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劉教授一整面容說:「程兄不要小看我們的工廠。全臺灣外銷的電容器,有四分之一從這裏出去。你別看我們的設備十分簡單,其實全經過精心設計。熟練的女工,一小時可以捲一百多個電容器。」
劉教授半截寶塔似的身軀在樓梯口出現。程凌背轉身。
「劉兄意思是答應和神童比棋?」
程凌看看黃端淑。原來她知道。也許他們為此吵架?程凌想起從前他剛開始畫廣告畫,黃端淑並沒有反對。高悅白走差一步,她就著急了。
「他媽的,就這麼簡單,黃牛了,他把我們都看成傻瓜,隨他擺佈?真是你的好朋友!」
「不會吧?股票不是全在他們幾個大股東手裏?」
「程凌,你趕快教五子棋神童下象棋吧。」
「甚麼事?」
「也許因為我提到爸爸在新加坡開電子工廠。」丁玉梅微笑,「這個人真有意思。昨天才認得,今天就來找我,請我出來玩。你為甚麼不喜歡他?」
「星期二晚上我有事情,沒能參加你們的聚會。大家都去了?」
「放心。小神童一定打得過老神童。」
「齊飛,宋平和妳都沒到。大家說你們再不出席,要取消你們的會員資格。」
「事情又有變化。老宋就是為忙這事黃牛。我們只有按兵不動。」
「不用,我昨晚看了一下,你搞得不壞。」
「騙人。上次心算神童你明明沒看。」
「當然不喜歡。」她表情嚴肅,程凌暗暗心驚。「你為甚麼要畫那樣的畫?」
「沒有人知道我主持神童世界。」丁玉梅說,「可見神童世界很少人看。好慘!連程凌都不看。」
「好舒服。我真怕熱。」
黃端淑考慮了一下,沒說甚麼。
「我可能要去姨媽家。」
劉教授說:「心算神童我看了。丁小姐的節目,我非常喜歡。妳的構想別出心裁,真好極了。可惜我早生二十年,不然也可以到妳的神童世界裏亮相,哈哈!」
「搞不過,妳甚麼時候對參觀工廠發生興趣?」
程凌不過意,拍拍他肩膀。
劉教授吩咐中年漢子幾句。回到車上,劉教授扭開冷氣機,丁玉梅吐口氣。
程凌到書店買了一盒象棋,一本梅花譜,一本橘中祕。書店的男店員拿紙袋裝好遞給他,笑嘻嘻的問。
劉教授仰天大笑:「程兄不愧是藝術家,講話很藝術。不受氣是目的,受氣是手段。跟下棋一樣。為了贏棋,要肯先犧牲一些棋子。下棋一定要贏,做生意一定要賺錢。現在受氣沒有關係,二十年後絕不受氣。我有信心。」
「嗨!」
「其實我並不想開廠,被人硬拉進去的。」劉教授說,「我有一位中學同班同學,人絕頂聰明,六年來一直他考第二,我考第一。當年我們競爭得很厲害,大學畢業後感情倒好了。他開廠一定要找我幫忙,還說,做生意跟下棋一樣,都是鬥智的遊戲。你會下棋就會做生意,我拗不過他。現在發現做生意的確和下棋一樣,而且更緊張刺|激。所以我現在象棋也少下,棋王拱手讓人,也可以使新人出頭。」
「星期天。今天才星期四,來得及的,回頭見。」
「你在哪裏?」
「一家冰果店。放心,別人不知道我們搞甚麼鬼。你要不要過來?」
劉教授還沒回答,丁玉梅插嘴說:「來不及了。下星期五,我們就打算在神童世界推出五子棋神童的節目。只有一個星期,他來不及學好象棋呢。」
「程兄也有經驗?我們倒是惺惺相惜啊。」劉教授對丁玉梅說,「丁小姐,令尊的廠一定比這個像樣多了。等到淡水新廠落成,我再請兩位來玩。」
「慢慢來,不要表演特技,我吃不消。」
「你自己說的人各有志。大家興趣不同,早些分手也好,不傷和氣。勉強拉住周培,沒有甚麼意思。對不對?你有時太顧慮朋友交情,簡直婦人之仁。」
「陪我去嘛。」丁玉梅央求道。「他一會兒就要來這裏接m.hetubook.com.com我——們。我說了你要去。」
