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心靈
鷺鷥與我
因此他雖然用舊材料,卻搭得十分結實,在主支柱上,還做了特別加強。
鶵鳥在等待雙親回巢期間也不再呆立,總是不斷地練習揮翅,慢慢的,敢嘗試枝與枝間短矩離的飛越,最後新羽完全長好了,終於敢在樹間飛行。
現在我觀察的對象增加了;花嘴有四個黃口小兒,多情也有四口,小寡婦有三個,三羽有四隻幼鶵。
整個鷺鷥林中充滿著小鳥討食、呼叫的吱吱聲,大鳥飛進飛出,洋溢著一片盎然生機。
五月二十五日,多情也少了一隻幼。
我走出林外,遇見十幾個砍樹墾地的工人,他們告訴我,一個縣議員在兩年前向地方政府放領了這片樹林,要將它們開闢成農田出售,兩年來已開出三公頃地,這片樹林正逐漸地縮小。
我繼續上爬,頭剛剛快觸到夜鷺巢,突然又是一團腥臭落在頭上,我加緊速度往上爬,頭剛超過鳥巢,正好看見一隻幼鶵施放武器:牠雙翅微展,做勢攻擊,牠頭稍稍往後一縮,突然自口中朝我吐來一團黑色糜狀帶腥的團塊,這就是剛剛落在我頭上的「砲彈」。
下午鷺鷥相繼回巢,帶回了食物,一時之間,鷺鷥林充斥著小鳥索食的叫聲。雖然一時不能填飽幼雛的飢腸,但至少生命可保。倒是我的問題難以解決,因爲我沒有翅膀可以飛越洪水去覓食。
六月一日近午時,風雨稍停,我鑽出營帳,霎時爲眼前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所震驚——整個樹林底下竟然全泡在水中,我的觀察臺下面正奔騰著洪流,除了中間一塊高地像孤島一樣露出外,地面全爲洪水淹沒,我想一定是大安溪尾氾濫了!我被困了!
「我也老實告訴你!」我認眞地說:「我常常有一個月賣不到兩張啊!」
本篇屬於第三類。在生態觀察散文中,大部分作家如劉克襄、洪素麗、陳煌等,都偏向於鳥類的生態報導,不太涉入作者個人主觀的情感,非常接近完全客觀中性的新聞報導。也因此,對一般讀者而言,較缺乏閱讀的趣味。本篇則不然,它描寫的是「鷺鷥」與「我」,出現物我的互動關係,乃產生情趣與理想。
四月二十三日,名叫多情的黃頭鷺產下第一顆蛋,二十四日產下第二顆二十五日產下第三顆,並開始全天孵蛋,二十七日產下最後一顆。這是最多的了,大部分爲四顆,也有三顆的。
後來我觀察發現,這種偷建材的行爲,在鷺鷥林中常常發生,很像人類的社會一樣。
七、大難
在我南邊的一棵高瘦、分枝少的樹上,住著三家:最上的一家是黃頭鷺,下面兩家爲小白鷺。中間那家的男主人我叫牠髒鬼,因爲牠的脖子雜有灰黃色,不像其他的小白鷺那樣潔白。牠的老婆我稱牠小寡婦,牠正孵著四顆蛋。住在最下一層的小白鷺,雌的我叫牠三羽,因爲大部分小白鷺頭上的羽飾都是兩根,牠卻有三根。三羽的丈夫我爲牠取名小偷,牠的惡名其來有自。
他楞了半天,突然若有所悟地說:「就是嘛,照片又不能吃,一張一、兩千元,只有哮人才買!」
六月一日中午,吃過一包乾麵後,我就完全斷糧了,我躺著,盡量減少活動,一夜餓得輾轉難
和圖書
眠。梅雨開始了,一陣陣冷雨飄著,胎毛未換的幼全靠雙親輪番替牠們擋雨遮寒:大鳥蹲伏著,微開雙翼,把幼鶵擁住。
五月三十一日,從凌晨開始,傾盆大雨一直降個不停,原來我打算天亮後要到大甲鎮上去補充一些糧食和乾電池,但雨實在太大了,我想口糧勉強可撐到明天,因此決定順延一天再進城。
七十年代台灣興起環保意識,同時出現環保觀念的報導文學,在八十年代實方興未艾。生態環保散文大致可分三類:一種是公害報導類,一種是提倡環保意識者,一種是純粹生態觀察者。
