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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的青山

作者: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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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記憶中的追獵 第三章

第二部 記憶中的追獵

第三章

「我可沒有,」老爹說。「管威士忌的那個土小子哪去了?」然後用那種微弱的、小丑似的假嗓音叫道,「凱狄——凱狄—哎!」
「不錯,但是他不必讀某個女人寫的、他想法幫助出版的書,書中說他多沒種。」
這是我喜歡的一種射獵。並不坐車,並不是在平原而是在高低不平的地區,而我打心底裡覺得愉快。我曾經病得不輕,現在日益強健,這感覺令我高興。我的體重不足,吃肉的胃口很大,可以愛吃多少就吃多少,不會感覺肚脹氣鼓。每天晚上我們坐在火堆旁,不管喝什麼我都要喝出一身汗來,而現在白天很熱,我就躺在陰涼處看書,樹林裡清風徐來,我沒有寫作的義務和壓力,知道一到四點鐘又要外出打獵而感到愉快。我甚至連信也不用寫一封。我唯一關心的人,除了孩子們外,正跟我在一起,而我可不想跟不在身邊的任何人分享這種生活,我只想過好這種生活,十分愉快,非常疲累。我知道自己的槍法很好,感到舒坦,富有信心,而擁有這些感覺比聽人說說要令人高興得多。
「來一杯吧。」
「都是坐那該死的車子把我們給毀了。」
「我還是覺得他自己會發現自己是有一手的,」老爹說。「這只是個信心的問題。他其實是個好槍手。」
「我會去洗的,」P.O.M.說。「但是你們兩個快把酒喝了吧。我可是餓了。」
「好吧。好吧,」老爹說。「想來一杯嗎?」他問。
為了在兩條需要手腳並用才能通過的沖溝裡爬下再爬上,然後進入月光下,登上那道長長的、過於陡峭的山肩,你在攀登時得提起一隻腳向另一隻腳靠攏,一隻腳跟著另一隻腳,每次跨出一大步,為了對付坡度和高度,把身子往前傾,累得要死,槍都快背不動,在月光下成一列縱隊跨過斜坡,一直往上爬,爬到山頂,那裡就好走了,只見那片地區伸展在月光下,然後又往上,往下,往前,穿過一些小山丘,雖然疲累,但是這時看見了火光,接著走進營地。
「如果我們天天晚上都這麼走上一遭,三天之後回來時就再也不會感到累了。」
然後你就在火堆前坐下,裹緊衣服抵禦夜晚的涼意,喝著摻蘇打水的威士忌,等人來通報說帆布浴缸已經放了四分之一熱水。
「對。他是了不起。」
「不,」我說。「牠們嚇得我發呆。你還記得那回我們在樹背後手碰到手的事嗎?」
「他朝那豹子開的一槍真漂亮極了,」老爹說。
「哪能行啊。」然後,過了一會兒:「嗯,那你看誰算得上英俊呢?」
快到傍晚時,他們跟卡爾和他的一夥人一起來了,帶來了四十個姆布羅人,那是些長相漂亮的野蠻人,還有一個自命不凡的頭人,他們中間只有他穿著短褲。卡爾瘦了,皮膚灰黃,眼睛看上去很累,他似乎有點兒絕望。他在山間的獵捻營地裡待了八天,努力搜索,身邊沒有一個講英語的人,可他們只看見過兩頭母捻,並在射程之外驚動過一頭公捻。嚮導們堅稱他們還看見過另外一頭公捻,但卡爾以為那是頭大羚羊,還不知是他們說牠是頭大羚羊,反正他沒有開槍。他為此耿耿於懷,這不是一個合作愉快的集體。