「哥哥!」
「下星期五?這麼快?」
「不看現在,要看將來。」劉教授說,「二十年後,說不定我們都是大資本家。只要有幹勁,現在有的是白手起家的機會。錢沒有甚麼,我並不愛錢。但有了錢,就不必受人的氣。錢就是自由。程兄同意我這句話吧?」
「從前我和她有點交情。」
程凌心想劉教授也是個活寶,追女孩子先請她參觀工廠,那一門子的追求術。丁玉梅要他當保鑣,還是夾蘿蔔乾?反正都不能答應。
「和人合夥,在萬華弄了個電容器廠。還有一家電子儀器廠在八堵。規模都不大,一年做不了十幾萬美金生意。不當法眼,不當法眼。」
程凌微微一笑:「你也喜歡下象棋?等著看吧,棋壇不久要熱鬧了……」
「妳沒有看到小董?」
小董真點了三客蛋炒飯。程凌狼吞虎嚥吃完一盤,灌下幾杯茶,略有飽意。餐廳人不多,只有幾對情侶喁喁私語。奏電子琴的小姐坐在琴前發呆。小董一推周培,神祕的說:「我認識這位小姐。」
「你太壯,車子重心不穩。」
程凌發現丁玉梅一個人在廣告社,十分詫異。
「表面上的確如此。其實不然,內情相當複雜。你看著好了。不出三個月,有人要倒楣。可是你千萬不要跟別人亂講。」
程凌暗自咒罵一句,三步併做兩步跑上樓。丁玉梅坐在桌子上,盤著腿,手裏拿著他的丁字尺。
「別氣,老宋實在有事。這一頓算我的。」
程凌最喜歡聽丁玉梅說這句話,似乎世界上真有那麼多可愛的事物。她微側著頭,深深吸口氣,搖著馬尾巴說「好可愛唷!」不由得人不相信。程凌說:「這張有諷刺畫的味道,也許張士嘉不喜歡。我還有兩種設計,讓你們挑選一個。」
「程兄,妳不但是畫家,還精通象棋,欽佩得很。但我有一句不客氣的話,希望程兄不要見怪,任何人想贏得了我,恐怕不太容易,不太容易,哈哈。」
劉教授謙虛的笑笑:「工廠和人合夥,我只出點主意。我看程兄才真正了不起,又是畫家,又能做生意。程兄做生意,是否會影響繪畫?賺錢不忘藝術,程兄實在難能可貴。」
程凌想不到小董會講出一番大道理。他一面平衡身軀,一面尋思。小董說得有理,但是他自己為甚麼不肯當面告訴周培?總希望程凌出面做惡人。小董未免太懦弱。程凌抹掉臉上的汗。
丁玉梅回頭對程凌說:「提到下棋,你覺得那位五子棋神童怎樣?」
「你看著辦。再見。」
「馮為民和我想請你,彌補星期二那一次。大家好久沒聊聊了。還有高悅白。」
程凌走進航空公司辦事處。黃端淑正在打電話,示意程凌稍候。程凌選擇冷氣機前面的皮椅坐下,覺得全身舒暢,肚子卻又餓了。搭一趟小董的摩托車,一盤蛋炒飯也消化得差不多。他遊目四顧,牆上貼著琳瑯滿目的海報。香港、東京、紐約、曼谷、雪梨。他為一張海報吸引住。金黃色的海灘,藍得出奇的海水,海灘後山麓一排排雪白的方形建築。加勒比海。他懷疑誰會到加勒比海渡假。臺北的有錢人還不至於闊到這個地步?海灘極富吸引力。如果程凌有錢,他也想去加勒比海。金黃色的海灘上沒有獅子。不,沒有獅子。海明威夢想的是非洲的海岸。程凌從來沒有夢想過非洲。他認識一個女孩。後來她去坦尚尼亞當護士,再沒聽到她的消息。一位單身的黃種女孩到非洲去當護士,不知道她過得如何?程凌好像還有她的地址。應該寫信去問她,非洲海岸上究竟還有沒有獅子?程凌一連打了兩個噴嚏。
「要不然我騎,你坐後座?」
「劉兄肯訓練他?等他訓練好,再下幾局指導棋如何?」
「你有興趣,我知道。」
「沒有合適的神和_圖_書童嘛。」丁玉梅小聲說。「我告訴你一個祕密。明天我們播出神童世界,那個小女孩是假神童。」
「也好。我下午要去學校看成績。下一步怎麼辦?」
