個地方,感覺很奇特。多少年來,我渴望有機會回來打球。現在我成為一個宣傳商品的一部分,「老球員日」,打幾局球,附帶免費的懷舊氣氛,這是一種銷售門票的手法——就像「棒球帽日」、「球日」、「煙火日」一樣。
然後,球賽開始了。球員休息室像火車站,男人們匆匆忙忙,進進出出,抓球棒,互相擦撞。釘鞋走在水泥地上,喀喀作響。有一局我當捕手,這樣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因為事隔多年,而今再像捕手這樣蹲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使得我才接到第三球,我的大腿就痛得像火燒似的。我不斷把體重從一腳移到另一腳上。最後,有一個手臂毛茸茸的打擊手,他很高大,名叫泰迪.史勞特,他對我說:「喂,老兄,你不要在我後面跳來跳去好不好?」
他下巴動著,仔細研究我。
「嗯。一點點廣播。大部分在做投資。」
我點了點頭。「哇,厲害。進入投資界。」
對於陸陸續續進場的觀眾來說,我想他們覺得這場比賽看起來還算是棒球賽。八個外野手,一個投手,一個打擊手,加上一個穿黑衣的裁判。但是我們距離自己的年輕歲月已經很遠了,再也跳不出流暢有力的青春之舞。我們變得遲緩笨重。我們揮出的棒子顯得沉重;我們傳出的球先是太高,然後往下墜,顯得空盪盪的。
老球員紀念賽結束後,我們走過正式球賽的球員身邊,走向球員休息室。我們彼此打量一番。他們很年輕,皮膚光滑;我們很胖,頭漸禿。我朝著一個肌肉發達的傢伙點了點頭,他胸前佩掛著捕手防護罩。我覺得我好像一面走進休息室,一面卻看著自己走出來。
老球員紀念賽舉行的前一晚,我住在西佳旅館(Best Western Hotel)。這讓我想到以前打球的時光,以及經常在外地落腳的感覺。我睡不著。我想著會有多少人來看球。我擔心自己打不中球。清晨五點三十分,我起床,做伸展運動。電話機座上有一枚紅燈在閃動。我撥電話到櫃檯。電話鈴聲響了至少二十次。
「去那邊,隨便哪裡都行。」他指向一排塗上藍色油漆和圖書的金屬儲物櫃。
終於有人來接了。我說:「我電話上的留話燈亮了。」
「你呢?」我問:「還在做廣播?」
心臟病發作。重度。
我沒有糾正他的發音。我說,我在做「行銷」。
「你在這裡幹什麼?」他口氣不悅:「你在裡頭難道找不到一個人說話?」
「查克,最近你都在幹些什麼?」
我又點點頭。我覺得自己早早把球衣穿在身上實在夠蠢。
父親顯然把這雙鞋保留了許多年。他一定是昨天夜裡送過來,也不打個電話到我房間說一聲。我查看他是否留下了紙條。沒發現別的東西。盒裡只有那雙帶著刮痕的釘鞋。
我從進來時所走的那扇門出去,就是工作人員使用的那扇門。我父親站在那裡,嘴裡叼著香菸,眼睛望向天空。見到我出來,他似乎覺得很意外。
裁判說:「壞球!」我真想謝謝他。
我哼了一聲,帶著嘲諷的意思。「我不知道為什麼耶。爸。我想出來跟你打招呼。我大概兩年沒看到你了。」
終於輪到我上場打擊。體育館裡的觀眾,不到半滿。我練習揮了幾次球棒,然後走進打擊區。太陽躲到了雲層後面。我聽到一個小販大聲叫賣。我感覺到後頸的汗水。我把雙腳稍微挪動一點。雖然說我做過一百萬次這個動作了——緊握球棒,放鬆肩膀,調整下巴,注意看——我的心卻還是砰砰跳個不停。我只想撐過接下來的幾秒鐘。第一球投過來了。
「等一下……」這個聲音含含糊糊地說:「是的。有個包裹要給你。」
兩個滿頭白髮的男人在角落談話。他們對我點了點頭,繼續交談。我覺得很不自在,好像參加了別人的高中同學會。然而話說回來,我曾m.hetubook•com.com經在大聯盟打過六個星期的球。這事並不是要成為一輩子好朋友才能做。
我走到了設有儲物櫃的球員更衣室。門口的服務員在清單上找到我的名字以後,把當天的球隊制服給了我。
她嚥下最後一口氣。
「共同基金。」他說:「有些是避稅投資,有些是單位信託。就是這類東西。其他大半是共同基金。」
她那個有鬧鐘功能的收音機正播放著大樂團的音樂。她的枕頭剛整理過,蓬鬆而柔軟。她到臥室來找新近配好的紅框眼鏡,這時她的身體像個摔壞的洋娃娃似的跌落在她臥室的地板上。
在我們的球員休息區,幾個挺著啤酒肚的男人們顯然在老化這件事面前舉手投降了。他們說著譬如「老天,給我拿氧氣筒來!」這類的笑話。然而,仍有些人對每一場比賽都很認真。我坐在一個波多黎各裔的老野手旁邊。他至少有六十歲了。他不時把菸草汁吐在地板上,嘴裡喃喃自語:「加油,寶貝,加油……」