二、主角
到了三月底,林中已經像一個人口衆多的社區,居民各自占據了自己看中的樹枝,開始營建新巢。我也著手準備在樹林中的空地上搭建一座用來觀察拍照的竹臺。
下雨時,只有一隻大鳥可以外出覓食,但鶵鳥漸長,食量愈大,一隻大鳥攜回的食物根本餵不飽,漸漸個子小的越來越搶不到食物,身子更見弱小。
在產卵期間,多情在一天裏交尾多達四、五次,有時好幾隻公鳥一起擠到牠背上時,我無法確知交尾是否完成,而且這種婚外交尾是毫無前兆,既無唱歌也無求愛之舞,往往突然一羣公鳥湊在一起疊羅漢,最多時,我見過五隻公鳥疊在一起。
大部分的鷺鷥都在孵蛋,有少數晚來的才忙著築巢。我選了幾個離觀察臺較近而又沒有枝葉遮掩的巢做爲觀察、拍攝的對象,牠們的情形如下:
「好吧!」我說:「看在你這麼好心的分上,告訴你吧,我拍到一張好照片,可以賣到一兩千元!」
我原以爲好戲到此爲止,不想公鳥剛跳到旁邊的小枝上,住在「樓上」的公鳥卻突然跳下來,落在那隻剛交過尾的母鳥身上,在半推半就的叫聲中,完成了另一次的交尾,而男主人自始至終都站在一旁而無動於衷,眞夠大方,因此我爲牠取了「大方」之名。
洪水退去的第二天,我發現樹林地面上突然多了六隻跑來跑去的孤雛,牠們有的是掉落樹底下從此回不了樹上,有的是雙親死了,肚子餓得受不了,自己跳到地面來,牠們全靠樹上大鳥餵小鳥進餐時掉落下來的食物爲生。牠們是一羣流浪的孤兒,過了一周,只存活三隻。
連續的梅雨使得氣溫下降,最冷時,只有攝氏十八度,加上雨水使鳥失溫更快,加速了營養不良幼鶵的死亡。這是大自然對生命的考驗,只有能熬過這種磨練的生命才配活下去。
在同株樹的下方枝條上,另有一對黃頭鷺正在築巢,雄的我喚牠大方,雌的我叫牠多情。同一株樹上尚有七家鄰居,有一家夜鷺,四家黃頭鷺,兩家小白鷺,牠們的巢都高於我的竹臺,不利於我的拍攝與觀察。
徐仁修 (1946-)台灣新竹人。屏東農專畢業。現專事寫作及攝影。著作以報導文學爲主。著有散文集《月落蠻荒》、《金三角鴉片之旅》、《不要跟我說再見,台灣》、《家在九芎林》、《叢林夜雨》等書。
七月將臨,暑意漸濃,林中的和-圖-書毒毛蟲越來越多,兇惡的大螞蟻也看上我的竹臺,在竹洞內造窩,並不斷向我進犯。
我攜著觀察臺的草圖到附近的安田村,找到一位建築小包工承建,幾經討價還價,以五千二百元成交。我唯一的條件是要他在搭建過程中那些會弄出巨響的工作,像要大力敲、捶的部分,必須在林子外面做妥,免得在林中進行時造成對鳥兒們的驚嚇,他想都不想就滿口答應了。
他是一個簡單、可愛的鄉下人,用錢和吃來衡量一切,一輩子夢想著發財,動了不知多少發財的點子,而且永不死心,就是他死了,他的白帖子仍然是他發點小財的希望。
我從牠身邊的竹梯爬下,牠用西藏風俗向我致敬——吐吐舌頭。牠是我難得的訪客,可惜我沒有食物可以招待牠。
四、小偷
六月四日我在清晨醒來,趕忙爬出帳外,發現洪水已退,臭靑公蛇也已不告而別,在黑暗中離去了,想必是牠知道我並非天生善良,當龍葵和野菇都吃光後,我也就沒有藉口不吃牠了。
八、求生
久違的太陽出來了。我攤開一些弄濕的器具曝曬。突然聽見有人大聲呼喊,我探頭一看,卻是那位包工,正提著一籃食物走過來。他的笑容告訴我他很欣慰我的無恙,但他卻用相反的方式表達,他笑著說:「你要是翹去,我只好獨自野餐了!」
五月二十八日,花嘴又在風雨中死去一個孩子,我認爲牠多半是凍死的,因爲大鳥出外覓食一直沒有回來,雨下得很大,三隻幼擠成一堆,死的就是最上面的一隻,牠的細毛全濕透、伏貼在身上。
