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爸爸的遙控器。」
她拿出手機,給史坦利看蛋幕上面亞當的來電顯示。史坦利聳聳肩膀,朱莉亞於是接聽電話。她聽到未婚夫驚嚇的聲音。
「今天這個糟透頂的天氣連隻青蛙都沒有,下午完全泡湯。」
夜逐漸深了,安東尼的手慢慢往朱莉亞的手伸過去,終於將它握在自己的手中。兩人的手指互相緊緊握住不放。過了一段時間後,朱莉亞睡著了,頭擱在父親的肩膀上。
「我以前也是這麼以為,可是你看,現在我倒很希望能再跟他多相處一會兒。目前我只是跟他談我自己的事,可是我也好想多瞭解其他更多關於他的事,關於他生活上的事。這是第一次我能夠以成人的眼光,幾乎拋棄了我所有的自私心態的眼光去看他。我承認我父親有很多缺點,我也有很多缺點,但這不表示我不愛他。回紐約時,我對自己說,如果我能知道我的孩子們有一天也會用一樣的容忍態度來對待我時,那我也許不會那麼害怕身為親長,我可能會比較有資格當母親。」
「亞當說得很對,這個禮拜我們兩人之間從來都不是在對話……」
「她總不會編造這些事來……」
朱莉亞首先指著客廳中的大木箱,然後設法解釋這件不可思議的事。話說完後,她也跌坐在沙發椅上,亞當卻來來回回地踱步。
朱莉亞,邊把行李放下,一邊回答:
「假如你的目的是要指引我的前途,那你失敗了,我現在處在極端的黑暗中。」
她抬頭看窗外,向上天祈求,閉住雙眼,然後壓下白色遙控器的按紐。
「妳要是不能告訴我,別擔心,史坦利已經替妳說了。不要責備他,他那時醉得一塌糊塗。是有一次妳跟我說他無法抗拒美酒的誘惑,所以我就選了一瓶最好的美酒。我甚至都可以特地請人從法國寄來,就是為了找回妳,為了瞭解妳為何離我而去,為了確定我是否該繼續愛妳。朱莉亞,為了能和妳結婚,我可以等一百年。但現在,我只覺得非常非常空虛。」
「明天會是怎麼樣的情況呢?」
「我們今天早上碰過面,他離開旅館的時候還很有禮貌地向我打招呼呢!我想是他在妳房間裡看到我在街上。」
「又有什麼事?」
「別擔心,妳運氣好,父親過世是件很難過的事,可是至少對妳來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這麼說也許會讓人嘔心,不過我實在沒有勇氣又是自己單獨一人。」
「妳的助理打電話跟我說約會提前。」
「你有沒有碰到什麼東西,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安東尼不回答。
「你可以把『有點』給去掉。」
「明天是新的一天,明天再說吧。」
「我承認這一連串的徵兆相當多……也許我們兩人必須設法瞭解這些事情的含意……」
她一邊用雙眼掃射房間四周,一邊答道:
「不好!」
「因為我沒辦法去數妳腦筋裡到底有幾個念頭。」兩人的交談被朱莉亞皮包裡葛洛莉亞.蓋娜〈我要活下去〉的歌聲打斷。
「那不是為了我們的這趟旅行……」
安東尼立刻不出聲,雙眼緊閉,整個人直挺挺地倒在嚇得發呆的亞當前面。
「不是的,朱莉亞,妳一直是獨自一人做選擇,而且這比妳所想像的還來得久遠。妳可以把我關掉,妳還記得吧?妳只要在按鈕上壓一下就可以了。妳有不去柏林的自由。當妳決定要去飛機場等竇瑪斯的時候,我讓妳一個人去,當妳重新回到你們第一次見面的地點時,我也沒有跟妳在一起,更不要說妳把他帶回飯店的時候了。朱莉亞,我們可以斥責我們的童年生活,可以不停控訴父母親造成我們痛苦的所有缺點,我們可以把生活的苦難,我們的脆弱和懦弱全都歸咎在他們身上,但終歸究底,我們要對自己本身的生活負責任,我們成為自己決定想變成的人。再說,妳要學著用另外一種角度看待妳的不幸,總有些家庭比妳的更壞。」
她問道:
「夠了!」接著他恢復鎮靜,又說道:「妳也沒必要說出所有的細節。」
「睡吧,我心愛的孩子,我很愛妳。」
「然後妳打算今後二十年都待在浴室裡嗎?」
「朱莉亞!」亞當大聲吼道。「跟我解釋妳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他媽的!」
