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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園東

作者:約翰.史坦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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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三十三章

第三部

第三十三章

山上那一片蒼翠的色澤延續到六月,然後草枯黃了,野燕麥的穗子纍纍地彎曲下來,泉水滑涓地流到夏末,牧場上肥壯的牛蹣跚地走著,皮毛發出健康的色澤。這是一個撒玲娜谷的居民忘了早年的年頭,農夫買進超出他們財力負擔為多的田地,在他們的支票封面上計算利潤。
「雅典。」她說。
「噢,」湯姆說:「你嚇壞我了,我會治肚子痛的。」他到廚房去,拿回來一瓶珍珠色的液體,遞給她。
「那是利用年輕人,是不是?」
「一點錢——並不多。但是噢,我得到的諾言倒很豐富,若是那些賬單都付清的話,我們就不需要豬了,我們明天就可以上巴黎去。」
「小孩會把它們帶來,」黛西說:「讓我來辦好了。我希望你有很多儲藏的地方。」
「很多人沒去過。」他說。
他是一位英勇的君子。
「沒多大好處。」
在另外一張紙上他寫道:「親愛的韋爾,不管你自己會怎麼想——請你現在幫忙我,為母親的緣故――求你。我被一匹馬殺死——被摔下馬,頭部踢傷——求求你!你的弟弟,湯姆。」他把信貼上郵票,放在口袋裡,然後問山姆:「那樣可以了嗎?」
可憐的湯姆不知道,也學不會巧妙的掩飾是商人創造性的樂處之一。表明熱心就是傻子。韋爾的確要考慮一番,這個計畫有一部份吸引他。湯姆無意中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假如你能借錢買小豬,用幾乎等於不費本錢的食料把豬養肥,賣掉之後,付清借款,拿到你的盈利,你確實做了點事情。韋爾不會搶攫他的弟弟,他會和他合作。但是湯姆是個夢想家,不能把完整的計畫交給他。譬如,湯姆連豬肉的價錢,和它今後可能的趨勢都不知道。如果它成功,韋爾一定會送給湯姆一件很實惠的禮物——甚至一部福特。而且把一部福特做為橡實競賽的頭獎又如何?山谷的人都要檢橡實了。
他懷疑地望著她,期待下面一句玩笑的話。「我們怎麼能?」他問:「那要一大筆錢。」「我想用不著的,」她說:「我們不必要在華貴的地方逗留,我們可以搭最便宜的船,買最便宜的艙位。父親就是那樣從愛爾蘭到這裡來的,而且我們可以到愛爾蘭去。」
黛西在山谷裡的朋友比誰都多,卻沒有一個知己。當她的困難來臨時,她沒向人談起。那些痛苦是她心裡的秘密。
「沒有。」他簡捷地說。
他記得他母親對自殺抱著很强烈的厭惡,覺得它和她最不贊許的三件事連在一起——不禮貌、懦怯與罪。它幾乎和姦淫或偷竊一樣壞——可能同樣的壞。一定要找一個方法逃避麗莎的反對,如果她反對,她會使人受苦的。
「我祇願意住在這裡,不願意住在任何地方。」她問:「你去找過女人嗎?」
黛西早晨起來時,湯姆已經在畫架前,用拳頭打著額角,對他自己吼叫。黛西從他肩膀上看過去。「那是橡實機器?」
黛西說下去,「我們可以做一年的工,把每個錢積儲起來。我在金城找點縫製的事,韋爾會幫忙我們。明年夏天你可賣掉所有的牛,那麼我們就可以去。沒有法律禁止。」
「小孩,」她說:「那些動個不停的小手。」
湯姆進屋時黛西躺在鵝頸形沙發上。「睡懶覺嗎?」他問,然後他看到她的臉色。「黛西,」他叫起來。「什麼事?」
他回到房間時,她聽見他在四周和-圖-書敲打著,輕聲地自言自語。黛西望著窗外那星光之夜,她很高興。但她懷疑她是否真的想去,或者湯姆想去,而當她思索時,痛苦的微聲又從腰部升上來。
傍晚時湯姆騎馬牧場,一臉的煩悶與憂愁。向來是這樣的,韋爾把他滿腔的熱忱澆熄了。韋爾嘟起嘴唇,擦擦眉毛,抓抓鼻子,擦乾淨眼鏡,把一支雪茄切好,點燃了。那個養豬的計畫佈滿漏洞,而韋爾能够把他的指頭戳進那些漏洞裡去。
「是開玩笑,或是說真話?」
「但那不是一條法令。我們可以到巴黎、羅馬、或者耶路撒冷去。我可非常喜歡羅馬的圓劇場。」