六月三日,大水稍退,但尚無法脫困,我又去採了龍葵葉,嫩的吃完了,現在老葉也只有將就,未長大的幼菇也不得不半折半挖地採擷出來下鍋。
我吃了一頓生平覺得最美味的佳肴——雨水煮龍葵加野菇。我印證了我父親的名言:飢餓是最佳的佐餐。
往後這種情形還陸續發生,但仍以樓上的老兄得標最多,而且它不只往樓下跑,還常照顧附近一些產卵中的鄰居太太,我就稱這隻風流的黃頭鷺爲中的「楚留香」。大方的老婆,我呼牠爲「多情」。
十一、習飛
我們聊了一個早上,但我就是無法使他相信,我只是爲了拍白鷺鷥的生活史,他說:「白鷺鷥又不能吃,賣也沒人要,更說照片了,你還是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在這裏幹什麼?反正我也不會跟你搶,更不會告訴別人,我只是好奇。活了五十幾歲,是我第一次遇上這種怪事,想起來就教我睡不著啊!」他說到後來幾乎有點哀求的語氣!
牠老婆成了「小寡婦」,獨立撫養兩隻嗷嗷待哺的幼雛。
後來我發現,這種一夫一妻制又兼有雜交的現象,是鷺鷥鳥普遍的習性,目的是防止近親生子。因爲鷺鷥有許多兄妹配對,這種近親結婚常會產生不化的劣蛋,或易夭折的弱子。因此,增加與其他公鳥交尾的機會,可以避免近親生子而有利於種族的繁衍。
十、武器
有時,鶵鳥飢餓哭鬧,留巢的大鳥會在雨勢稍小時,外出覓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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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羽的丈夫正忙著到處收集枯枝築巢,但牠到達鷺鷥林的時間落於大家之後,林中枯枝早已被先到者搜羅一空,牠不得不到遠一點的樹林找建材。因此築巢速度很慢。
一、觀察臺
五月十四日中午,多情的第一個孩子破殼而出,傍晚又有兩個孵出,最後一顆蛋大概是在深夜裏孵化,因爲第二天早上我發覺時,牠的胎毛已乾。這些蛋經過足足二十一天到二十二天才孵化。
我看見那塊露出水面的高地上長滿了黑綠茁長的龍葵,大概是去年鷺鷥留下的糞肥,使它們長得非常茂盛。再過去一點,一棵去年枯死的禿樹幹上,長了不少灰白色的野菇,這是我全部的希望了。
五月二十四日,花嘴最小的鶵鳥死在巢裏,牠回來時,用喙把屍體拖到巢外,翻落地上。
也許明年,也許後年,我再來時,樹林或許已經消去,那些鷺鷥鳥呢?……
有一天,我發現一隻幼鶵不知怎麼會把腳挾在樹枝間,怎麼也脫不了身,我就爬上樹去準備救牠。當我剛爬到一半時,突然住在較低枝上兩隻夜鷺的幼鳥,賞了我兩泡腥臭的「糞彈」,這是我第一次領教牠們的武器,遇到這種炸彈,鮮有不掩鼻而逃的動物。但我救鳥心切,忍臭往上爬,而且我心想:「沒糞了總不成還灑尿吧!」
那條蛇依然在我爬上爬下時,向我吐舌致敬。我倒希望牠是伊甸園中那條蛇,能爲我帶來可以充飢的水果,那怕是什麼禁果,什麼誘惑之果。
六月下旬,第一批孵出的幼鳥終於跟著大鳥出外覓食去了,樹下的三隻孤鷺也幸運地在六月底飛上樹來,小寡婦也有了新歡,產下了兩顆蛋,又忙著在抱卵。
梅雨終於遠去了,大難不死的鶵鳥急速地茁長,小巢也容不下而擠到巢旁的枝上,灰白色的胎毛褪盡,長出潔白的羽毛,大鳥不斷地逼使幼鳥習飛;天鳥每次攜帶食物回巢都站得遠遠的,誘使飢餓的鶵鳥飛跳過去,餵了一口,大鳥又移到另一枝條上,讓幼鳥再飛跳過去。再大一點,大鳥就開始飛跑給幼鳥奔飛來追,最後大鳥乾脆停在鄰樹上,逼使幼鳥奔飛過樹。