亞當口齒不清地說: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的位置在哪裡。整整一個禮拜妳都在對我撒謊,現在卻要我相信這個童話。」
「不是,回你家去!」朱莉亞話一說完,便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我剛開始也是這麼對自己說!東西到底在哪裡?」
「我沒做什麼特別的事,只有跟上個禮拜我們下葬的妳父親聊聊天而已,但仔細想想,這也算是相當特別。」
「知道這個又能怎麼樣?」
「妳現hetubook•com.com在能解釋了?當妳到我辦公室來對我說妳要出門旅行的時候,第二天我們兩人在蒙特婁錯過的時候,接著第二天以及後來的幾天,我每次打電話給妳妳都沒接,也沒回我的留言,這些妳要怎麼解釋?妳選擇到柏林去,想要找回縈繞妳腦海中的那名男子,而這些妳都沒對我提過一個字。我在妳心中到底算什麼?是妳兩個生活階段的過渡橋樑嗎?妳一方面想要緊緊抓住安全可靠的人,而另一方面妳卻盼望著心中一直深愛的人再度歸來,是嗎?」
「對不起,我要解釋清楚,」他一邊說,,邊把風衣掛在衣架上,「你會明白我為什麼會那麼吃驚,我的婚禮就是因為你的葬禮而取消的……」
朱莉亞狠狠瞪他一眼。
「妳父親都失去知覺了妳還想看電視?我打電話給救護隊,叫他們派兩部救護車來。」
「妳到底在說什麼?」
「柔和,溫暖,神奇……」
「朱莉亞在哪裡?」
「跟我說發生了什麼事,我也許可以給妳一些建議。」
朱莉亞狠狠地瞪著父親。
「那麼他會受到打擊,就算不是現在,遲早也會受到打擊!」
「在妳做出一件蠢事之前,我要妳明白竇瑪斯還是一直愛著妳。」
「你對所有的事老早有了答案,是不是?」
朱莉亞聽了驚嚇不已,連忙說:
「對亞當說的?你居然還在門外偷聽?」
「比方說,竇瑪斯的祖母背叛他!」
「不管怎麼說,妳可以放心,依我看,他不會再回到瑪莉娜身邊,我的經驗這麼告訴我。」
不用了,他如果在開會的話,那就千萬不要打攪他,只是通知他一聲,她剛回到紐約。如果他今晚有空,可以在八點鐘的時候來接她,她會在自家樓下等他。萬一有事情,她手機都開著。
「她是跟你一起旅行?」
朱莉亞一邊親他的臉頰,一邊說:
「妳真是天真得可愛極了。從妳一生下來開始,妳父親就把妳的生命安排好了,妳難得幾次跟我提到他的時候,妳不都是這麼說嗎?就算這個荒謬的故事是真的吧!那他可是完成一項不可能的賭注,居然能在死後讓自己的計畫繼續執行。朱莉亞,妳跟他沒有分享過任何事情,他只是一部機器!他告訴妳的一切事情都是事先錄好的。妳怎麼會讓自己掉進這個陷阱呢?這不是你們兩人之間的對話,這只是獨白。妳構想出許多幻想人物,妳能允許小孩子們和他們交談嗎?當然不能,妳只不過是預想小孩子的欲望,想像出一些讓他們快樂、讓他們安心的句子罷了。妳父親以他的方式使用相同戰略。他又再一次操縱妳。你們兩人相處在一起的這禮拜,只不過是個模仿父女相逢的滑稽戲罷了,他的出現只是個幻像,讓以前的一切又繼續延長幾天。而妳呢,因為以前缺少他的愛,妳就上他的當,甚至讓他破壞我們的婚禮,這不是他第一次成功的試驗。」
「是的,他也許說得對,朱莉亞,我已經不再是妳真正的父親了,我只不過是妳父親身上的某些東西而已。但話說回來,我這個機器人對妳的每個問題不都是能找到解決辦法嗎?在這幾天當中,有哪一次我不能回答妳的問題?我擺明比妳所預料的更瞭解妳,也許有一天這會讓妳醒悟到,我其實比妳想像中的還要愛妳,若妳現在知道這點,我就可以真正死去了。」
「我會想辦法保護他。」
朱莉亞手裡拿著一根湯匙不斷在茶杯裡攪動。他很留神地看著她,最後他打斷她的動作。
「你走開,我回來的時候不要看到你在這裡!」
「華斯先生?」訪客大聲驚叫,頓時心生恐懼,往後退了一步。
「不要那麼固執,妳不再是五歲的小女孩了,我也只剩下二十四小時的時間。」
