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四 忙人與俗人
新埔張氏別墅的遊客們
屋主張先生,四十歲不到,是一家建設公司的負責人,生平「歡喜蓋房子給別人住」。他在新埔鎮蒼翠的山坡地上,花數百萬元蓋了一座別墅,前有水塘,楊柳垂岸,清晨黃昏蟲鳴鳥叫,一派田園風光。屋子設計精巧,建材上等,家具都是木雕。一樓是泡茶室,提供茶葉、茶具和水壺。二樓是兒童遊樂室,鋪上安全地板,放滿各式玩具。遊人如果餓了,別客氣,請到廚房自己燒飯。
睜眼看看我們的社會,有多少人不是「新埔張氏別墅的遊客」?檳榔汁不能吐在自家地板上,但可吐在馬路上;愛犬在家裡方便要自己打掃和圖書,但在公園裡方便就省事多了;自己下館子兩菜一湯就夠了,但公家請客則必食前方丈;自己買車國產車即可將就,但機關配車則非賓士不坐;工程發包給他人一百萬就可成交,但發包給自己親友就值兩百萬;不管有理無理,一律抗爭索賠,國家的錢,不拿白不拿;競選公職,大把鈔票送去換選票,反正可以賺得回來;在議會表決,考慮的優先順序是這樣的:個人的利益、兄弟夥的利益、政黨的利益,等想到老百姓時,已經只剩下殘菜剩羹了;至於高官們的權勢鬥爭,更是你死我活,對國家政務有多少和*圖*書傷害則在所不計。
但人心並不如他想像或期盼的那樣「純樸」。遊客亂扔垃圾,破壞草皮,高聲喧譁騷擾了鄰居;帶著烤肉用具在涼亭烤肉,弄得到處黑漆漆;池塘中的野鴨被小朋友用飲料罐投擲,遍體鱗傷。而屋中的茶具、茶杯、水壺甚至微波爐、烤箱,也被遊客「順手」帶走。最糟糕的是,有黑道背景的人要求借用別墅,否則也借點錢來花花。張先生一看情勢不對,趕緊鎖上大門,貼出告示,請遊客們別來了。這個「快樂的傻子」在搞了一陣子「改革開放」之後,弄得十分不快樂起來。
這個年頭,在m•hetubook.com.com台灣,居然還有人想試探人心是否「純樸」;其志可嘉,其情可憫。今天已經不是溫良恭儉讓的時代了,今天是損人以利己的時代,只要於我有好處,別人怎麼樣我不管。今天也是攫取的時代,無論是誰的東西,都可據爲己有,能拿多少是多少;你藏起來我都找得到呢!何況你敞開大門,等我來拿,那不是「誘人入罪」嗎?你活該!
別墅有門,但雖設而常開。張先生要圓自己一個夢:沒有別墅的人,也可來過一過別墅的生活。有人替他擔心,房子會不會被遊人破壞?他笑著說:「不會啦!我相信人心都很純樸。和-圖-書」
但有一點我倒確知:如果我們眞是傻子,不去想這些問題,也許就會快樂。那就祝您早日成傻!
「新埔張氏別墅的遊客們」心裡只想到利,沒想到禮。禮是什麼呢?禮是一種行爲規範——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張先生的別墅免費爲我們開放,我們要保持環境清潔,不能打擾鄰居,更不能把茶碗和微波爐帶回家作紀念品。禮要家庭教、學校教,也要人與人之間相互的薰陶,更要居上位者的示範影響。
「你想在漂亮的別墅中招待親朋好友嗎?或者全家大小去度個舒服的週末假期?別擔心價錢,新竹縣新埔鎮竟然有個快樂的傻子,和-圖-書花大錢蓋了一棟十分別致的別墅,二十四小時不上鎖,歡迎大家去玩,事先也不必告訴他。」這是今年六月二十八日《聯合報》上的一則新聞報導。這種事並不多見,果然引來絡繹於途的訪客。
台灣一片亂象,什麼原因呢?荀子早就預言過:「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原來,我們的國家無禮了,難怪大家過得不舒服。那麼國家怎麼才能有禮?什麼時候才能有禮呢?這個問題,恐怕敎改會的鴻儒碩彥們也答不出。
——原載於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七日《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