三、楚留香
鷺鷥們更慘了,小寡婦的一隻幼鶵不見了,另一隻也癱在巢裏,顯然是死了,小寡婦自己則呆立在枝頭,彎垂著細長的脖子,好像不相信牠已家破人亡。
一連串的春雨,以及其他藉口,包工一直拖到四月中旬才動工,而且也不是原來議定的條件,材料全是舊貨,所有會弄出巨響的工作他都要在林中進行。我氣得告訴他:儘管建,建好了他自己可以上去住,我可不會付錢。後來我們談判許久——用舊材料我答應,但弄出巨響的工作一定要在林外做好。
有一天,林中來了三個大約十歲的村童,悄悄躲在一棵較矮的樹下,三個人一起用彈弓對著一個巢射去,巢中的母鳥一下子被驚飛,結果有兩顆蛋在牠蹬腳起飛時,被蹬出巢外落了下去,一顆掉在地上,一顆打在一個村童的肩上,蛋殼碎裂後,現出裏頭已成形的胎鳥。另外稍高的巢裏,一隻母鳥也同時被驚飛,把一隻毛絨絨的小鳥蹬出巢hetubook.com.com外落到地面,當場死去,我只好把村童訓斥了一頓,逐出林外。
十二、告別
我帶著塑膠袋,在微雨中外出,剛爬下竹臺,突然瞥見一條手腕般粗的臭靑公蛇纏在竹臺的柱上,牠是被洪水沖來,爬上來避難的。
他和他的雇工僅費時半日就搭建完成,竹製的觀察臺有五公尺高,臺上鋪有一坪的木板,我將有一段時間住在上面……
只要有錢,他就信了,他說:「這樣按一下就可得一、兩千元,你住在這裏這麼久了,少說也按了幾千下了吧?」他的臉上露出羨慕以及一點貪婪的笑容說..「你那照相機多少錢?照相這行業看來比我包工這行好賺多了!」
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仍未稍歇,我的營帳也滲水了,我用塑膠袋把照相器材包好,然後鑽進飽含水氣的睡袋中做白日夢。陣風吹動著竹臺,微微搖晃著,我好像睡在海上漂流的孤舟上。
《聯合副刊》
一九八七年八月廿二日
一九八七年八月廿二日
雨非常大,偶爾還挾著一陣強風,鷺鷥林中只有風雨聲,以及偶爾幾聲尖厲淒涼的幼鶲討食的哭叫,大鳥的翅像雨傘、像屋頂一般遮護著鳥,另一隻大鳥則縮著脖子孤立一旁的枝上,對小鷺鷥和我來說,最悲慘的時刻來到了……
大雨仍然斷斷續續地下著。六月二日早上,我爬出帳外,發現洪水依然奔流,我知道我必須先找一點食物果腹,否則麻煩大了。
大安溪河口北側,有一片木麻黃樹林,棲居了一羣從外埔鄉遷徒過來的鷺鸞鳥,我在一九八四年三月觀察到鷺鷥們陸續從過冬的南邊回到這片樹林中,此後,樹林一天比一天熱鬧起來,有黃頭鷺、小白鷺以及夜鷺。
髒鬼無力地向外緩緩挪了一步,我看見雨滴從牠的尖喙滴落,後來牠勉強起飛,完全不是往日那種一蹬沖天的起飛,而是歪斜的,幾乎撞上樹頂,勉強樹擦越過,然後消失在樹的那一邊,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牠,牠就此一去不回,我猜牠多半是死在野外了。
東邊離我約十公尺遠一棵木麻黃小枝椏上,一隻正在孵蛋的雌黃頭鷺,牠的嘴喙上有一塊小褐斑,我就給牠取名花嘴。牠的先生,我稱牠爲楚留香,牠的得名頗爲有趣,留待後述。