「我喜歡這張。下星期五我們訪問五子棋神童,就可以用它。」
「程胖,世界上能預測股票行情的只有一種人,就是手頭有成綑成綑的鈔票,能操縱市場的大玩家。除了這些大玩家,誰要預測股票行情,就該誰倒楣。沒有內幕消息,亂炒股票,一定輸脫底,輸得滴滴答。」
「到底是甚麼股票?」
周培湊在程凌耳邊說了幾個字,程凌眉毛一揚。
「我還不知道。可能要去姨媽家。」
「我看。我每次都看。」
丁玉梅嘟起小嘴。
「其他的人去吃中飯。程凌,我在傑西家看到你兩幅畫。你為甚麼要畫那樣的畫?」
小董的摩托車只能走慢車道。兩人在鬧區裏兜來兜去,好容易上了青島東路。程凌兩腿懸空,累得滿頭是汗。小董的摩托車雖舊,居然十分靈活,左拐右拐,程凌坐不穩,抓住小董衣服。
「謝了。我們回去好嗎?」
「小心感冒,程凌。」
「搞股票的事,你全權做主,我們都聽你的。」
「不必。我會小心一點。程胖,下次周培要搞股票,你不必鼓勵他。剛才他已經算了,你又煽火,何苦?我實在不明白你的做法。」
「他全猜中了!所有的隨機數,一個不錯。我相信他鐵能夠未卜先知。你應該看他猜。簡直太神了!」
程凌一時猜不透丁玉梅的用意。昨天她還在生他的氣,現在丁玉梅卻要他陪她參觀劉教授的工廠。
「那個小妹真是豈有此理,一天到晚溜出去。總有一天,我要請她走路。」
「老宋臨時黃牛了。」
「他有點道理。可惜只會下五子棋,一般觀眾可能不會太感興趣。」
「這兩本棋譜,夠先生研究幾年了。」
「這就是你給我們設計的片頭?這大頭小身的男孩,好像五子棋神童,好可愛唷。」
「沒有的事。他吹牛不打草稿,我佩服都來不及。希望他下棋跟吹牛一樣有本領。」
「你那裏搞得到股票情報。」
「你也和劉教授一樣會吹牛嘛。假如他們真的旗鼓相當,我就和張士嘉講,正式邀請劉教授來我們的節目。」
「抱歉。我們應該和周培講明白,廣告社的生意,應該是第一優先。他要搞股票,自己去搞,不必拖大家下水。」
周培不說話。小董替他們倆打圓場。
「看來程兄還不肯死心?我沒有問題。只要丁小姐一句話,赴湯蹈火我都樂意,何況陪神童下棋。」
程凌說:「既然是神童,說不定一學就精。劉兄,假如五子棋神童改下象棋,你願意不願意在電視上公開和他下三盤指導棋?」
周培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程凌心頭有火。
「你覺得神童有資格向他挑戰?你有把握神童會贏?至少不能輸太多。」
劉教授同一位中年男子回來,中年漢子端來三杯可樂。
「甚麼苦衷?」
又想,姓劉的對丁玉梅一定不懷好意。剛才忘了點破他在追黃端淑。一腳跨兩船,總要他吃點苦頭。再想,大學教授青年才俊也在弄錢,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誰能免俗。黃端淑苛求高悅白和自己,未免太過分。劉教授講的有理。錢就是自由,有錢就不必受氣。程凌看西門町熙來攘往的行人,他注意到臺北人走路越來越快。程凌不記得自己在中學和大學裏怎麼走路,好像不如現在走得快,走得有勁。走得有勁?程凌下意識摸摸肚子,嘆口氣,將碗裏的綠豆稀飯吃得一乾二淨。
「因為我要你陪我去參觀劉教授的工廠。你總該記得劉教授?你對他不太友善。」
程凌把昨晚馮為民給他的情報告訴周培,周培答允和毛經理聯絡。程凌知道他一心一意仍在股票上頭,拉廣告生意不會很起勁。程凌感覺得出周培不可能再和他合作hetubook.com•com太久,心裏有些難過。他突然有個主意,對周培說:「假如我搞到股票情報,我們還是幹一票?」
