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登上勝利的峰頂
八 揮別春田鎮
第二天早晨七點半,破破爛爛的舊巴士來到旅館,林肯全家上了車,一路顛簸地駛往瓦巴許火車站,那邊有一列專車等著載他們去華盛頓。
當年,林肯的鄰居以一塊半的代價買到的舊椅,如今的身價可比等重的黃金還要高。只要林肯親身碰過的東西現在都身價百倍,倍受尊崇。他被布斯射擊所坐的黑色胡桃木搖椅於一九二九年賣得兩千五百美元。他任命胡克少將當「波多馬克軍」總司令的手書,最近在一場拍賣會上賣得一萬美元,戰時他所拍發的四百八十五封電報的原稿如今歸布朗大學所有,價值達到二十五萬美元。最近有人以八千元購得一份他未簽名的普通談話手稿,林肯親筆寫的蓋茲堡演說辭則可換得幾十萬美元。
鄰居們紛紛來看,某甲要幾張椅子和一個火爐,某乙打聽床鋪的售價。林肯一概答道:「你們要什麼儘管拿,你們認為值多少就付多少。」他們付了很低的代價。
永別春田的前夕,林肯最後一次去探訪那間黑壓壓的律師事務所,處理幾件業務上的瑣事。據荷恩敦說:「事情都處理完了,他走到房間的另一側,躺在牆邊舊沙發上,臉朝天花板躺了一會兒,我們倆都沒說話。接著他問道:『比利,我們在一起多久了?』
「他逗留片刻,似乎想看舊窩最後一眼,然後走進窄甬道。我陪他下樓時,他談起總統職務不愉快的地方。他抱怨說:『我對擔任公職已感到厭倦了。一想到眼前的任務,我不禁發抖。』」
不久林肯相信他去華盛頓是去領死。他收到幾十封畫有絞架和刀劍的信,每一封信都威脅著要他的生命。
由於即將退職的布坎南總統所領導的政府被人滲透,而未採取任何有效的阻止措施,林肯只得一籌莫展地在春田鎮枯坐三個月,眼看聯邦分解,合眾國面臨毀滅的邊緣。
廢奴主義者最愛用的控訴詞是:「種族混淆」。他們指控南方人維持奴隸制度是為了「放縱淫欲」。
一八六一年的春田鎮民,並未體會到林肯會有多大的才幹和器識,也不知道他會變成如何。
林肯一家人留在春田鎮的最後一個星期是在「契奈瑞賓館」度過的。動身前夕,皮箱和盒子都拿到旅館樓下的門廳,由林肯親自捆紮。和_圖_書他從職員那兒要來幾張旅社的卡片,翻過來在背面寫上:「華盛頓市總統官邸A.林肯」,並將卡片附在行李上。
當時廢奴主義者在小冊子中傳述一些令人噁心的荒淫故事,甚至指控奴隸主人強|暴自己的混血女兒,再把他們賣給別的男人當姘婦。史蒂芬.S.佛斯特說,南方的衛理公會中有五萬黑種女信徒被鞭子逼得過著不人道的生活,他還說該區的衛理公會牧師喜歡奴隸制度,是因為他們自己也想要侍妾。
「接著他回憶幾件執業初期發生的事,又敘述出巡時許多官司有多麼荒唐,說得津津有味……他收拾好一捆要帶走的書籍和文件,打算離開。臨行前,他提出一個奇怪的要求,叫我留著樓梯底那塊腳架已生鏽的名牌。
文戴爾.菲利普嚷道:「南方是一個大妓院,女人在皮鞭的逼迫下賣淫。」
眼看南方聯邦買進槍械,建設碉堡,訓練士兵,林肯知道唯有領導人民通過內戰——慘烈烈、血淋淋的考驗,才能挽救這個國家。
多年來,未來的大總統林肯,幾乎每天早上都挽著菜籃,圍著領巾上街,到雜貨店和肉鋪去買日用品。他每天傍晚到城郊的牧場去趕母牛回家,親自擠牛奶,照料愛駒,清洗馬廄,砍柴帶回去燒火。
「『這麼長時間,我們彼此沒說過一句氣話吧?』我答道:『沒有,的確沒有。』
留在春田的幾件,幾年後,被一個舊書商收購,帶到華盛頓,擺在林肯去世前的公寓中。那棟房子大約就在福特劇場的對門,現在已經變成國立聖殿和博物館——是美國政府的財產。
林肯有些迷信,他相信未來的情勢會顯現在夢境和預兆中的。一八六〇年,在他當選後的第二天下午,他回到家中,坐在一張馬毛沙發上,對面有個裝了旋轉鏡的寫字臺;他望望鏡中人,看見自己有兩張臉——其中一張臉是慘白的。他嚇了一跳,剛站起來,幻影就消失了。他再躺下,鬼影又出現了,而且更加蒼白。他為此憂慮不安,瑪麗則一口咬定這是連任的徵兆,而其中一張臉白如死人,則表示他將在第二屆任期未滿的時候就會死掉。
要明瞭林肯當選後美國國內的情勢,我們得回顧一個像颶風般傳
和圖書
