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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騎士

作者:伊塔羅.卡爾維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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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在下是布列塔尼的所羅門!」騎士朗聲答道,掀開面罩,露出潮|紅的臉。接著所羅門又說出一些具體的細節,諸如:「在下領有騎兵五千!步兵三千五百!民兵一千八百!作戰五年!」
「陛下,在下是蒙波利耶的勃納!在下曾經戰勝布魯納蒙特和加里費諾!」
每到一位武士面前,大帝都會停馬審視一番。「法蘭西的武士啊,你是哪一位?」
「陛下,在下是維也納的奧利佛!」面罩一拉起,嘴唇就掀動了。接著,「特選騎兵三千!民兵七千!圍城器二十!在下曾經征服異教徒普魯達姆,托上帝的福,榮耀都歸於法蘭克人民的查里曼大帝!」
「我——」闔上面罩的頭盔之中,發出金屬似的嗓音,還帶有一點回聲。似乎,聲音並非出於甲胄的喉部,而來自整具盔甲的振動。「我是吉第文與柯本查茲與蘇拉的阿吉洛夫.愛謨.柏川汀暨謝林匹亞.希德里奧與費茲的騎士!」https://m•hetubook.com.com
「啊哈!……」查里曼大帝驚呼著,翹起下唇,輕嘘一聲。大帝似乎在暗示——「你這小子總不會要我記住這一長串名銜吧?」大帝立即皺眉問道,「你爲什麼不掀開面罩,讓人看看你的臉?」
阿吉洛夫排在隊伍中的最後一位。大帝已經檢閱過所有的武士。他的駿馬掉頭,走回大帝的營帳。大帝已經老邁,腦子再也不能負荷繁雜的問題。
「蒙波利耶是個美麗的城市!女人也漂亮!」他又對隨從說,「看,他可威風了。」大帝說的俏皮話雖然帶來趣味,但幾年來他的話都是千篇一律的。
號聲響起,示意解散。群馬回復平時的混亂;密集如林的長矛搖曳如波,彷彿陣風吹拂玉米田。騎士們下馬伸展僵直的筋骨,僕役拉著韁繩牽開馬匹。騎士們被迫僵坐數小時之後,終於可以擺脫喧囂與沙塵;他們聚成好幾圈,閒聊著,頭盔上的羽飾匯集成彩色羽毛海。他們調笑,吹噓,鬼扯,把女人和m.hetubook.com.com功勳掛在嘴邊。
「我認得你盾牌上的紋章。你是哪位?」
「阿拉德,好孩子,你爸最近如何?」大帝又說,「嗒嗒嗒——嗒嗒嗒……」
武士卻沒有照辦。他的右手戴著鐵鍊密織的手套,更加堅毅地抓緊馬尾的皮帶。持盾的左臂似乎稍微震顫了一下。
武士頭盔上的羽飾搖晃。「丹麥的修烏!」「巴伐利亞的拿謨!」「英格蘭的波墨林!」
「蒙特玖的高德菲!領有騎士八千,死的不算!」
「武士,我在對你說話!」查里曼大帝逼問著,「你膽敢不在你的大帝面前露出臉來!」
「喔,是啊,是啊,說得好。人要成功,就是要依憑意志力和信念。呃,你雖然並不存在,但你看起來挺體面嘛。」
「法蘭西的武士啊,你是哪位?」大帝又問。
「布列塔尼的子民加油啊!武士!」大帝說罷,便蹄聲達達移向另一位指揮官面前。
不需他人告知,大帝就可以認出每一張盾牌上的歧異紋章。不過,大帝習慣命令武士稟報名字、顯示臉孔。否則,想要溜班的武士恐怕就會另外雇一個人塞在甲冑裡,排在隊伍中充數。
武士甲胄的喉部清楚傳出人聲:「陛下,在下並不存在!」
「朶多湼的阿拉德,家父是阿謨内公爵……」
阿吉洛夫看來遲疑,但還www.hetubook.com.com是緩慢而堅定地掀開面罩。頭盔竟是空的!插上七彩羽飾的甲冑裡,空無一人。