「亞當,如果你的父親在他死後第二天來敲你的門,如果命運讓你有機會能再跟他多相處幾天,給你們六天的時間讓你們說出心裡從未說出來的話,重新探訪童年的祕密,你不會抓住這個機會,你不會答應去一趟這哪怕是很荒謬的旅行嗎?」
「你讓開門,要不然我就殺了你!」
「別再諷刺我了,我一點都沒心情說笑,我再問最後一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的朱莉亞,我想我們已經擁有這幾天的時間了。」
他把電話筒放回機座上後,走出房間,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椅上,兩眼一直看著放在沙發上的遙控器。
「聽我說,朱莉亞,妳開口講幾句話好不好!」
「沙發!你讓開。」朱莉亞一邊叫,一邊把亞當推開。
「你要不要關起店來,然後到『茴香酒』去跟你的老朋友見個面?」
「那我去哪裡?到樓上髒兮兮的雜物間去?」
「妳昨晚有沒有看到他?」
他向對方自稱是朱莉亞.華斯www.hetubook.com.com小姐的助理。他當然知道華斯小姐剛剛打過電話,也知道亞當沒空,但是有件事很重要,一定要告訴他,朱莉亞跟他的約會要提前,六點鐘在家裡等他,而不是在外面門口,因為外面下著雨。也就是說再過四十五分鐘,因此考慮種種因素,最好是能在開會當中打擾他一下。亞當沒有必要再打回來,她的行動電話沒電,而且她剛剛出去買點東西。安東尼前後兩次要對方擔保,一定會把消息傳給當事者,然後一邊掛下電話一邊笑,表情看起來非常自得。
一刻鐘後,朱莉亞再度出現,身上穿著一件風衣。
「就在我家對面,在『茴香酒』。我穿過馬路就上樓,你等我的時候什麼都不要做,什麼都不要碰,特別是不要碰到他!」
「妳沒有帶一張他的相片給我看嗎?」史坦利問她。「我很想看看他到底長什麼模樣。我在東拉西扯,不過我很討厭妳這樣安安靜靜地不說話。」
她四步併一步地爬上樓,一進入家裡就看到父親僵直的身子躺在客廳當中。
「好了,好了,等一下嘛!」他一邊發著脾氣,一邊按下打開一樓大門的開關。
他很尷尬地說:「我離開一下子,也許會好一些。你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親愛的亞當,你必須仔細聽朱莉亞跟你說的話,你要很專心,千萬不要打斷她的話。剛開始的時候,可能會很難接受,不過,只要稍微集中精神去聽,你就會明白,你的一切疑惑將會水落石出。好了,我去找我的外套,然後我就出去……」
安東尼踮著腳尖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他拿起遙控器想打開電視,接著發現到他拿的不是電視機的。他看著白色的遙控器,不禁笑了起來,然後把它擱在自己旁邊。
「你怎麼會知道的?」
「妳媽媽的病使得她在死前都不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確定在她內心深處,並沒有忘記我們以往是如何地相愛。而我呢,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我們以前不是一對理想夫妻,也不是模範父母,而且還差得遠。我們有過猶豫以及爭吵的時候,但是從來,妳要明白,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的選擇,以及我們對妳的愛。擄獲她的心,能愛她,跟她有個孩子,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美的選擇,儘管我需要花很多時間才找到一些適當的字眼來對妳說。」
「可是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從風衣口袋中掏出手機,撥電話給她最要好的朋友請求支援。
「我想她有點難說出口,因為你的遺體從歐洲送回來時,我有去接機,而且我和她一直都坐在開往墓園的靈車上。」