有那麼一刻,他這句話聽起來很有搞頭。大名鼎鼎的傑克森願意帶我去認識一些人——我心中盤算著我並不擁有的大筆金錢。他伸手進口袋裡,應該是要掏出名片,這時突然有人大叫:「傑克森,你這個臭屁胖子!」他和我一起轉過身,見到人稱「釘子」的亞歷山大站在那裡。他和傑克森狠狠地互相擁抱,兩人差一點摔到我身上。我不得不讓開。
你是否有過這種經驗?某件事發生的時候,你正想著同一時間發生的另一件事?我母親離婚後,經常在夕陽下山時分站在後陽台上抽菸。她會說:「查理,現在太陽在這裡下山,卻在世界的另一個地方升起,好像是在澳洲或中國或哪兒。你可以查百科全書弄清楚。」
「我在哪裡m.hetubook.com.com可以……」
「老天。」他一臉嫌惡表情,搖了搖頭:「跟我說話能讓你回去打球嗎?」
拖拖拉拉終於穿妥制服之後,我轉過身,看到綽號「轟炸機」的威利.傑克森就站在幾步之外。
「謝謝你給我釘鞋。」我拿起鞋子給他看。
「你進場玩股票嗎?」他說。
他坐在我身旁的高腳凳上。我從來沒有與傑克森打過球。他看起來矮矮胖胖,穿著藍色棉絨運動服的身軀簡直像充了氣一般。但是他仍然散發一股帝王般的氣質。他向我點頭,我也對他點頭致意。
「你好嗎?」他說。
「世界這麼大,」她的語氣充滿渴望:「在某個地方,永遠有某一件事在發生。」
我從球員休息區跳出來,差點兒撞上巴波沙的腿。我趁著掌聲尚未平息,趕緊站上我的位置,免得要面對難堪的沉默時刻,那會連自己踏在沙地上的腳步聲都聽得到。在人群中的某一處,坐著我的父親。不過,在我想像中,他會是一副手臂交疊在胸前的模樣。主場球隊那邊,沒有人鼓掌。
我輕輕拍打手掌。「就是,這裡那裡到處做一點。」這是謊話。我在這裡和那裡都沒有做。
裡面是我的棒球釘鞋。
「我叫奇克.伯納托。」我伸出手。他沒有握我掌心,只抓住我手指部分,扯了一下。他從頭到尾沒有報出自己的名字。大家都明白,他不需要說。
老球員紀念賽是在真正球賽開始之前的一個小時就進行。這表示,我們開始打球的時候,看台上可說是空無一人。風琴的樂音響起。球賽播音員歡迎疏疏落落的觀眾到場看球。播音員按照字母順序,一一報出球員的姓名。第一個是外野手羅斯迪.亞倫貝克,他在一九四〇年代後期和圖書打球。接著是綽號「波波」的班尼.巴波沙,他是一九六〇年代深受歡迎的內野手,咧開嘴笑的樣子非常開朗。他跑進球場,向觀眾揮手。播音員報出我名字時,球迷們仍在為巴波沙拍手。播音員說:「來自一九七三年的奪標球隊……」你聽到一種期待的聲音,然後他說「人稱『奇克』的捕手查爾斯.伯納托。」觀眾席的音量突然變小,熱烈程度降低,化為禮貌的等待。
過了一分鐘,他們在房間另一頭,旁邊圍繞著許多人。我的共同基金時間就此結束。
「聽著,我可以介紹你認識一些人。」
她那樣說是對的。在某個地方,永遠有某一件事在發生。因此,當我站上老球員紀念賽的打擊區,瞪著頭髮灰白的投手看,看他投出一球——他以前的快速球,現在卻只輕飄飄朝我胸前扔過來;我揮棒,球棒接觸到球,這時我聽到熟悉的鏗鏘一聲。我拋下球棒,往前跑。我相信我打得很漂亮。我忘了以前的距離感,忘了我的手臂和雙腿不再像過去那樣有力,忘了球場四周的牆壁隨著你變老也就變得遠了許多。當我抬頭看,看到我原本以為是長打,也許是全壘打的那一球,在內野邊線外落下,掉進等在那兒的二壘手的手套裡,我這才知道不過是曇花一現,只是一段潮濕的鞭炮,一個不中用的東西。我腦中有個聲音喊著:「掉球!掉球!」就在那個二壘手緊緊抓著手套,就在我給這場莫名其妙球賽獻上最後祭禮——就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事情就如同我母親曾有的領會,在派普維爾灘也有事情發生。
我走下樓梯。櫃檯人員交給我一個鞋盒子。盒子上貼著一張寫有我名字的紙片。他打了個呵欠。我打開鞋盒。
她吐出一口煙,凝視後院。院子裡有晾衣服的柱子,還有鞦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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