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

作者:米奇.艾爾邦
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有關老師,之一

有關老師,之一

我的老教授一直喜歡跳舞。音樂並不重要,不管是搖滾、大樂團或藍調,他來者不拒。他會閉上眼睛,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開始有韻律的手舞足蹈起來。他的舞姿不是頂漂亮,不過他不擔心舞伴的問題,因為墨瑞都是一人獨舞。
他每周三晚上總會前往哈佛廣場的教堂,參加一項叫「自由舞蹈」的節目。會場有燈光效果及震耳欲聾的音箱,墨瑞走進會場,場中多半是年輕學生。他穿著白色T恤及黑色的寬鬆運動長褲,脖子上掛著條毛巾。不管放什麼音樂,他都是聞樂起舞,從吉魯巴到吉米.漢崔克斯(Jimi Hendrix)的音樂,他都能跳。他扭啊扭、擺啊擺,兩手飛舞,彷彿是嗑了藥的指揮家,直舞到汗流淋漓,背脊濕透。會場沒人知道他是位傑出的社會學教授,長年在大學教書,寫過多本廣受好評的著作,他們只當他是個老瘋癲。
我老師苦思答案的期間,病魔一天又一天、一星期接一星期的襲上身來。一天早上他把車子從車庫裡倒車出來,結果幾乎使不出力氣來踩煞車。他從此再也不能開車。
「如果你們覺得不妥的話,可以放棄選修,我會了解。」
秋季學期很快過去了。他所服的藥愈來愈多,醫療成為家常便飯。護士來家中幫墨瑞運動他日漸萎縮的腿部,讓肌肉有活動,把他的腿前後彎曲伸展,就像用幫浦打水一樣。按摩師每星期來一次,因為他一直覺得肌肉沉重僵硬不堪,按摩一下有助紓解。他跟靜坐老師學習,閉上眼睛、專www.hetubook.com•com注凝神,直到整個世界只剩下呼吸,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那麼我快死了?」
ALS就像蠟燭一樣,它把你的神經熔化掉,剩下你的身體像一灘蠟。這種病常從腿部開始發作,逐漸向上蔓延。你會無法控制大腿肌肉,所以你再也無法站立。你會無法控制軀幹肌肉,所以你再也無法坐直。到了最後你如果還活著,你要在喉嚨上穿孔,靠一根管子呼吸,而你的神智完全清醒,被禁閉在軟趴趴的臭皮囊中,也許還可以眨個眼皮或是嗒舌作響,就像科幻電影裡面的情節,整個人困陷在自己的肉體中。從得病到這個階段,只要短短五年時間。
「病已經到末期了嗎?」
多數人都會對此感到尷尬,特別是像墨瑞這麼年高德劭的人,但墨瑞並不像多數人。他一些同事好友來訪時,他會問:「聽著,我得要小便,你不介意幫忙吧?你這樣做沒問題嗎?」
他想著:這下怎麼辦?
墨瑞的醫生說,他大概還有兩年可活。
只是墨瑞還沒有死。
「朋友們,我想你們都是來上社會心理學的課。這門課我教了二十年,而這是我第一次要說,上這堂課有個風險,因為我得了會致命的病。我可能無法教到學期結束。
墨瑞雖然受到病魔折騰,他的聲音卻仍然有力而富於磁性,而他的腦中更有千萬個思緒躍動翻騰。他要證明,垂死的人並不一定是無用之人。
他不願就此凋零萎謝,他不要為了自己離死不遠而羞於見人。
「我們還不確定。你的時間比較慢。」
墨瑞問:「我為什和圖書麼會得這種病?」
醫生和墨瑞及夏綠蒂坐著談了將近兩個小時,耐心回答他們各種問題。他們要離開時,醫生給了他們有關ALS的一些資料,幾本小冊子,彷彿他們是要開個銀行帳戶似的。走出外面,陽光燦爛,眾人忙著自己的事,有個女人慌張跑到停車錶前投幣,另一個女人提著大包小包的採購雜貨。夏綠蒂腦海中翻攪著千千萬萬個思緒:我們還剩多少時間?我們要怎麼面對?我們要怎麼負擔醫藥費?
墨瑞蹣跚走進教室,這是他棲身三十多年的家。他拄著枴杖,花了一會兒功夫才走到椅子前面。他好不容易坐了下來,把眼鏡從鼻樑上拿下來,望著那一張張瞪著他看的年輕面孔。
最後,在一九九四年八月一個炎熱悶濕的日子,墨瑞和太太夏綠蒂前往一位神經學醫生的診所,醫生要他們先坐下來,才告訴他們壞消息:墨瑞得了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amyotrophic lateral sclerosis,簡稱ALS),又稱路格瑞氏症(Lou Gehrig's disease),這是一種可怕無情的神經系統重症,沒有方法可以醫治。
有一次他帶了卷探戈錄音帶,要他們播放出來,然後他充當起指導,滿場遊走忙個不停,像個拉丁大情人。等到樂聲結束,大家都鼓掌起來,而他還意猶未盡,面有得色。
你長生的心
一九九四年秋,墨瑞來到丘陵起伏的布蘭迪斯校園,教他最後一門大學課程。他當然可以不教這門課,校方會諒解,何必在這麼多和_圖_書學生面前受這個苦?待在家裡吧,打理自己的事。但墨瑞從沒想到要辭去教職。