「你還記得那一回我們獵羊的時候,你的帽子被吹掉了,差點兒掉在公羊頭上?」我問她,威士忌把我的思緒刷的帶回到懷俄明州。
「天,他了解我。他了解我對他的看法。他不介意的。」
垂眼皮要我把刀給他。現在他要給我露一手了。他熟練地劃開葦羚的肚子,將牠裡外翻了個身,把裡面的草倒在地上,抖了抖,然後將肝和腎放進去,用刀子從公葦羚躺在其下面的樹上割下一根樹枝,用它的軟樹皮將羊肚子縫起來,做成一個袋子,裡面裝著其他那些美味。接著他砍下一根樹幹,將它穿進羊肚口袋,掛在樹幹的一端,挑在肩上,就像我們小時候見過的藍鴉牌雞眼膏廣告上流浪漢將他們的家當裹在頭巾裡用棍端挑在肩上那樣。這是個好辦法,我捉摸著日後回到懷俄明州怎樣向約翰.施泰布炫耀一下,他就會露出他那聾人的微笑(當你聽見公鹿叫春時,不得不用小卵石砸牠,牠才會停下腳步),而且我知道約翰會說什麼。他會用帶德國口音的英語說,「天哪,歐內斯特,你真聰明。」
「牠看得見我們嗎?」P.O.M.問。
「也許吧,但我不這麼看,」P.O.M.說。「不過我們玩得很高興,是不?用不著那些人來參加。」
「夫人洗澡吧,」莫羅懷著希望說。
「牠們嚇得我毛骨悚然,」我說。「牠們總是令我害怕。hetubook.com.com
事情要追溯到我在內羅畢生了一場病回來,我們跟垂眼皮一起打獵,在森林裡徒步遊獵捕捉犀牛之後。垂眼皮是個真正的蠻子,眼皮長得幾乎蓋住了眼睛,他長得英俊,風度不凡,是個出色的獵手和漂亮的追獵手。我想他大概三十五歲左右,身上只圍一塊布,在一只肩膀上打個結,頭戴一頂別的獵人給他的非斯帽。他總是帶著一根長矛。姆科拉身穿一件舊的美軍卡其緊身短上衣,扣子一粒不少,本來這件衣服是帶來給垂眼皮的,他剛好到別處去了,所以沒有拿到。老爹兩次把它拿出來準備送給垂眼皮,最後姆科拉說,「把它給我吧。」
「她的狀態比誰都好。」
「天,他打到過最好的水牛,最好的水羚,現在又打到了最好的獅子,」我說。「他沒什麼可擔心的。」
「你很可愛。」
那天下午我們出獵,在小山上用望遠鏡觀察那一地區,但什麼也沒發現。當天晚飯後我們待在帳篷裡。P.O.M.非常不喜歡被比作小狼狗。如果她必須像一條狗的話,實在她是並不希望如此,她情願像一條獵狼狗,那種精瘦、活潑、可觀賞的長腿狗。她的勇氣那麼帶有自發性,處於一種那麼單純的狀態,以致她從來不考慮到危險;再說,即便有危險,也有老爹給擋著,而對老爹,她懷著一份全面、清醒、絕對信任的崇拜。在她心目中,男人就該像老爹那樣,勇敢、溫和、詼諧、從來不發脾氣、從來不自吹自擂,除了開玩笑,從不怨天尤人、生性寬容、理解人、有才智,像好男人應該的那樣稍微有點貪杯,而且,在她眼裡,他非常英俊。
「你看我們還能再獵羊嗎,老爹?」
「姆科拉多大歲數?」我問老爹。
「牠是頭大母犀牛」老爹說。「那公犀牛怎麼樣了呢?」他看見了獵物又高興又激動。
「是啊,」我說。「可憐的卡爾。」
兩頭犀牛轉過身去開始吃草。牠們好像從來都不慢慢走動。不是腳步匆匆,就是站立不動。