史坦利聽到他的朋友大聲喊時,整個人都嚇了一跳。
晨曦尚未降臨。安東尼謹慎萬分地起身,避免把女兒驚醒。他慢慢把女兒身子放在床上,然後在她身上蓋一件被單。朱莉亞嘴裡咕咕嚷囔地說夢話,然後翻了個身。
「夠了,你真的很粗魯,我的老弟!好了,我們總不能整個晚上都這麼站著,還是請進吧,你臉色很蒼白。」
「你不要把事情想成這樣子。」
「在愛情上,最令人痛苦的是懦弱。妳想試試看,是否能跟他有第二次機會是不是?」
她問道:「為什麼我不能早點瞭解你呢?」
她正要出去時,安東尼把她叫住。
「我實在應該陪妳去的,」史坦利說,「我要是能事先想到有這種奇遇的話,我絕對不會讓妳一個人去那裡。」
神情狼狽的亞當問:「什麼?」
「比方說是什麼樣的家庭?」
「朱莉亞?」
從柏林回到紐約的飛機上,朱莉亞和父親兩人都沒有交換過一句話,只是偶爾會聽到安東尼重複一句相同的話「我想我又做了一件蠢事」,而這句話他女兒卻完全不明白何意。下午三、四點鐘時,他們抵達紐約,曼哈頓籠罩在雨中。
「我可不可以問妳一些比較私人的問題?」
「我什麼都沒做,那只是一個意外。」
「可是出殯那一天我有去墓園參加你的葬禮呀。」
「我料得沒錯!」朱莉亞說。「現在呢,我要穿上一雙吊帶絲|襪,一件低胸胸罩,我最性感的胸罩,然後打電話給竇瑪斯,去他那裡跟他好好地幹一下。我要是還有辦法對他撒謊的話,就跟我和你在一起之後學會撒謊一樣,也許他還會同意談談結婚的事。」
「妳剛剛說竇瑪斯!」
安東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什麼?」
史坦利叫了起來:
「我們之間有很多話要說,特別是關於妳,不過這可以等以後再說,妳父親剛剛暈倒了。」
「亞當,你聽我解釋。」
「別再往前走一步,告訴我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這又有什麼不同?我現在告訴妳,妳父親躺在客廳中神智不清。趕快過來跟我會合,我叫救護車!」
「妳去什麼地方?」
「你讓開!」
「你想知道我現在要做什麼是嗎?我要想
和*圖*書辦法把一個禮拜以來被你搞得四分五裂的生活重新再組合起來。我可能沒辦法把一切都恢復原狀,因為總會缺少幾塊碎片。不要一副好像你不明白為什麼的樣子,你在飛機上不就是一直在責備你自己嗎?」
「沒有!」
「你店裡有很多人嗎?」
朱莉亞哀求地說:
「撒謊!」
安東尼一回到賀哈秀街的房子時,便不高興地說:
對前後經過不明所以的史坦利低聲對朋友說他負責結帳。當她跑出去時,他大聲說事情一結束後要立刻打電話給他!
「那好像也是我女兒的婚禮,不是嗎?」
朱莉亞把椅子轉個圈,打開電腦。螢幕上的收件匣滿得不得了,她往辦公桌上瞥了一眼,信箱裡的信件多得裝不下,而電話上的留言紅燈不停地在閃爍。
「妳是要跟亞當結婚的,妳剛剛又犯了一個口誤。」
回到客廳後,他走到沙發前,把白色遙控器拿起來放在外套前胸的口袋裡,然後彎身在朱莉亞額頭上親吻了一下:
「我親愛的,我是在說有關性方面的事。」
「要是在另一種情況下,我會覺得這很有趣,不過以目前的情形來說,這實在是很沒格調。」
「越說越離奇!還有沒有其他的?你在墓園時也親自按下焚化爐的開關吧!」
「我親愛的,重要的並不是要知道另外一個人在哪個城市,或是在世界的哪個角落,而是要知道,在把我們和他維繫在一起的愛情中,他有多少分量。錯誤是不能算數的,朱莉亞,只有我們親身體驗的生活才算數。」
「當然囉,她沒跟你說嗎?」
「我沒有再看到竇瑪斯,我現在要去洗個澡。我話說完了!」
「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會怎麼做?」
「禮拜六?這種天氣?」
「對妳父親說,或者是他的複製人,那件風衣我送給他。」
「我再也沒有心情這麼說笑。」
「你知道我什麼事都不隱瞞你的……」