遍北方的運動。有一個一心想消滅奴隸制度的狂熱團體,三十年來始終為內戰作準備。無數煽動性的小冊子、宣傳書籍由他們的出版社源源流出,演說家到北方的每一個城市、小鎮和村莊做巡迴演講,展示奴隸們穿的骯髒破衣服,展示他們的鎖鏈和手銬,展示血跡斑斑的鞭子、尖釘領以及其它刑具。他們還勸逃跑出來的奴隸現身說法,巡遊全國,激動地敘述他們所見的血腥場面和所受的殘酷暴行。他苦惱萬分,晚上睡不著,因憂慮過度而瘦了四十磅。
有一位赤貧的神學教授夫人在餐桌旁所寫的一本《湯姆叔叔的小屋》,掀起了廢奴主義文學的高潮。她邊哭邊寫,在情緒泛濫的情況下訴說故事。最後,她自稱這個故事是上帝所寫的。文中生動地敘述著奴隸制度下所發生的悲劇,激起數百萬讀者的熱情。此書的銷路和影響力都勝過有史以來的任何小說。
林肯眼看著聯邦分裂,他一想到總統的職務,就不禁全身發抖。
大選後,林肯對一個朋友說:「我急著處理房子。我不想賣掉,弄得自己無家可歸,可是租出去,將來屋子一定會舊得不堪使用了。」
他本來沒有打算要演講,也已經通知報社記者們不必到車站去,因為他沒什麼話要說。可是他最後一次凝視著老鄰居的面孔,覺得有幾句話非說不可。那天早上他在雨中所說的話雖不能與他的蓋茲堡演說或者第二次就職發表的高明傑作相提並論……可是這篇道別演說美得像「大衛王讚美詩」,其中所包含的情感與哀愁遠勝過任何一篇演說。
北方廢奴主義者發動這種善意而荒誕的誇張運動有什麼結果呢?南方人是不是因此承認他們不對?才不呢。廢奴主義者徒然激起雙方的恨意。南方要跟這些傲慢的、多管閒事的批評家翻臉。真理在政治或情緒化的氣氛中總是被埋沒的,在「梅遜─狄克遜分界線」(自由州與蓄奴州的分界線)的兩側都發生過悲劇,甚至演變成流血事件。
最後他終於找到一個他認為會妥善照料房子的人,以每年九十元的價格把房子租給他,並在「春田日報」上登了如下的廣告:
當時林肯的財產大概有一萬元的樣子,可是他缺少現金,只得向朋和_圖_書友們借錢來支付華盛頓之行的旅費。
一八六〇年,黑色共和黨提名林肯競選總統,南方人堅信奴隸制度完蛋了,他們必須在廢奴和退出聯邦之間作一選擇。何不選擇退出聯邦呢?他們不是有權如此嗎?
林肯的父系親戚全投對方的票,母系親戚中只有一個人例外。為什麼呢?因為他們都是民主黨員。
大部分家具是被「西部大鐵路」的局長L.L.提爾頓買去,後來帶往芝加哥,於一八七一年的一場大火燒毀。
「第八街和傑克遜街轉角住宅的家具——包括客廳和臥室的組件、地毯、沙發、椅子、衣櫥、寫字臺、床鋪、爐子、磁器、奶油色威治伍德陶器、玻璃器皿等——全部出售。請即洽商。」
由於憲法也保護奴隸主人的權利,因此廢奴主義者詛咒這部憲法是「與死神的盟約,與地獄的協議。」
「他壓低了嗓門,意味深長地說:『讓它掛在那兒,別去動它,讓我們的客戶明白,總統當選了,林肯和荷恩敦事務所並沒有改變。我若活著,遲早會回來,到時候,我們照舊執業,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連林肯都主張過州政府有脫離聯邦的權利。他在國會演講中說過:「任何地區的任何人民,只要他們喜歡又辦得到,便有權起來擺脫現存的政府,成立較適合他們的新政府,這是最珍貴最神聖的權利——我們希望並相信這種權利足可以解救全世界。這種權利不限於現存政體的全體人民才可以行使,任何有能力的人亦可以起來革命,據守他們所居住的領土。」
由於對手的嚴重分歧,在選戰初期林肯就知道自己會贏;他擔心家鄉的人不投他的票。有個委員會曾在事先挨家挨戶地奔走,調查春田人打算投誰的票。結果令人非常震驚:鎮上二十三名牧師和神學學者大都反對林肯,只有三個人例外。林肯怨道:「他們假裝信仰聖經,總說自己是敬畏上帝的基督徒,但是他們的投票卻顯示他們毫不關心奴隸制度的存廢。我知道上帝在乎,重視人道的人也在乎,誰不在乎,一定沒有將聖經讀通。」
一八四八年,他曾說過這種話。可是現在是一八六〇年,他不再提倡這種主義了,南方人卻深信不疑。林肯當選六週後,南卡羅萊納www•hetubook•com.com州就通過「分離條例」。查爾斯敦城大放音樂,點燃焰火和爆竹,民眾在街上跳舞,慶祝新的「獨立宣言」。另外六個州也迅速跟進,就在林肯由春田動身前往華盛頓的前兩天,傑弗遜.戴維斯還被選為新國家的總統,而新國家是根據所謂「大真理——奴隸正是黑人最自然最正當的身分」理論建立的。