那是一次精彩的射獵。進入射獵區的那天下午,我們從營地出發,順著一條被犀牛踩得凹進地面的小徑走了約摸四英里地,這有坡度的小徑平坦光滑得就像是有位工程師設計的一樣,它穿過一座座長滿草的山丘,山丘上還有些像是被遺棄的果園中的樹木。小徑進地面一英尺,被踩得很平,我們走到它向下傾斜、穿過山坳同一道乾涸的灌溉渠似的溝的地方,離開了小徑,汗淋淋地爬上右邊一座陡峭的小山,背對山頂坐下,用望遠鏡觀察那塊地區。那是一片蒼翠宜人的地區,茂密的森林覆蓋著一座大山坡,森林下方是些小丘,從山上茂密的樹林裡往下流淌的幾條水道將整個地區劈開。森林像手指般朝下延伸到有些斜坡的頂上,我們正是在那個地方,在那森林的邊緣,眼巴巴地盼著犀牛出現。如果你把目光從森林和大山坡那裡移開,你就能順著那些水道和陡坡往下看到平地,那裡的草是棕黃色的,被日頭曬枯,而再往旁邊,越過一條狹長地帶,就是那褐色的東非大裂谷中和波光粼粼的馬尼亞拉湖
「聽你的,」他說。「絕對聽你的。」
「肯定五十出頭了,」老爹說。「他在土著保留區裡有些成年的孩子。」
「但是難道你並不真的認為他英俊?」
那些卡車將把卡爾從他獵捻的營地帶來,他在那裡似乎變得厭煩或者灰心了,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這樣第二天他就可以下到大裂谷去捕殺食用動物,並試著去打一頭大羚羊。如果我們發現好的犀牛,我們會派人去叫他。除了對犀牛,我們不會在我們要去的地方開槍,以免嚇跑牠們,而我們正需要肉食。犀牛似乎很容易受驚,而懷俄明州的經驗告訴我,容易受驚的獵物在聽到一兩聲槍響後,很快就會從一片小地區轉移,那是一個人可以在裡面搜索的一片地、一座山谷或一道山脈。我們把這一切都規劃好了,老爹與垂眼皮作了商量,然後派丹帶那些卡車去招募腳夫。和圖書
我設法告訴他,我有了一頭比這更好的,而且牠的肉不好吃。他咧嘴一笑。
「我們可累慘了。你參加過大戰嗎,老爹?」
「我連牠的角都沒看見。我不信那是頭公捻,」他說。現在對他來說,獵槍成了一個敏感的話題,我們就不去提它了。
「是啊,但是我對他要講尊嚴。你不認為他了不起嗎?」
「我們就來一杯吧,」我說,「然後我們都去洗澡。」
「母犀牛和牛崽,」老爹輕聲說。「不能朝牠開槍。我來看看牠的角。」他從姆科拉手裡接過望遠鏡。
我們都躺在小山坡上,密切注視著那片地區,等待著犀牛。垂眼皮在山頂的另一邊,正跪坐在那裡觀察著,姆科拉就在我們下面。東邊吹來絲絲涼風,山坡上茅草隨風搖擺。天空中飄浮著許多大塊的白雲,大山坡上的森林裡高大的樹木密密匝匝,枝葉相連,看起來人都可以在樹梢上行走了。這座大山後面有一道溝壑,接著又是一座大山,那座大山因為遙遠,上面的森林呈暗藍色。
「天太黑,不到牠面前我們沒法開槍。」
我們走出森林,朝山坡下看去,並望到對面我們曾在那裡用望遠鏡觀察的小山時,太陽已經下山了。我們原該往回追蹤,下山越過沖溝,重新往上爬到我們來時的那條小徑,可是我們卻像傻子一樣決定徑直越過森林邊緣下面的山坡。於是在黑暗中,循著這條理想的路線,我們往下進入深谷,直到你進入其中之前,那裡看上去只是一塊塊樹木繁茂的土地,我們便往下滑行,攀著藤蔓,絆倒,攀登,再滑行,往下再往下,然後陡峭地,令人難以置信地往上爬,耳邊聽著夜間出沒的動物的窸窣聲和一隻追獵狒狒的豹子的咳嗽聲;我害怕蛇,黑暗中每次摸到樹根和樹枝都像摸到了蛇一樣害怕。
姆科拉並不嫉妒垂眼皮。他完全知道垂眼皮是個比他棒的人。垂眼皮不僅是個好獵手,還是個速度更快、動作更俐落的追獵手,做起每件事情來都顯示出是個了不起的具有獨特風格的人。他像我們一樣佩服垂眼皮,因為跟垂眼皮一起出獵,他明白自己穿的是垂眼皮的緊身上衣,並且在成為扛槍者之前曾當過腳夫,因此突然不再依老賣老,而是陪我們一起安心打獵了;他陪我一起打獵,而垂眼皮負責指揮全局。