信寫完後,他把信放在桌上最醒目的地方。接著,他打開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一疊用紅絲帶綁著的百來封信,然後走到女兒房間去。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放在櫃子抽屜裡,避免折到發黃的竇瑪斯的相片。之後,他一邊微笑,一邊關上抽屜。
朱莉亞把雙臂張開,擋住他的路。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安東尼答道:
十分鐘之後,史坦利和坐在老酒館最裡面等他的朱莉亞會合。
「妳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在跟一個十足的傻瓜一起喝酒。妳有這麼難得的機會,妳的生活第一次好不容易被搞得像亂七八糟的雜物間,而妳卻想要整理一下?我親愛的,妳真是個十足的蠢蛋。哦,不要這樣,趕快把眼淚擦乾,外面的水已經夠多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妳哪。」
「剛一個鐘頭前才到。」
朱莉亞默默不語。
「我真希望我們能夠再多相處幾天。」
他一邊笑,一邊說:
安東尼把掛在門邊鉤子上的雨傘拿下來,走到面對街上的陽台。他身子靠在欄杆上,看著朱莉亞往十字路口走過去。等他看不到她身影時,他進入女兒的房間內。電話擺在床頭桌上。他拿起電話筒,按下自動回撥的按鍵。
朱莉亞把她旅遊的前後經過幾乎全都說出來:拜訪記者工會、克納普第一次說的謊言、竇瑪斯擁有雙重身分的原因、開幕展、飯店櫃檯員在最後一刻替她請部轎車把她送到會場。當她說到她腳穿帆布鞋配上,件長禮服時,史坦利聽得憤怒不已,將茶杯推開,另外點了一杯乾白酒。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朱莉亞敘述他在舊東柏林的遊歷、一條老房子都被拆除的街道、存留下來的一家酒吧的老裝潢、她和竇瑪斯最要好的朋友的談話、她趕時間衝到飛機場、瑪莉娜,最後,史坦利已經急得快受不了了,她總算說到她和竇瑪斯在動物園區公園重逢的事。朱莉亞繼續說下去,這一次她描述全世界魚做得最好吃的一家餐館的露天座,雖然她只吃了一點,之後在湖邊散步,昨夜她和竇瑪斯相愛的飯店房間,最後說到沒有吃成的早餐。這時,服務生第三次過來問他們是否需要什麼,史坦利拿著叉子威脅他,看他敢不敢再過來打擾。
「而妳就是一隻跟牠一起掉進去的英國長毛垂耳拘。妳替我們點了什麼了?」史坦利一邊問她,一邊坐下。
「你在我家做什麼?我們的約會是一個鐘頭之後。」
「這以後再說,亞當,你待會兒再表現你的幽默感,目前有緊急的事要處理。」
「妳跟竇瑪斯在一起的那天晚上,結果如何?」
亞當站在樓梯走廊上,說不出話來。
「你現在讓我去洗個澡好不好?」
他聽到樓梯的腳步聲,於是帶著大大的笑容開門迎接訪客。
亞當臉色發綠,對安東尼坦白說道:
亞當往樓梯走廊走過去。
「我跟妳說過,沒有,個父母親能替代自己的孩子去生活,但並不因為如此我們就和-圖-書不會操心,你們有不幸的時候,我們不會跟著痛苦。有時候這反而會給我們一股衝勁去行動,設法指引你們的前途,也許會因為笨拙,或是愛得太過而弄錯,但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安東尼一邊睜開雙眼,一邊說道:
「我現在在妳家裡,朱莉亞……」
「你?那太陽會打西邊出來了。」
亞當結結巴巴地說:
「而我們在紐約,在大雨下!」
「父母親和孩子們經常要花很多年的時間才能互相瞭解。」
她喃喃地說:
「我一直以為妳很恨妳父親。」
安東尼輕輕敲門,然後進入客廳。朱莉亞身子靠在窗上,雙眼茫然地看著街道。
亞當往客廳走進去。安東尼向他打手勢,要他把濕漉漉的風衣脫下來。
安東尼吼道:
「你閉嘴!」朱莉亞的眼淚差點落下來,「我不想說一些沒用的話,兩分鐘之後你就會明白。但願你能明白,但願這能管用……」
