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八月十日星期二
「但我這才是最好的法子,安妮,妳可以學我,當然啦,妳要用妳喜歡的方法也沒關係。」
樓梯傳來大象的跺足聲,是杜瑟爾,他去他最愛的地點尋求安慰。
「不行!」
「哎呀,安靜安靜吧,Mammichen!」
新想法:用餐時,我多跟自己說話,少跟別人交談,這樣做有兩個好處。第一,他們很高興不必聽我喋喋不休,第二,我不用為他們的意見生氣。我不認為我的意見很蠢,但別人這樣認為,所以有話最好放在心裡。被迫吃討厭的東西時,我也是用這一招,我把盤子放在面前,假裝這東西好吃,盡量避免看著它,在我還沒吃出來那是什麼時,已經吃下肚了。早晨起床是另一個非常不愉快的時刻。我跳下床,心想著:「妳馬上就要鑽回被窩了。」走到窗邊,放下遮光簾,從窗簾縫用力吸,吸到感覺到一點新鮮空氣為止,於是就清醒了。我趕快把床單抽開,這樣就不會忍不住又爬上床去。你知道媽媽怎麼形容這種事嗎?「生活的藝術」,是不是很好笑的說法?
「別談這事了。」
范.丹恩太太思索另一個話題。「嗯,普提,英國人今天為什麼沒有來轟炸?」
「我知道,媽咪,但我很小心了!」
我和瑪歌又交換眼色。hetubook.com.com「明天他的心上人會少收到一頁信。」我聽見她說。我點頭同意。
這一幕我自門縫從頭看到尾。
漫長的巡視之旅後,最後來到古格勒先生的辦公室。范.丹恩先生正在徹底搜查所有抽屜卷宗,尋找今天的郵件。彼得抱起波奇,拿了倉庫鑰匙。皮姆把打字機搬上樓,瑪歌四處找安靜地方做辦公室工作,范.丹恩太太提一壺水放到瓦斯爐上,媽媽端著一鍋馬鈴薯下樓,我們都知道自己的工作。
炸彈爆炸了。「馬上給我閉嘴,Donnerwetter noch mal!」
「看,安妮,我是這樣拿削皮器,要由上往下削:Nein,不是這樣……是這樣!」
我繼續削皮。然後看著另一側的爸爸,對爸爸來說,削馬鈴薯皮不是家事,而是一件精確的工作。他看書時,後腦勺會出現深深的皺紋,處理馬鈴薯、豌豆或蔬菜時,則好像全神貫注投入工作,露出他那種削馬鈴薯的表情,當他露出這種表情時,是不可能削出不完美的馬鈴薯。
又一陣短暫沉默。「普提,你和*圖*書為什麼不坐下?」
五點四十五分。貝普走了。我走下兩層樓到處看看,先去廚房,然後去私人辦公室,接著到煤炭儲藏室幫穆鬚把貓門打開。
「咦,到底為什麼不行?」
范.丹恩先生生氣甩上門,我和瑪歌交換一個眼色,想著同樣的事:他一定又自己在那裡生氣了,氣古格勒先生出了什麼大錯,完全忘了凱格公司就在隔壁。
彼得到處找牠,哈,找到了!他爬回辦公室,伸手抓住貓尾巴。穆鬚發出噓聲,彼得嘆了口氣。他完成了什麼?穆鬚先坐在窗邊舔身上的毛,非常得意逃脫彼得的魔爪。彼得別無選擇,只好拿一片麵包引誘牠,穆鬚上當了,跟他出了辦公室,門關上。
范.丹恩先生的臉都白了,范.丹恩太太察覺了,臉也紅了,但才不會就此罷休:「英國人都沒做事!」
「法蘭克先生就會回答他太太的問題。」
上星期我們都有一點糊里糊塗,因為我們心愛的西教堂鐘樓大鐘已經送去熔掉了,準備供前線使用,所以不管夜晚或白天,我們都不知道確切的時間。我還是希望他們找個替代品為附近的人報時,像是用錫或銅一類所鑄成的鐘。
「普提,小心,du spritzt schon!」
杜瑟爾先和圖書生開始削皮。他削得不是非常漂亮,但削個不停,還東瞧西瞧,看看大家是不是像他那樣削。才不是呢!