「在泥土裡打滾造成的,」老爹回答說。「趁著還有亮光我們跟上去吧。」
「該有五百碼左右吧。」
「我們會打到一頭。然後你打到一頭。不管誰打到了第一頭,誰就可以下山去追蹤大羚羊。不管怎麼說,你明天打食用動物的時候,也許會打到一頭大羚羊的。」
其他人跟老爹和姆科拉回營地去。營地裡沒有肉了,所以我想跟垂眼皮再去兜一圈,看看能不能打一隻食用動物。我已從痢疾中康復,感到又強壯起來,在這坡度不大的地區散步是件快事,就光是散散步,順便也能打打獵,不知道將會看見什麼,能自由地打些什麼來供我們食用。再說,我也喜歡垂眼皮,喜歡看他走路。他鬆弛地邁著大步,腳都不太抬起,我還喜歡觀察他,感覺到我軟底鞋下的草和步槍令人舒適的重量,我只是握著槍頭,把槍管擱在肩上,陽光熱得足以蒸發草上的露水並且令你大汗淋漓;微風乍起,走在這片土地上就像走在新英格蘭被遺棄的果園裡一樣。我知道我的槍法又嫻熟了,就想漂亮地打上一槍,讓垂眼皮刮目相看。
「天哪,牠看上去真大,」我低語道。
「Piga」是個好字眼。下命令開槍或宣布射中,聽起來完全應該像這個詞的聲音那樣,「m'uzuri」是「好」、「不錯」、「較好」的意思,很久以來它的發音在我聽來太像一個州的名字了,因此有一度我在走路時常用斯瓦希里語來造句,把阿肯色州的州名和M'uzuri放進去,但是現在這似乎是正常和自然的詞兒了,不必再用斜體字印刷,就像所有的那些變成合適、正常的詞兒那樣,而把耳朵撐長,刻上部落的疤痕,男人手持長矛也都沒有什麼奇怪或不成體統了。代表部落的疤痕和紋身的部位似乎是正常、漂亮的裝飾,我為自己沒有這些而感到遺憾。我自己的疤痕都是不正規的,有些是不規則的,呈蔓生狀,有些乾脆就是隆起的條痕。我前額上有一道疤痕現在還引起人們議論,他們問我是不是把頭撞開過;但是垂眼皮顴骨兩邊有些漂亮的疤痕,胸口和腹部也有些對稱而富有裝飾性的疤痕。正當我想著我右腳掌上有一塊不錯的疤痕,像是聖誕卡上凸印的聖誕樹,只會磨破我的www•hetubook•com.com襪子時,我們驚起了兩頭小葦羚。牠們從樹叢裡逃竄,然後在六十碼開外站住,那頭瘦削、優美的公葦羚回頭張望,我就朝牠上部開了一槍,打中了肩部後面一點的地方。牠跳了一下,很快就倒斃了。
我徑直爬上看得見那棵荊棘樹的山坡,風從山上吹過,我盡量放慢腳步,將一塊手帕放進帽子的防汗帶裡,以防汗水沾在我的眼鏡上。我隨時準備著開槍,想盡量放慢速度,這樣不致弄得心兒怦怦地跳。在射擊大型動物時,只要在你與獵物之間沒有東西阻擋,只要你會打槍,知道該往哪裡打,那就沒有理由射失,除非你因為奔跑或爬山而手抖心跳,或者因為汗水使你的眼鏡模糊,你的眼鏡被打碎或者沒有布或紙頭把它擦乾淨。眼鏡是最容易出問題的,我常常帶著四塊手帕,每弄濕一塊就把它從左邊口袋換到右邊口袋。
「別欺負我。」凱狄轉過身去,火光照出了他撇著嘴的微笑。
「不再漂亮囉。約西是。瑪戈是。」
「牠們離這兒有多遠?」
「我不想喝。我想要頭該死的捻。」
「洗你的澡去吧,」P.O.M.說。「我可要喝杯兼烈了。」
「對,她們都是。我知道我可不是。」
「別來愛國主義啦,」我說。「誰是漂亮女人呢?」