在巴黎的紅色堡壘下,法蘭西大軍列隊排好。查里曼大帝就要檢閱他的武士們。武士們已經苦等三小時以上。天氣很熱,是初夏的午後,多霧而陰霾。在武士的甲盔裡,男人的肉體在冒汗。說不定在這一列動也不動的武士之中,已有一兩位陷入昏迷或瞌睡;然而因爲他們身著鐵甲,所以仍然可以維持僵直的姿勢,在馬鞍上挺坐著。突然響起三次吹號聲。插在盾牌紋章上的羽毛在凝止的空氣中舞動著,彷彿有風吹過。一片沉寂取代了原來的波濤聲——所謂的波濤聲,一定就是打自武士頭盔鐵喉嚨所傳出來的鼾聲吧。最後,查里曼大帝終於從行列一端出現。他騎乘一匹巨碩非凡的駿馬,鬍子垂到胸口,雙手按著馬鞍前緣。大帝若不是忙著平天下就是忙著治國,要不是忙著治國就是忙著平天下,所以他難免顯得有些蒼老,和戰士們印象中的他略有不同。
「妙!妙!誰會想到有這種事哩!」大帝喊道,「如果你眞的不存在,你如何進行你的任務呢?」
傍晚了。在風與薄暮中,臉孔不易辨認清楚。不過,武士們的一言一行都是可以預先測知的;同樣的,因爲戰爭延燒多年,所有的戰役決鬥都是按規矩來https://m.hetubook•com.com,所以每在開打之前大家都猜得到誰勝誰敗、誰英勇誰懦弱、誰跌下馬誰肚破腸流而誰又粉身碎骨。每一夜,鐵匠就著火炬敲平胸甲上的凹痕——每次凹痕都出現在同一處。
「說得好,我的維也納子民。」查里曼大帝道。然後大帝又向隨侍的軍官說,「眞瘦,這些馬。需要多點糧草。」他又問下一位:「法蘭西武士啊你哪位?」大帝問了又問韻律始終一致:「嗒嗒嗒——嗒嗒嗒……」
「太放肆了!」大帝怒斥,「我們這裡居然有一位不存在的騎士!好好檢查看看。」
他晃了晃身子,跨出大幅的腳步,走向馬廐。他一到馬廐,就發現裡頭的馬匹並沒有獲得妥善照料。他對馬夫吼叫,對看馬的小弟提出罰則。他繼續巡視,分派職務,向每位部屬詳細解釋工作内容,並要求對方在他眼前重做一遍,以證明對方完全聽懂他的指示。他的武士弟兄們的疏失也一一顯現;阿吉洛夫將他的弟兄們逐一從安樂的夜間閒聊中拉出來,含蓄而堅決地指出對方的錯誤,細說每個人應負的任務,如看哨守衛等等。武士們不得不承認,阿吉洛夫總是對的;可是他們也毫不掩飾他們的不滿。這一位「吉第文與柯本查茲與蘇拉的阿吉洛夫.愛謨.柏川汀暨謝林匹亞.希德里奧與費茲的騎士」,的確是一位模範軍人——可是每和*圖*書個人都討厭他。
阿吉洛夫走了幾步,加入其中一夥閒聊的武士。但不知何故,阿吉洛夫又從這夥人之中抽身,改而加入另一夥人。他沒有打進說話的圈子裡,也沒有人多加注意他。他舉棋不定地站在幾個武士身後,不和別人聊天。他又轉身走開了。夜幕低垂,阿吉洛夫頭盔上的七彩羽飾這時褪爲單調黯淡的顏色。不過,他的雪白甲冑仍然很搶眼,在田野間孤獨佇立。阿吉洛夫彷彿突然驚覺自己一|絲|不|掛似的,他連忙把兩臂交叉在胸前,鐵手握住自己的肩頭。
「我的力量來自意志力,」阿吉洛夫說,「以及我們神聖使命的信念!」
「你呢?」大帝來到一位全身甲胄雪白的武士面前。武士的盔甲只有在接縫處才見得到細微黑線,除此之外的甲冑表面均光可鑑人,毫無刮痕,關節銜接完美,頭盔上插了某種東方雉雞的羽毛,羽飾會變換顯現出彩虹的顔色。在他的盾牌上,懸垂兩邊的寬布縵之間夾繪了一幅紋章,而圖案内卻又有懸有布縵的小型盾牌,紋章中的小圖案裡頭又有更小的圖案。這一連串如同心圓一般嵌合的圖案,是以輕淺但明晰的筆觸繪成;圖案的中心過於精密,所以不易辨識。「嗯,你啊,看起來很乾淨……」查里曼大帝不屑說道。戰火連天,而他的武士之中竟然可以維持清潔而不致狼狽,大帝難免覺得不以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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