沉默。
「我覺得我這樣比較容易,杜瑟爾先生。」我試探性地說。
我昨天很倒楣,右手拇指被一根粗針的針鼻刺傷了,結果瑪歌只好幫我削馬鈴薯皮(因禍得福),寫字也很不方便。接著,又用力撞上櫥櫃門,差點跌倒在地,還因為弄得大聲小聲而挨罵。他們不讓我開自來水沖額頭,所以我現在右眼上方頂著一個大腫包走來走去。還有更糟的事情,我右腳小趾頭卡進吸塵器,流了血,好痛,不過其他地方的痛已經帶來很多麻煩,所以我就沒理會這一個,真是笨,結果現在指頭發炎了,只好塗藥膏,纏繃帶,再不能穿那雙美麗無比的新鞋。
我該再去多拿些馬鈴薯。我上去閣樓,彼得正忙著替貓咪抓跳蚤,他抬起頭,貓注意到,一溜煙跑了,從窗戶跳到雨水檐槽上。
這樣的場景幾乎每日重演,除非他們才大吵一架,那樣的話,范.丹恩先生與范.丹恩太太都不會說話。
杜瑟爾不知第幾次差一點害死我們,居然叫蜜普帶一本書給他,一本反墨索里尼的批評書籍,那是禁書耶。她來這裡的路上,被一輛黨衛軍摩托車撞倒,氣得失去了理智,罵了一聲「畜生!」才又繼續上路。我不敢想像,要是她那時被押回總部,會有什麼後果。
我們繼續削皮。https://m.hetubook.com.com我用眼角餘光瞄了瞄杜瑟爾,他陷入沉思,搖著頭(肯定是因為我),但不再說話。
彼得罵髒話,我笑了笑,溜出房間。
范.丹恩先生努力控制情緒,這句話永遠會激怒他,但范.丹恩太太還不住嘴:「唉,永遠都不會登陸反攻的!」
本小型社區日常家務:削馬鈴薯皮!
我繼續工作,抬眼看了一秒,一秒就夠了。范.丹恩太太正在想辦法吸引杜瑟爾的注意,一開始看著他的方向,杜瑟爾假裝沒注意到,她眨眨眼,杜瑟爾卻繼續削皮。她大笑,杜瑟爾還是沒有抬起頭。接著媽媽也笑了,杜瑟爾卻不理會她們。范.丹恩太太無法得逞,只好改變戰術。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她說:「普提,你怎麼不圍上圍裙呢?不然明天我得花一整天的時間弄掉你那套衣服的污漬!」
五點三十分。貝普來了,代表我們晚上的自由時間開始了。活動立刻開始進行。我跟貝普上樓,她通常比我們其他人更早吃布丁。她一坐下,范.丹恩太太馬上開始細數她的心願,通常是這樣開始的:「啊,對了,貝普,我還想要另一樣東西……」貝普朝我眨眨眼。只要有人上樓來,范.丹恩太太一定會讓那人知道她想要什麼的願望,這一定是沒有人想上樓的理由之一。
不久彼得從倉庫回來。他們問他的第一個問題是,記不記得拿麵包。他忘了。他蹲在前辦公室門和*圖*書口,盡量縮起身子,朝鐵櫃匍匐前進,拿出麵包,準備離開。總之,他打算離開,結果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穆鬚已經從他頭上跳過,坐在辦公桌底下。
「為什麼不?人家就不能說那件事,談談自己的意見?」
「我又沒有弄髒。」
不管走到哪裡,不管是上樓或是下樓,大家都對我的雙腳投以羨慕的眼光,因為一雙十分漂亮(在這種年代!)的鞋子就穿在我的腳上,蜜普以二十七.五盾的價格設法弄來的。酒紅色仿麂皮與真皮,中等高度的鞋跟,穿上去感覺像在踩高蹺,我本來就高,穿上去又更高了。
「因為天氣不好,克莉!」
媽媽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我則直視前方。
「但昨天天氣這麼好,他們也沒飛過來。」
一個人去拿報紙,另一個人拿刀子(當然把最好的那一把留給自己),第三個人搬馬鈴薯,第四個人拿水。
密室裡的自由
親愛的吉蒂:
安妮敬上
走廊傳來另一個腳步聲。杜瑟爾進來,走向窗戶,一副很有禮貌的神態,用力吸了吸……接著咳嗽,打噴嚏,清喉嚨。他運氣不好————聞到了胡椒。他繼續走到前辦公室,窗簾開著,這表示他不能去拿他的信紙。他皺著眉頭消失了。
我們繼續工作。叩叩叩……敲三下,表示晚餐時間到了!
「我這樣很好,我喜歡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