他六十歲上開始有哮喘毛病,呼吸變得困難。一天他在查爾斯河邊走著走著,突然迎面颳來一陣刺骨寒風,頓時讓他喘不過氣來。他被緊急送到醫院,注射腎上腺素治療。
他要另闢蹊徑,以死亡作為他生命最後的計畫,他所剩歲月的重心所在。既然人終不免一死,他可是很有價值的,不是嗎?他可以研究死亡,當它是一本活教材。「研究我的緩慢步向死亡,觀察我身上發生的事,和我一道學習。」
但我的老師作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那天從診所出來,得知自己的性命危如累卵之後,就開始醞釀這個決定。他問自己:「我是要日漸萎靡不振,或是要善加利用剩下的時間?」
在這同時,我的老師感到驚異不解:四周為何一切如常?世界不是應該停下來嗎?他們不曉得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事實上呢,他的訪客愈來愈多,讓他接待不暇。他主持若干討論死亡的小組,大家一起探討死亡的真正意義,談著世人總是害怕死亡,卻不見得瞭解其意涵。他對朋友說,他們若真的想幫他,就不應該是同情他,而是多多來訪、多打電話,和他討論他們的問題,就和過去大家相處一樣,因為墨瑞一向都是很好的聆聽者。
墨瑞自己知道剩不到兩年。
醫生看了檢驗結果後說:「我們要作進一步檢查。」
新的一年來了又去。墨瑞雖然沒有跟別人講,但自己知道這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年。他現在已經必須坐輪椅,他爭取著時間,要把自己心裡的話,講給和-圖-書他所愛的每個人聽。布蘭迪斯大學一個同事突然心臟病發去世,墨瑞參加了他的葬禮,回到家來很沮喪。
醫生說,很遺憾,是的。
是的。
他露出微笑。
他們通常都會樂於伸出援手,這使他們自己也感到驚訝。
他開始去看醫生,到處遍尋良醫。醫生為他驗血,為他驗尿,還從肛|門穿入直腸鏡檢查,但什麼毛病都找不到。最後一位醫生為他作了肌肉組織切片生化檢驗,從墨瑞小腿背取了一小片檢體。檢驗結果認為是神經傳導方面的問題,墨瑞於是又接受了一連串的檢驗。有一項檢驗要他坐在一張特製的椅子上,對他施以電擊(有點像在坐電椅),記錄他的神經系統反應。
一九九四年夏天,他被判了死刑。但回頭看,墨瑞早在這之前就有不好的預感。他不再跳舞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了。
墨瑞不甘遭受同樣命運。他到處打電話,跟人約時間。一個寒冷的星期天午後,他家中聚集了一小群朋友及家人,舉行一場「生之葬禮」。每個人都說了些話,對我的老教授致上敬意,有人哭,有人笑,還有位女士朗誦了一首詩:
溫柔的水杉……
墨瑞問:「為什麼?是怎麼回事?」
但人生終有笙歌散盡的一天。
沒有人知道。
一天他拄著枴杖,從家裡走上人行道,結果當街摔倒,從此枴杖換成手扶助行架。他的身體日益衰弱,上廁所都變得太累,因此墨瑞開始使用便壺。他小便時必須用手撐著身體,所以得要別人拿著便壺才行。
墨瑞m•hetubook.com.com和他們一同哭笑。我們平時從不會對所愛的人講的衷心話語,墨瑞在這一天都傾心剖白。他的「生之葬禮」可說大獲成功。
他從此再也沒有祕密可言。
他的時間比較慢?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他已經高齡七十,所以人們只是悄聲說「他老了」,扶著他重新站起身來。不過墨瑞比一般人更了解自己,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對勁,這不只是人老了的現象。他一直感到倦怠,覺也睡不好,還夢到自己死去。
在時間長流中添增年輪
然而世界沒有停下來,世界根本理也不理,而當墨瑞虛弱地拉開車門落座,他感覺彷彿陷入無底洞中。
又過了幾年,他開始行動不便。有次在朋友的慶生宴上,他無緣無故就跌倒。又一天晚上,他從一家劇院台階上摔下去,把在場的人嚇壞了。有人高喊:「讓開,不要圍著!」
「多麼可惜啊,」他說:「這麼多人說了這麼多好聽的話,歐文自己卻聽不到。」
我親愛深情的好友
他照老習慣到YMCA去游泳,但發現他再也無法自己換衣服。他因此請了第一個家庭看護,名叫東尼的一個神學生,幫忙扶他進出游泳池,穿脫泳衣。在換裝室裡面,別人裝作沒在看他,但都還是看著。他從此再也沒有隱私權。
事實上,他生命中最不尋常的一段經歷,現在才要開始。
墨瑞要走過生與死之間的最後一道橋樑,並留下此行的記述。
他老是會跌倒,因此買了支枴杖。他從此再也不能自由走動。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