湯姆打開抽屜,看到一本克陵的上等細麻布信箋,和一套配合它的信封,並兩支咬過的壞鉛筆。裡面灰塵滿佈的角落上有幾枚郵票。他拿出信箋,用小刀削好鉛筆。
「誰要我?」他重述一次。「誰會要一個像我這樣的東西?」
湯姆騎馬回到老家時的那種威嚴,就是山姆也做不到。一隻老鷹雙爪抓著一隻小鷄,都沒有叫他轉過頭去。
湯姆在房子中間的圓桌邊坐下。黛西靠在沙發上,她看得出他仍然因他最後那句話而靦覥她想,他是多麼純潔,多麼不適合於一個連她都比他知道得多的世界。他是一個殺龍的英雄,一個處女的解救者,他的小罪行在他看來是那麼大,使他覺得卑下。她盼望她父親在這裡,她父親曾覺察到湯姆身上的偉大,或許他現在知道怎麼將它從黑暗中解放出來,讓它自由飛翔。
山姆不會作難的,但在另一方面說來,你不能避開山姆,因為他存在於每個地方。湯姆必須告訴山姆。他說:「父親,對不起,我不得不做,你高估我了,你錯了。我希望我能配得上你浪費在我身上的愛與驕傲,或許你能找著一條出路,但我不能。我不能活下去,我殺了黛西,我要睡了。」
「比什麼都想得厲害,」他說道,接著又說:「埃及——你有沒有想到埃及?」
「你現在能上廁所去?」
他的馬瞌睡地站在籬笆旁邊,聽到他口哨聲時走近他,當他騎上馬鞍時他站著打盹。
那是早晨三點鐘,他把信扔入金城的郵政局裡,騎上馬向南走上舊漢密頓家那些不毛的山頭。
湯姆站起來走到外面去,他抬頭望夏夜的星,藍的金星和紅的火星,他的手叉在腰部,握緊拳頭抓緊又鬆開,然後他掉頭走進屋裡,黛西沒有移動過。
他到家時,心裡有一半期望黛西從屋子裡跑出來。他會擺出最好看的臉孔,說一個笑話。但是黛西沒有跑出來,也許她在小憩,他想。他給馬喝水,關進欄內,叉把稻草到馬槽裡。
「他們不肯的,就是給錢也不肯。」
「嘿,當然你能,我的孩子,我的寶貝,你是偉大的,就如我所知道的。打開抽屜,然後用一下你叫做腦袋的那個蘿蔔頭。」
他的腦子替他去世的父親說:「嘿,我明白那是怎麼回事,從出生至重生之拱門間,可以選擇的模樣太多了。但是我們來想一想,怎麼使它與母親不發生衝突。你為什麼那麼躁急?親愛的。」
「不,我留下來,做我的計畫。明天我開始橡實大競賽。」
湯姆坐下來,看看四周。他的眼睛避開那個馬鬃沙發。廚房裡一個輕微的老鼠吵鬧聲使他轉過臉,於是他看到牆上他的影子,頭上戴著帽子,他拿下來,放在身邊的桌上hetubook.com.com
當湯姆發現她因為那澈心的疼痛僵挺身子時,他驚詫地叫道:「黛西,什麼事?」她控制她的臉說:「一點點痛罷了,祇是一點點,現在我完全好了。」不一會兒,他們笑了。
「我拿一盞燈來陪你坐,」他說:「也許你可以睡一會,早上就會好的,瀉鹽會治好的。」她的意志再次獲勝,於是靜靜躺著,讓湯姆從年鑑裡讀點東西給她聽,他在以為她睡著時停止讀書,坐在燈光旁邊打盹。
他寫著:「親愛的母親,我希望你好好照顧自己,我打算花更多的時間和你在一起。感恩節奧妮請我去,你知道我會去的。我們的小奧妮烤的火鷄和你烤的一樣好,但那點我知道你永遠不相信。我有一大堆好運氣,十五塊錢買到一匹馬——一匹閹馬。在我看來牠像一匹種馬。我買得便宜,因為牠不喜歡人。牠以前的主人花在他自己背上的時間比花在這匹馬背上的時間多。我得說牠是相當聰明的傢伙。牠把我摔下去兩次,但我還是要牠。如果我能折服他,那麼這一郡裡就算我有最好的馬了,而你可以確定,我會馴服牠的,即使花整個冬天的時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老是寫他,賣馬給我的那個人就說了一件滑稽的事,他說:『那匹馬卑鄙得能把一個人從他背上吃掉。』嗯,記得我們去打野兎時,父親常常說什麼?『帶著你的盾牌回來,否則就躺在上面』感恩節再見,你的兒子,湯姆。」他不知道寫得够不够好,但他太疲倦了無法重寫。他添了幾個字,「附言:我注意到波莉一點也沒有改變,那頭鸚鵡叫我臉紅。」
湯姆不理睬父親,他說,「我忙著歡迎我的朋友。」他向不禮貌、醜惡、不孝順,以及修剪的指甲頷首。然後他又從虛榮開始。那灰色的罪擠到前面來了。這時候,把小罪關起來是太遲了,這灰色的罪是謀殺。
「我不能等,就是這個理由,」湯姆說:「我再也不能等下去。」
一天夜晚在山上時,黛西說:「湯姆,為什麼你不結婚?」這句話使他們兩人都驚跳起來。他迅速地看她一眼,又轉過去,他說:「誰要我呢?」