結果為了在四點左右到達山上,我們三點一過就上路了。但是快到五點時我們才看見第一頭短腿犀牛匆匆越過山脊,幾乎就在頭天晚上我們看見犀牛的同一地方。我們看見牠進入森林邊緣,就在離昨天我們看見那兩頭犀牛打架的地方不遠,看牠順著一條會把我們引下山去的路,在山底越過那道植被蔓生的溝谷,爬上一道陡坡,爬到一棵開著黃花的荊棘樹邊,我們昨天看見的犀牛就是往那裡去的。
「要說我們玩得不高興,那才叫見鬼。從我記事的日子起,我一年比一年過得好。」
「洗澡,」莫羅又不放鬆地悄聲說。
「我們得一早就出發,這樣就可以在天氣熱得讓小夫人受不了之前結束。」
「他跟我之間無所謂尊嚴不尊嚴。」
「最好的獅子是夫人打到的,老弟。這一點可別搞錯。」
我們小心翼翼地爬到開黃花的樹前,就像人們走到由狗指點出的一窩鶴前一樣,但是看不見那頭犀牛。我們圍著森林邊緣走了一遍,到處是腳印和新鮮的犀牛足跡,但就是不見犀牛。太陽正在下山,眼看天色就要黑得無法開槍了,但我們還是在山坡四周的森林裡轉,希望能在林中空地裡看見一頭犀牛。等到天色幾乎暗得無法開槍了,我看見垂眼皮停下腳步並蹲了下來。他把頭低下,示意我們跟上去。我們彎著腰跟上前去,看見有一頭大犀牛和一頭小犀牛站在一條小山谷對面齊胸高的灌木叢裡,面對著我們。
「不過難道傑.菲先生不了不起嗎?真的?」
「她只是嫉妒和怨恨罷了。你根本就不該幫她。有些人永遠不會原諒這件事的。」
「看不見。」
「他會在山下捕到一頭大羚羊,然後就會覺得好受些的,」老爹說。「這事兒使他有點兒心煩。」
「洗澡,老板。」
「當然。我自己也很喜歡這個混蛋。」
「他的孩子們怎麼樣?」
對於我們繼續向前進入新的地區而讓他下山去捕捉食用動物的計劃,卡爾表示同意。
「不打水羚?」垂眼皮用斯瓦希里語問。「公水羚。一頭不錯的公水羚。」
第二天早晨,我們在天亮前穿好衣服,吃了早餐,在太陽升起前到垂眼皮看見過水牛的森林邊緣和深谷去搜索。但是牠們不在那裡。我們搜索了很久,然後回到營地,決定派卡車去招募腳夫,並且跟一個徒步遊獵隊到一條據說有水的小溪去,小溪源自大山,我們上一天晚上就是在這座山的另一邊看見犀牛的。在那裡設營我們可以沿著森林邊緣在一個新的地區搜索,還可以離大山近得多。
「這使我很高興。但是他的確打到過一頭頂好的獅子和一頭大豹子。他打到的一切都是好的。我們有的是時間。他沒什麼可擔心的。他到底為什麼這麼悶悶不樂?」
老爹把衣服給了他,姆科拉就一直穿在身上。在得到我的射鳥外套前,我看見這老人唯一的裝束就是這件緊身短上衣、一條短褲、一頂玩冰上溜石遊戲的人戴的有細絨毛的羊毛便帽以及換洗緊身短上衣時穿的軍用針織衫。鞋子則是用舊汽車輪胎做的涼鞋。他有一雙細長,健美的腿,加上像大個子魯思一樣勻稱的腳踝,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他脫去緊身短上衣,注意到他的上身多麼蒼老時,我有多麼吃驚。那種老態就像你從傑弗里斯和夏基中在三十年後拍的照片上看見的一樣,那種難看的老年人的二頭肌和鬆弛的胸肌。和-圖-書
「她真了不起。她就像頭小狗。」
「貝爾蒙特和老爹。還有你。」
垂眼皮將棍子遞給我,然後脫下他身上唯一的衣服,擰成一根吊帶,將那頭公葦羚背在肩上。我想幫幫他,便做手勢建議我們砍一根粗樹幹,把公葦羚掛上,我們兩個人一起抬,但他要一個人背。於是我們就往營地走去,我用棍端把羊肚口袋挑在肩上,步槍掛在肩上,垂眼皮呢,背著公羊羚悠悠地搖晃著在前面走,弄得大汗淋漓。我想要他把牠吊在一棵樹上,把牠留在那裡,直到我們能夠派兩名腳夫來,為此我們將牠擱在一個樹杈上。但是當垂眼皮看出我是打算把牠留在那裡而不只是為了讓牠的血排乾時,他將牠拿下又背在肩上,我們就繼續朝營地走去,等我們走進營地,圍在炊火旁的土人小夥子都看著我肩上的羊肚口袋哈哈笑。