傾盆大雨之下,亞當走出計程車。水溝已經漲滿。他跳到人行道上,然後用力地按對講機。安東尼站起身,離開座椅。
「拜託,一定要打得開。」
「妳應該早點打電話給我!」
「說得明確些,是透過天花板聽到的!我剛剛到妳的閣樓去。雨下得這麼大,我總不能在外面等,說不定會短路的。」
「朱莉亞,妳瘋了嗎?我怎麼搖他,他都沒有反應,我立刻打電話給一一九!」
「你怎麼會知道?」
「我這禮拜有兩、三條誰跟誰睡覺的八卦新聞,不過妳先說,我想知道一切。讓我猜一猜,妳一定找到竇瑪斯了,因為最後這兩天都沒有妳的消息,看妳的神情,好像一切不如妳所預料。」
朱莉亞拿著白色的遙控器,不斷地哀求:
朱莉亞一邊站起身,一邊答道:
「如果現在他來敲妳的門,妳會怎麼做?」
「天啊,」安東尼又繼續說,「現在是幾點了?已經八點鐘啦?我不知道時間過得這麼快。」他一邊說,一邊拍拍袖子上的灰塵。
朱莉亞把抽屜一個一個打開,同時問他:
安東尼問道:
「謝謝你的關懷。」
「我沒預料什麼事……」
安東尼確定她睡得很熟後,走到廚房的桌子前,拿了一張紙和一枝筆,開始寫起信來。
「你說話別那麼荒謬,亞當,我父親並不是為了要將我們分開才決定過世的。」
「妳剛剛批評我的事,妳真的是這麼認為嗎?」
「朱莉亞,妳不加糖的……妳有點失落感是不是?」
「你看起來活像一隻掉進池塘裡的西班牙長毛垂耳狗。」
「妳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讓開。」
「柔和,溫暖,神奇,但清晨的時候卻很哀傷。」
安東尼站在門口,擋住她的路。
「我說的沒錯,妳完全瘋了。」
「我一點都沒有在說笑的意思。妳能不能跟我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不然最起碼可以跟我說是我在作夢,然後我會獨自一人對現在碰到的惡夢一笑置之……」
亞當再度站起身,嘴裡咕咕嚷嚷地說:
亞當走了。朱莉亞數著他踏在樓梯的腳步聲,最後聽到樓房大門在他身後關上的聲音。
朱莉亞看著父親良久,然後走到他身邊坐下。兩人靜靜地坐著,好長一段時間都默默不語。
「在黑暗中,但是妳不再眼瞎!」
「這下我要打電話了!」
「我會跟他揭露一些最不讓他痛苦的真相。」
「唉,差不多有二十年了,我女兒都沒有習慣告訴我她的生活情況。老實告訴你,我以為她跟你在一起呢。我們回到紐約有三個多鐘頭了。」
「亞當,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那妳還一直跟我說妳不知道妳在哪裡?」
安東尼抓起亞當掛在衣架上的風衣,踩著腳尖穿過客廳,拿起遺忘在窗子旁邊的雨傘,然後開門出去。
史坦利繼續說:
「那妳就白浪費時間了,因為我已經死了。妳要是以為妳講那些性生活的事就可以讓我吃驚的話,那妳就大錯特錯,我親愛的!」
史坦利看著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水,答道:
「你看,我親愛的亞當,有些事情並不一定是我們以為的樣子……」當他看到朱莉亞站在客廳當中時,立刻閉口不語。
有幾個行人躲在露天座的遮陽篷下。一名老先生將太太緊緊摟在身邊,好像要把她保護得更好一些。
「那是為了什麼?」
「妳回來啦!」
「我永遠不會做這種事。不過,當我要把他寄給妳的最後一封信收好時,我看到那些信。收到妳的結婚邀請卡後,我到妳房間去。這房間讓我想起妳,想起以前一直都沒忘記,也永遠不會忘記的一些事,在這種氛圍下,我不斷地問自己,若是有一天妳得知有竇瑪斯這封信時,妳會怎麼做?我是否應該毀了這封信,還是把信交給妳?在妳婚禮的那一天交給妳是m.hetubook.com.com否是最適當的做法?我不再有很多時間去考慮。不過妳知道的,就跟妳說的一樣,當我們對生命稍微留意的時候,我們會發現到一些令人驚喜的徵兆。在蒙特婁時,我找到回答我問題的部分答案,但只是一部分而已。接下來的事完全取決於妳。我原本可以把簧瑪斯的信寄給妳,可是妳在斷絕關係這方面做得那麼好,因此我在收到妳的結婚邀請卡之前,我連妳的地址都沒有,而且妳會不會把我的信打開來看呢?再說,我那時候還不知道我的大限即將來臨!」