「公司一共不過三個股東,都不能合作,會讓人笑話。我們還是不要鬧窩裏反。實在搞不下去再議。我就在這裏下。」
「請你送一杯蕃茄汁給那位小姐。」
「程先生,有一位小姐在樓上等你。」又大搖大擺回鴻新公司。
程凌堅決搖頭,抓起剛響的電話。不行,小姐,君子有所不為。弟弟的聲音興奮得顫抖。
「我沒有興趣。我還有很多事情待辦。」
周培看他一眼。
「甚麼時候繳卷?」
小妹又在鴻新公司裏聊天,看到程凌回來,她居然迎出來。
「我試試看。只要略加指導,神童應該可以贏。」
丁玉梅放下丁字尺,拿起他桌上的幾張圖。
程凌趕到雄雞餐廳,周培還沒來。他站在門口等了一會,想起衡陽街那面還有一扇門,便繞過去,也沒看到周培。他又繞回來,等了五分鐘,覺得自己實在太蠢,還是進餐廳等。周培和小董果然已坐在角落裏,沒有宋經理的影子。
「那家學校的展覽圖片我已經設計好,你要不要看看?」
丁玉梅皺皺鼻。
「是不是你那位戴眼鏡的同事?我來,他剛要出去。對了,我還替你接了幾個電話,喏,都記在這裏。你應該聘我當你的女祕書。」
「那就是了。她們都記得妳。」
「妳為甚麼來找我?」
「我想不少。」程凌倒了兩杯茶,一摸水是冷的。「妳不要笑。白手起家,就是要這樣辛苦經營。等到我們有了相當規模,就一點不可笑。」
丁玉梅說:「如果你肯和五子棋神童比賽,當然會轟動。可是他怎麼下得過你呢?」
「沒問題,我們有全世界最勤奮、最優秀的女工。這是我們成功的原動力。」劉教授請他們到三樓的辦公室休息。「請坐,我去招呼招呼就回來。」
「現在找女工不容易,請她走路,再請不回來。」程凌想起自己公司小妹的跋扈。「她們俏得很。」
程凌說:「一子棋也好,五子棋也好,都不如神童對劉教授的挑戰賽,來得緊張刺|激。」
「你海派。媽的,幾個苦哈哈,還出來擺闊。去吃牛肉麵算了。」
程凌打了一個噴嚏,擔心自己不要真得了感冒。
「丁小姐,剛才那些女孩子都認得妳。她們看過妳的節目。妳演過連續劇?」
「既來之則安之。一人叫一客蛋炒飯,現在走不好意思。」
女侍端飲料給奏電子琴的小姐。她回首朝小董一笑,開始奏大江東去。程凌打個哈哈:「看不出,小董深藏不露,有一手啊。」
三個人在臺灣銀行前站住。程凌說:「那麼我們不如專心搞廣告社,先把接來的生意做完。」
劉教授緩緩停住車。他們已到環河南街,附近並沒有工廠廠房。程凌正覺得奇怪,劉教授手指一幢公寓式灰色建築,說他的工廠暫租用二、三樓,將來淡水新廠房造好,就要搬過去。程凌、丁玉梅跟隨劉教授上樓,一樓的女孩子都抬起頭來。原來整層樓坐了六排女工,每人面前桌上有一個小木盤。木盤中央突起一個釘子。女工將一段電線黏貼在長紙條的一端,轉動木盤,紙條便一層層捲起,再黏上另一段電線,剪斷紙條,小小的紙卷就成了電容器。除了這些女孩子,兩座烘烤箱和幾套電子儀表,工廠再沒有其他設備。程凌心中好笑,對丁玉梅說:「你說我們的公司像玩家家酒,這個工廠更像。」
「假神童?」
小董煞住摩托車,程凌艱難的從後座跨下,雙腿完全麻痺了。小董右手一轉油門,摩托車隆隆做響。
「隨便畫著玩。傑西說可能有外國主顧喜歡。」程凌趕緊說下去。「也是去年畫的了。今年我沒有畫甚麼,沒有畫甚麼。」
「劉兄高見。有錢的確不必受人的氣。可是為了賺錢,必須受人的氣。結果還是受m.hetubook.com•com氣。」
劉教授說:「程兄說得對。這孩子是可造之材,應該訓練他下象棋,看他有沒有更高的天份。」
「我要回去上班。我再打電話告訴妳地方。」
「我會儘快打電話給妳。」
「先生喜歡下象棋啊?」