一八三九年,美國反蓄奴協會發行了一本小冊子,名叫《美國奴隸制度現狀——一千名目擊者的證言》。內容包括:奴隸雙手被浸在滾水裡,身體被燒紅的鐵塊打上烙印,牙齒被敲掉,或者挨刀刺,被警犬撕下皮肉,被皮鞭打死,或綁在木樁上活活燒死,母親一邊尖叫一邊眼看著兒女被帶到奴隸市場去拍賣。女人因為不多生小孩而遭到鞭笞,筋骨粗大強壯的白人若肯與黑女人同居,就可以得到二十五元的酬勞,因為膚色稍淺的黑種女人可以多賣出一點錢,女孩尤其如此。
林肯在動身前往華盛頓前三星期,開始準備第一次的就職演講。他需要一個人單獨靜一靜,於是就把自己反鎖在一間雜貨鋪的樓上的房間工作。他的書不多,但是他的合夥律師有一間圖書室,林肯請荷恩敦為他帶一份憲法、安德羅.傑克遜的反對各州不服從國會法令宣言、伯利克雷一八五〇年的演說,以及威伯斯特的「答海涅書」。在髒兮兮的雜物堆中寫出那篇著名的演說辭,那段哀求南方各州的結尾十分感人:
林肯一生只在演說時哭過兩次,那天早上就是其中之一:
待到春田的最後幾日,林肯常常想起往事,想起紐沙勒和安妮.魯勒吉,再作些遠離現實的夢。有位來自紐沙勒的拓荒者到春田鎮來與他敘舊話別,那個人提到安妮。林肯誠摯地說:「我曾深深愛她,現在還時常想起她。」
這個問題已反覆激辯了半個世紀,各州都先後說過要退出聯邦。例如,一八一二年戰爭期間,新英格蘭各州很認真地說要成立一個國家,康乃狄克州議會通過決議,宣布康乃狄克州是自由、主權獨立的邦國。
天上下著雨,可是月臺上擠著一千多位老鄰居。他們排成一列,慢慢地挨到林肯身邊,握一握他骨瘦如柴的手。最後,火車頭的鈴聲響了,上車的時間到了。林肯由臺階走和-圖-書進專用車廂,但是一分鐘後又出現在後平臺上。
「我回答說:『超過十六年。』
林肯與道格拉斯辯論時也說過,一八五〇年美國有四十萬五千七百五十一個黑白混血兒,幾乎全是黑奴和白種主人生的。
林肯是以低於半數的票當選的。對方得票數幾乎相當於他的一倍半。他的勝利是區域性的,兩百萬票中只有兩萬四千張來自南方。如果有二十分之一的票改變,西北就是道格拉斯的天下,這麼一來,將由眾議院決選,南方必然會獲勝。
「朋友們,不是處於我這種情況的人,絕對無法體會我心中的悲哀。我所有的一切都歸功於這個地方,以及此地人的善意。我在這兒住了四分之一世紀,由一個年輕人長成一個老頭子。我的孩子都在這裡出生,其中之一且長埋在此。我這一走,什麼時候能回來,或者會不會回來都不知道,眼前的任務比華盛頓更為艱難。若沒有上帝幫忙,我不可能成功,有了祂的幫助,我不可能失敗。信賴祂吧,祂會與我同行,也會留在你們身邊,永遠無所不在,讓我們懷著信心,希望一切安好。我將你們託付給祂,也希望你們在祈禱中祝福我,我誠懇地跟你們道別。」
南方九州沒有一張票給共和黨。想想看,整個阿拉巴馬、阿肯瑟、佛羅里達、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北卡羅萊那、田納西和德克薩斯州沒有一個人選林肯,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我不願與你們交戰,我們不是敵人,我們是朋友。我們千萬不能彼此仇恨,情緒雖可損傷感情,卻不能拉斷我們的關係。神祕的記憶之弦由全國每一個戰場和愛國志士的墳墓延伸到每一個人的心裡,善良的本性一經觸動,每一座爐灶邊,就會洋溢團結的合唱曲。」
離開伊利諾州以前,他特意步行七十哩到該州的查爾斯敦向繼母道別。他照舊叫她媽媽,她抱緊他,邊哭邊說:「亞伯,我不要你競選總統,我不要你當選,我知道你會出事,今生我再也不能見到你了,要等來日在天堂重逢。」
林肯經別人介紹,認識了作者哈里特.伊莉莎白.比徹.斯托,稱她為掀起大戰的小婦人。
林肯能夠跨進白宮,史蒂芬.A.道格拉斯功勞比誰都來得大,是他造成民主黨的分裂,使得情勢對林肯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