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的因明
一粒砂
「這傳說是一個胡說,我不相信有這樣的事實。」
這次他所得到的不再只是沉默了,因爲他只聽到一陣急促的脚步聲:不見人影,那個說傳說的已經遠了。
〈一粒砂〉雖然在二次大戰前已經寫就,可是卻能從中找到哲學的訊息。它是一則利用傳説包藏傳說的寓言,環環相套,指涉人類在現代社會的處境:忙碌終日,疲於奔命,而竟毫無目標,終至一無所得,唯一留下來的是那一粒磨難他的砂子,上面若有似無的字跡,充滿反諷,最後複述的人也匆匆走了,顯示人和_圖_書類之善於重蹈覆轍。
有這麼一個人:他作了一世的旅客。他每天都在趕路,他所走的路,就是世界上的路。他很不幸,一開始便穿了雙不合脚的鞋子,這使他走起路來總不能十分如意。而且走了不久,他的鞋裏便跳進一粒砂。路既是世上的路,而這世上又遍地是砂土,跳進一粒砂,本也極其平常。可是這以後,他的行程就更其困苦了,那砂子磨他的脚,使他走一步,痛一步,你想,假如鞋子裏沒有一粒砂,那該是多麼愉快呢。不錯,這也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只要坐下來,水濱也好,山腳www.hetubook.com.com也好,把鞋子脫掉,只一抖,便可抖出那顆磨脚的砂子。然而他不能。他趕路趕得很急,每天都擔心日落西山時趕不到那個段落。天晚了,他住下來!他疲乏得厲害,還不等脫去鞋子,他已經沉沉地入睡了。而第二日,天未亮他便急忙起程。年月久了,那痛楚之感也許與日俱減,但每當與明日同時醒來,望著那永久新鮮,永久圓滿而又光明的太陽,而自己開始又走上一日之程時,那起初的步伐總也是痛苦的。他就這樣走著,走著,一直走到不能再走,走到最後,走到死。他死了,人家把他脫得精光,當
和圖書然也脫了他的鞋子,人們搜索他的衣袋,衣袋是空的。人們抖擞他的鞋子,一粒砂落在地上,那砂子形體微小,滾圓如珠,落地作金石聲。那小小砂子暗然有光,仔細看時,上面隱隱似有紋理。據後來人說,那砂上實在是幾個字跡,但年代久遠,沒有人知道那字跡說些什麼。又過了些年代,連那粒砂子也不知去向了,對於那幾個無人懂得的字跡也就更覺得關係重大,既不可得,也就彌覺可惜。
李廣田文如其人:質樸自然,篤實誠懇;他的文字如行雲流水,而又疏密有致;他熱愛鄉土的傾向一一表現在散文中,感情沉潜,耐人品味。
和*圖*書
他散文的精緻美妙,完全在不經意處呈現。「傻瓜!一個人放著安閒的日子不享受,爲什麽要到處亂跑?就是走路,又何必緊趕?像我飯後散散步,水濱林下,隨意蹓躂蹓躂,也極合衛生之道。而且,走路就要撿那好路走,爲什麼要自找麻煩呢。」
李廣田 (1906-1968)原名王錫爵,後過繼給舅父而改姓名爲李廣田,別字洗岑,筆名黎地,山東鄒平人,北京大學外語系畢業。曾任教於昆明西南聯合大學、天津南開大學,後任雲南大學校長、雲南作家協會副主席。文化大革命時,在昆明被迫害致死。著有散文集《畫廊集》、《銀狐集》、《西行記》、《雀蓑記》、《灌木集》等書。和_圖_書
那個反駁者這樣質問,可是反駁者所得到的卻只是沉默反駁者覺得不夠得意,就又進一步反駁:
《李廣田散文選》,雲南人民出版社
一九八一年版
一九八一年版
所以我也不希望有任何辯駁,因爲我只替那個說傳說的再說一遍。
有這麼一個傳說:
這傳說並不見於載籍,只不過有人曾經這樣說過。可是那曾經向人說這傳說的人卻還遭了這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