丁玉梅要回電視公司。程凌在西門町請劉教授讓他先下車。程凌中午沒吃飽,加上生了一下午悶氣,越覺饑腸轆轆,跑進點心世界要了一盤煎包,一碗綠豆稀飯,一面吃,一面盤算。劉教授如此張牙舞爪,五子棋神童若能贏幾盤棋,讓他當眾出醜,也可以殺殺他威風。如果五子棋神童的確能未卜先知,贏棋並不是難事。只要神童先預測出劉教授的棋路,程凌和弟弟可以想好破解的方法,到時神童只要按譜下棋,不怕劉教授不輸。
「好在下星期我們訪問五子棋神童,這位總是真的了。」
程凌想起五子棋神童凹凸不平的怪頭。弟弟不知道找到他沒有?能未卜先知的神童。最好暫時不要讓張士嘉知道,誰知道他又會玩甚麼花樣。這年頭,傷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神童真能夠未卜先知,就會變成稀世奇珍。程凌覺得神童應該有自由發展的機會。被電視公司亂捧出來,他準成社會的玩物,對他太不公平。丁玉梅說:「你在想甚麼?你還沒問我為甚麼來找你。」
劉教授說:「我不是為富不仁的資本家。我們工廠雖小,員工待遇不錯。我的幾個技工都肯上進。晚上我鼓勵他們開班,自己進修基本電工原理。最近生意不好,去了幾個外銷主顧,我一個女工沒裁。」
「也許。」周培說。「我們還是暫時按兵不動,等老宋的消息。如果多頭要動,我們再跟進,絕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劉兄過獎了。我那裏算得上小資本家,不能和劉兄相提並論。」
「我從沒想到電子零件也可以用手工製造。」丁玉梅說。女工都偷偷在看她。「這樣夠精確嗎?」
「我並不想去,人家堅持邀請嘛。我猜你也許會有興趣。」
「還是下五子棋算了。神童世界前一陣都是音樂神童的節目,能換換口味,觀眾耳目一新,公司就滿意了。對了,程凌,昨天你們有沒有和神童下一子棋?」
「嗯,假神童。只有張士嘉和我知道,老龔都不曉得。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張士嘉一定要用她,我反對也沒有用。」丁玉梅嘆口氣。「我不喜歡造假。欺騙觀眾,多不好。可是張士嘉說他有他的苦衷。」
「他不肯說。小女孩會彈鋼琴,我們換了兩首曲子的配音,她自己彈一曲,所以不算完全造假。」
「假如有人能未卜先知,就又當別論了。」
程凌說:「不用怕,我來訓練他下象棋。一個星期,包管可以向劉兄挑戰。」
「說不定我有辦法。」程凌便說出有人可能會未卜先知,能預測股票行情。講完程凌立刻後悔。他要弟弟守密,自己卻先講出來。但他並沒有和盤托出,弟弟應該不會責怪他?周培對程凌說的故事,卻十分冷淡。
「不行,我現在有事。我們回家再談。」
劉教授大笑說:「程兄未免將象棋看得太容易。象棋易學難精,不要說一星期,十年也不能學得登峰造極。就是以我目前的棋力,也不敢誇口說精通象棋。」
「二十年後換別人受你的氣?」
「我沒有興趣。」
丁玉梅說:「你真能幹。又下棋,又教書,又開工廠。你怎麼忙得過來呢?」
「那麼我下午就送去。你等會來不來?」
程凌盤算著如何開口。電話鈴響了,黃端淑說聲對不起。程凌走到櫃臺旁,看她接電話。黃端淑抽出一張機票,一邊講,一邊寫。香港。來回票。七月十日。不,我們現在還不能劃座位。你必須親自來一趟。是的。出境證可以送到這裏來。謝謝你搭乘我們航空公司的飛機。再見。黃端淑抬頭對他微笑。程凌說:「怎麼只有妳一個人?」
「和_圖_書劉兄過獎了。我現在只設計廣告。劉兄是水利專家,居然開電子工廠,更是難能可貴。」