「他要有人告訴他到底該怎麼幹,但不要去管他,煩擾他,」我說。「他最怕當著大夥兒的面開槍。他不像我那麼該死地喜歡出風頭。」
「我很高興嘛。你怎麼啦?」
「我不確定,」老爹說。「完全得看情況。」
「聽你的,」卡爾說。那一無所得的八天裡的情景痛苦地在他腦海裡迴旋,在赤日炎炎下爬山,天亮前出發,天黑後回來,追獵一頭其斯瓦希里名字他當時竟想不起來的動物,搭檔的追獵者他都信不過,回來後一個人吃飯,沒有一個可與之交談的人,妻子在九千英里之外,分別已有三月,而他的狗怎麼樣了,牠的活幹得怎麼樣了,真見鬼,他們處在什麼境地啊,如果等他有機會開槍時射失了怎麼辦,他才不會呢,遇到真正緊要的關頭你是不會射失的,這點他有把握,這正是他的信條之一,但是萬一他因為緊張而射失呢,而且為什麼他一封信也沒收到呢,那次這個嚮導說大羚羊什麼來著,他們都說過,他知道他們說過,但是這些他什麼都沒說,而只是略帶絕望地說,「聽你的。」
「太累了。」
「是啊。但是就算一年裡天天晚上都這麼做,我也照樣會怕蛇的。」
「沒出息,百無一用。他管不了他們。我們曾讓其中一個來試做腳夫。但是他不行。」
「洗澡,姆孔巴老板,」莫羅說。P.O.M.穿著藍色晨衣和防蚊靴朝火堆走來。
「我從來就不能,」P.O.M.說。「都是你們給逼的。」
「你們這些男人家怎麼啦?」P.O.M.說。「今天晚上怎麼沒聽你們講大戰的事啊?」
「真見鬼,我再也不能獵羊了,」你說。
「有時候你對他是逼得緊了點,」老爹說。
「你爬山的樣子比我們任何人都好看多了。」
「天,是的。我喜歡他,和喜歡其他我認識的人一個樣,但是要說他英俊是萬萬辦不到的。」
「這樣他就有機會打槍了,」老爹說。「然後就會感到好受些。」
「你覺得老爹英俊嗎?」
直到五點鐘我們都沒看見任何東西。接著,我沒用望遠鏡就看見有一座山谷的谷肩上有樣東西在朝一片帶狀樹林那裡移動。用望遠鏡一看,原來是頭犀牛,雖然是在遠處,卻顯得清清楚楚,具體而微,在陽光下呈紅色,正以水蟒般快速的動作在小山上爬行。接著,從森林裡又出來三頭,在陰影裡呈深色,其中兩頭在打架,從望遠鏡裡看來很小,頭與頭相抵,在一個灌木叢前打架,我們注視著牠們,這時光線不夠了。天色太暗,我們無法下山,越過山谷,爬上狹窄的大山坡,及時趕到牠們面前開槍。於是我們回營地去,在黑暗中下山,穿著鞋子側身往下挪動,接著感覺到腳下的小徑平坦了,便順著那條在深色山丘間蜿蜒的凹進地面的小徑走,直到看見樹叢裡的火光hetubook.com.com
「妻子不在身邊嘛。」
「哦,難為你這麼說。可憐的卡爾。」
「記得很清楚,」老爹說。「你一步跳開有兩碼遠。你是真的怕蛇,還是說說而已?」
「洗澡,」凱狄板著臉對老爹說。
「他們欺負我們,」老爹說。
「死了,」我用斯瓦希里語對他說。但是等我們趕到這側躺著的公葦羚面前,只見牠從外表上看來完全死了,心臟卻還在有力地跳著。垂眼皮沒有剝皮刀,我只有一把袖珍摺刀可以用來處置牠。我用手指摸到牠前腿後面的心臟,感覺到它隔著一層皮在跳動,就把刀子戳進去,但是刀子太短,把心臟推到了一邊。我摸得到它,手指上覺得熱呼呼的,富有彈性,感覺到刀子把它推開了,但是我把手摸了一圈,就割斷大動脈,熱烘烘的血噴到了我的手指上。一旦放掉了血,我就用小刀開始開膛,依然想在垂眼皮面前賣弄一番,便乾淨俐落地將牠的內臟出清,掏出肝臟,割掉苦膽,將肝臟放在一個長著草的小土包上,將腎臟放在它的旁邊。