「我現在在紐約,亞當也是,而竇瑪斯今後在很遠的地方。」
「上面有按鈕,只有一個按鈕的小盒子,也就是遙控器,你還知道什麼是遙控器吧?」
「那麼坐下來,不要像傻瓜一樣老是站著。」
「來離開你?別把自己看成那麼重要。我們家的人創意都很強,不過你要是認為她會做出這樣的荒唐事,那就是對她認識不深。這一定有其他原因,倘若你能耐心兩秒鐘不說話的話,我也許可以給你提供出一、兩個解釋。」
亞當照他的話做。他一屁股坐在沙發的墊子上,運氣不好,正好就坐在遙控器的按鈕上。
「朱莉亞,這個禮拜你們兩人都去哪裡?」
「替我叫一壺茶,不要卡布奇諾,哦,妳想叫什麼都可以,我馬上就到。」
「就是以這了不起的愛情名義,你就把我的生活破壞得一塌糊塗嗎?」
「我的助理?我哪個助理啊?」
「辦公室週末總是有人在工作,我有很多電子信件和郵件都沒有處理。」
他咳嗽幾聲,然後站起來,而亞當全身虛弱無力,跌坐在沙發椅上。
「亞當一個鐘頭前意外地到我家來,你意外地替他開門,他意外地坐在遙控器上面,然後你也很意外地躺在客廳當中。」
「啊,說話不要這麼難聽。我知道我們兩人對彼此都沒有什麼好感,可是把我說成死人,這也太過分了!」
「我知道,我全身濕透了。」
「我的朋友,你的舌頭沒啦?」
「什麼經驗?」朱莉亞笑著問他,然後又說:「再怎麼說,現在這個時候竇瑪斯已經在飛往摩加迪沙的飛機上了。」
「我不單是在講你今晚搞出來的事……」
她橫衝直撞地進門後,說道:
「我一到亞當那裡,」朱莉亞一邊打量他父親,一邊繼續說下去,「我把他靠在牆上,把他的衣服脫了……」
朱莉亞用手背抹去眼瞼上的眼淚,然後再度對著朋友展開笑顏。
「對,就坐在那裡,你還認得可以讓屁股坐下來的地方吧?還是說你見到了我,嚇得連神經細胞都沒了?」
「沒有,不過我有在你的靈柩上撒上一把土!」
她瘋狂地把坐墊一個一個拿起來,最後終於找到要找的東西,當下鬆了一口氣。
「你要是想聽一個十足的傻瓜談談她的遭遇,那就好好利用現在的機會!」
「千萬不可以!我馬上就來!」
「既然妳自己都不知道答案,那我又怎能夠知道呢?」
「妳在哪裡?」
他向亞當指指沙發。
「妳記不記得我們在出遊期間我跟妳提過的那張小字條?妳知道的,就是我們經常保留在身邊某個地方,在皮夾裡,在口袋中,在腦海裡的字條。就我而言,那是我在香榭麗舍大道一家餐館無法付帳的那晚,妳媽給我留下來的字條——妳現在應該比較明白我為什麼希望能在巴黎過我的終年了吧——可是就妳而言,是不是妳一直放在皮包裡的那張馬克,或者是妳收藏在房間裡的竇瑪斯的信?」
「那些信你都看過了?」
「去工作。」
「好幫助妳對他承認事實,好幫助妳面對妳自己。妳敢跟我說妳不覺得比較輕鬆嗎?就表面上看來,妳也許會覺得比較孤獨,但是至少妳內心會很平靜。」
「遙控器在哪裡?」
「我要想辦法讓生活重新步入正軌,要盡我所能去做,」朱莉亞繼續說,「我想這是目前我唯一該做的事。」
「為什麼?」
「給狗吃的丸子!」
安東尼無可奈何地抬眼看天,然後把門讓開。他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到朱莉亞在打電話。
「妳打算怎麼跟亞當解釋?我早就想過,萬一妳不回來,我就必須供應他三餐了。他邀請我明天到他父母親的鄉下小屋去。我先跟妳講清楚,免得又鬧出笑話,我跟他說我有胃炎不能去。」
「我剛剛已經跟妳說過了,妳父親替我開門,妳可以想像當我看到他的時候有多吃驚,他讓我進入妳家,跟我說一定會解釋他在這裡的原因。接著他要我坐下,我一坐上這張沙發,他就突然倒在地上。」
亞當氣得大吼:
「你不可以打電話給任何人,懂嗎?我五分鐘之後就到。」
「我覺得身體不太舒服。」
亞當一邊往廚房的電話機走過去,一邊鐵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