小董車一晃,程凌差點踢到電燈柱,忙縮回右腿。他忍不住說:「慢慢來,你技術未免太差了。」
「周培是好意。人各有志。你要他不搞股票,他恐怕對公司更沒興趣。」
「真對不起,星期二晚上我真的有事,下次最好早一點通知我。」
「對不起,沒有甚麼招待。程兄大概看不上我們工廠。說一句不客氣的話,我們這種小資本家,是經濟起飛真正的功臣。沒有我們猛打猛衝,外銷哪裏來的市場?程兄自己做生意,你同意我這句話吧?」
丁玉梅拿出小手帕擦鼻尖的汗。程凌找到一個空的茶杯,找不到茶壺。兩張辦公桌桌面一層厚灰。玻璃窗的灰塵上有人用手指寫了幾個英文字。牆壁歪歪斜斜釘著幾十張小紙條和名片。程凌說:「劉教授怎麼會請你來參觀這種工廠?」
程凌想,八成為了巴結甚麼人。張士嘉有一套,虧他做得出。他很同情丁玉梅。和張士嘉共事,總要吃點暗虧。萬一事洩,丁玉梅就非倒楣不可。
黃端淑抿緊嘴唇。程凌不喜歡她這種表情,覺得她這樣最不好看。他曉得黃端淑心裏想甚麼。他想說。有甚麼了不起,高悅白還不是畫那樣的畫,終於忍住了。電話鈴又響,這次是找一位白小姐,黃端淑說白小姐不在。程凌看她放下電話,說:「我要回去上班,這星期六妳有沒有空?」
「假如丁小姐願意這麼做,我樂意奉陪。只怕丁小姐覺得不妥當?」
「先想法跟他解釋,不要跟旁人露了。」
「那還用說,聽候丁小姐吩咐。」
「去年客串了一陣。我不會演戲。」
航空公司的幾位女職員回來,程凌乘機告辭,黃端淑送他出來,輕聲說:「不要畫那樣的畫。我也勸過高悅白。你們何必走這條路。」
「我怎麼說呢?」
程凌忍不住又打噴嚏。丁玉梅說:「還來得及嘛。假如我們真的邀請你和五子棋神童下棋,你一定要答應唷?」
「我會回來。神童世界的片頭我修改過,就在你右手抽屜裏。恐怕我們得重畫幾張。」
「妳不喜歡?」
「請她過來聊聊?」
程凌又打一個噴嚏。丁玉梅瞄他一眼。
程凌招呼劉教授隨便坐。劉教授露齒微笑,眼睛盯住丁玉梅,程凌幾句應酬話都沒聽見。丁玉梅說程凌也要去參觀工廠,劉教授似乎這才察覺到程凌的存在,連聲說好極好極。程凌看他言不由衷,十分不願去。丁玉梅卻毫無所覺,堅持大家一道走。劉教授的車是一輛七二年的雪佛蘭,大紅色,全自動排檔,原裝冷氣。程凌擠進後座,看劉教授替丁玉梅關好車門,隨手打開冷氣,車裏溫度迅速下降。程凌卻似白雪公主躺在玻璃棺材裏,外涼內燥,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然後你就可以聘請我當你的女祕書。」丁玉梅今天紮了馬尾巴,講話時,一束烏髮左右擺動。「你們公司真好玩,像小孩玩家家酒。你說,臺北是不是有好些這樣的公司?」
「我會盡快打電話給妳。」
周培表情有點僵,他吃了頓悶飯,程凌知道他不開心。小董揮手叫女侍過來,掏出筆寫了張字條遞給女侍。
周培自個兒走了。程凌和小董到雄雞餐廳前。小董發動他的五〇西西摩托車,程凌勉強坐在後頭,兩條腿沒處擺,只有讓鞋跟在地上擦。程凌碰小董一下:「送我到中山北路二段好不好?」
三人出了雄雞餐廳,陽光正濃,程凌戴上墨鏡。小董低著頭。周培似乎仍在鬧情緒。
「不必,現在我和她沒有甚麼交情,一首大江東去而已。」
「劉兄經營甚麼工廠?」
黃端淑微笑著站在他面前。程凌端詳著她。黃端淑還是那麼安詳美麗。她理一理頭髮。
程凌說:「要挑人打擂臺,先研究一下棋譜。」
小董沒有笑,慢吞吞的說。
「目前只有如此。我再到處跑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