「你會克服的。」
「打中啦。」垂眼皮笑了。我們倆都聽見了子彈著落的聲音。
「我覺得他看上去很可愛。不過你是理解我對他的看法的,是不?」
「行啦,高興起來吧,你這混蛋,」我說。
「開了兩槍,」我說。「第二槍跟第一槍一樣漂亮。天,他真能打槍。在射擊場上打起槍來,他能讓我們中任何一個一敗塗地。但是他對這事很著急,而我偏要催他,使他受到了干擾。」
「嘉寶。」
「不,」我說。「垂眼皮才算英俊。」
後來老爹說,「只要沒人去催他,煩擾他,我想他是能獨力做好的。他會沒事的。他是個好小夥。」
從一塊高地頂上我們看見大約一英里外一個小山坡上有兩頭呈黃色的羚羊,我就示意垂眼皮,我們去追牠們。我們拔腳下山,在一個深谷裡驚起一頭公水羚和兩頭母水羚。水羚是我們可以射獵的動物,但我知道這種動物的肉一點也不好吃,而且我已打到過一頭,牠的頭比現在這隻要漂亮。我把瞄準器對準了飛逃的公水羚,想起牠的肉一點也不好吃,而且已經有了那隻水羚頭,所以就沒有開槍。
「為什麼可憐?」
「不過這真是莫大的遺憾,竟把所有的才能用於怨恨、扯淡和自吹上。這真是莫大的遺憾。遺憾的是你哪裡知道她到頭來會完蛋的呢。你可知道有件怪事:她從來不會寫對話。真是可怕。她從我寫的東西裡學會了怎樣寫對話,用在她的那本書裡。她以前從沒那樣寫過。她從來無法原諒自己曾經向我學習過,她害怕人們會注意到她是學來的,向誰學的,所以她就得攻擊我。這是個可笑的騙局,沒錯。但是我發誓在她變得野心勃勃之前她是個很好的女人。那時候你會喜歡她的,沒錯。」
「垂眼皮是漂亮。但是難道你真的不認為老爹英俊嗎?」
「我們來說說傑.菲先生吧。我不喜歡你叫他老爹。這是有損尊嚴的。」
那天晚上,我們因為看見了三頭犀牛而興奮不已,第二天一早動身前,我們正在吃早飯,垂眼皮進來報告說他發現離營地不到二英里的森林邊有一群水牛在吃草。我們趕到那裡去,在這大清早,帶著怦然心動的興奮感,嘴裡還在品味著咖啡和熏鯡魚,而垂眼皮留在那裡監視牠們的土人向我們指出牠們越過了一條深沖溝、進入森林中一塊空地的所在。他說,在一群十來頭水牛中有兩頭大公牛。我們跟著牠們進去,在獵物踩出的小徑上悄悄而行,把藤蔓擦到一邊,看見了腳印和許多新鮮的糞便,但是雖然我們進入了樹木太密而無法射擊的森林,並且兜了個大圈子,我們還是沒有見到牠們的影子或聽到牠們的聲音。我們曾聽見過一次食虱鳥的叫聲,並看見牠們飛過,但僅此而已。樹林裡有不少犀牛的足跡和含有未消化的草的糞堆,但是除了綠色的斑尾林鴿和一些猴子外,我們什麼也沒看見,等到走出森林,露水使我們濕到了腰部,太陽已經很高。天氣挺熱,這時還沒刮起大風,我們知道不管什麼犀牛和野牛出來過,都已經回到森林深處避暑去了。
「你自己去洗吧,」老爹說。
「牠們的顏色怎麼這麼紅呀?」P.O.M.問。
「去吧,」她說。「洗好澡出來再喝一杯嘛。洗澡水不錯,不太燙,有點混濁。」
「Piga kongoni m'uzu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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