有一天,我發現牠銜回枯枝的速度與頻率突然加快,我就特別觀察牠;牠銜回一根細長的枯枝,草率地架在築了一半的巢上,隨即又走出巢外展翅飛去,但牠只揮了一下翅膀就站在鄰樹的枝尾上,並沿著枝條,朝一個快築好的窩走近,然後用喙銜拉巢中一根枯枝的尾端,拉出樹枝之後,牠調整了一下銜枝的位置,隨即回頭快速地回到自己的窩來。牠連續這樣取回三條枯樹枝。我起先猜測牠所拆的那個巢一定是某種原因而被別隻放棄的巢。但是當牠第四次在忙著拆巢時,突然一隻雪白的小白鷺從枝葉間直撲而下,尖尖的長喙重重喙擊在拆巢者的頭上,拆巢者痛得大叫,但是攻擊者毫不放鬆地追擊,拆巢者往下竄,忍著頭上、背上落下的啄打,跳跳飛飛,號叫著逃回牠的巢去,這時我才知道,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和-圖-書小偷,一個偷建材的小偷,此後我就叫牠小偷。
這一切堅韌不屈的生命茁壯,敎我衷心快慰欣喜,歷經了風雨和飢寒,通過了大自然嚴苛的考驗,鷺鷥鳥展開了另一程豐富的生命之旅。
六、小寡婦
第二天早晨,又發生同樣的怪事,而且這次便把我弄迷糊了,因爲大方剛飛離雌鳥身上,突然三隻雄的黃頭鷺幾乎同時落在大方的老婆身上,但是樓上的先生是近水樓臺,早到了半步,牠剛騎在雌鳥身上,第二到達的雄鳥就落在第一隻雄鳥身上,第三隻則落在第二隻身上,結果四隻鳥像疊羅漢一樣,疊成四層,然後在一片叫罵聲中,樓上那位老兄占盡便宜,最後一哄而散。
楚留香折損了一子,三羽夭折兩隻幼轉,現在大鳥全部出動覓食去了,幼鳥全走出巢外,呆立在枝上,癡盼著雙親攜帶食物回來。
五、新生代
四月十九日,我在春光爛漫的早晨,在鷺鷥不甚歡迎的叫聲中,爬上了竹臺,開始了我與鷺鷥兩個多月的共同生活。
四月底,林中已經有許多小鷺鷥孵化,多情仍然耐心而安靜地孵蛋,牠每隔一至二小時,會用喙翻動翻動每一顆蛋,好使蛋的上下部分能均匀受溫。
我回頭去看那片生機蓬勃的鷺鷥林,心中涌起了一股憤怒與悲傷;被人類逼至高山海角的野生動物,最後還是不能苟安。
夫妻倆輪流孵蛋,下班者立刻外出覓食,大約要半天才能回來。回來時,牠會待在巢邊的枝上,孵蛋者隨卽站了起來,抖抖身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慢慢地,走了開來,換上剛回來的接班。
五月二十九日早上,我發現名叫髒鬼的雄小白鷺似乎情況不妙:牠呆呆地立在枝上,雙翅略垂,頭微下彎,尾羽髒濕,身形委頓。牠的兩個孩子搖搖晃晃走出巢來,朝牠行去,嘴巴張得大大的,吱吱地向牠吵著索求食物。
包工對於我一再堅持不可驚擾鷺鷥,反不在價錢要求降低感到十分不解,這大大違反了他的邏輯。我重視鳥不重視錢的態度,倒得他的尊敬,他跟他的雇工說,我若不是有錢人的子弟,就是神父,不然就是有點「哮哮」——神經仔!
樹下的有骨消正開得一片繁花遮地,鳳蝶和野蜂飛花上,我揮別了鷺鷥們,牠們早已習慣我的存在,不再像我剛來時,對我發出尖銳的驅逐令。
受了兩次攻擊,我終於知道,糞便以及把嗉囊中的食物吐向敵方是牠們的兩大秘密武器,後來我也發現,大鳥們的「糞彈」準得厲害。
我越過及腰的洪水,到達長滿龍葵的孤島,我採集龍葵的嫩芽和嫩葉,然後又爬上枯樹採集野菇。
後來我知道,他前一天曾試圖來過,但受阻於一片浸水的芒草區。他多少有點良心不安,害怕他使用舊材料搭的竹臺陷我於浩劫。
九、脫困
大方把香巢築好了,得意地站在巢旁看著牠的準新娘正在檢視洞房,大方慢慢地靠了上去,並把頭伸到情人的頭邊,好像跟牠說些什麼,一會兒,牠退了一步,突然張翅跳到雌鳥身上,雌鳥蹲伏下去,僅僅幾秒鐘,周公之禮就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