他掛上聽筒,穿好衣服,在疲乏中憤恨地打開壁橱,選好外科用的小刀、鋏子、棉花、玻璃管和縫合線,放在他的藥箱裡。他搖搖煤氣燈,確定裡面的油是滿的,然後把以太瓶子和面罩擺好,放在書檯上。他妻子頭戴睡帽,穿著睡衣探頭進來。替爾遜醫生說。「我要走到汽車廠去,喊韋爾.漢密頓,告訴他我要他開車送我到他父親住的地方去。如果他不聽,告訴他,他妹妹快——快死了。」
在這裡起了改變了——人很難記得你怎麼死,或者什麼時候死,皺皺眉或一聲低語——可能就是那樣;或者經過一個眼花撩亂混雜的一夜後,子彈把你的秘密找出來,把你裡面的液體送出去。
「對你有好處嗎?」
在臥室裡他打開一盒新的子彈,在他那擦亮了的史密斯遜〇.三八的槍膛裡放進一發子彈,又把裝好的槍膛轉在撞針左方一個空膛的位置。
「有的。」他說。
「橡實,」湯姆說:「我來做一個機器收集橡實。」

「當然我會的,」他說:「但是我們可不可以也付錢給他們?」和-圖-書
「你想去嗎?黛西?」
「當然是的,」黛西同意。「我開裁縫店時,我利用那些要學裁縫的女孩子——她們也利用我。我想把這個叫做蒙特雷郡橡實大競賽。我不讓大家都參加。或者用脚踏車做獎品——你會不會因為想要一部脚踏車而檢橡實,湯姆?」
丹肯一家人睡在郡路上那幢兩層樓房的樓下,沒有聽到他們門上的打門聲,直到他們前門的門鎖和鉸鏈一起裂開發出砰的一聲時,紅頭丹肯帶一把散彈槍下樓,湯姆正尖叫著打電話到金城的中心醫院。「替爾遜醫生!找他來!我不管,找他來!找他來。混賬!」紅頭丹肯睡眼惺忪地把槍對著他。
黛西說:「湯姆,如果像我們這種人賺了錢不是很可笑嗎?」
之後湯姆給她一些煮好的蛋,她慢慢地搖著頭。「我不能吃,」她說,微笑著。「我想上床。」
然後醫生抑制了他的憤怒。「湯姆,」他說:「湯姆,孩子,鎮靜下來,回去,放一些冷的布——儘可能的冷,我想你是沒有水的。那麼,不停的換布,我儘可能快出來。你聽到嗎?湯姆,你聽到嗎?」
一聲絕望的尖叫聲吵醒了他,他走到掙扎著的睡衣旁邊,黛西的眼睛混濁而瘋狂,像那種瘋馬的眼睛。她的嘴角冒出泡沫,臉色火一般紅。湯姆把手放進被單下,發覺到肌肉像鐵一樣收緊著。然後她停止掙扎,頭垂下去,燈光在她半閉的眼睛上閃耀。
「瀉鹽應該很快有效的,」湯姆安慰她。「然後你就好了。」他扶她上床。「你想你吃了甚麼東西纔痛起來?」
在屋裡,那些桌椅和爐灶似乎厭惡地廻避著他。他走到起居室時,一隻凳子避開他,他的火柴又軟又潮濕。他帶著歉疚的感覺到廚房去,再拿一些火柴。起居室的燈是美麗而孤獨的,湯姆第一根火柴很快燃著那盞羅徹斯特燈心,升起一吋高的黄色火焰。
馬走上漢密頓家的路上時,湯姆不知道怎麼告訴黛西,他們的計畫是不好的。最好的方法是用別的計畫來代替它。他們怎麼能在一年之內賺到足够的錢去歐洲?突然間他明白他並不知道他們須要多少錢。他不知道一張船票的價錢。他們可以在晚上籌算一下。
他坐在燈下,腦子裡轉著一些無聊的迴避的念頭。但是他知道不久他的名字就要被喊出來,而他得自居法官,以自己的罪做陪審官,走向法庭。
湯姆仰身大笑。「我也不肯,」他說:「好罷,你管橡實,我來管小豬。」
「我也沒去過。」湯姆說。
湯姆的手感覺到冰冷的玻璃瓶,看到珠色的液體和溶解的結晶體還在翻動著,半透明的泡沫向上升,他在這空洞的房子裡大聲重複說道:「這樣就會好的,等到明天早上,你那時就好了。」他就是那樣說的,一點不錯,四堵牆,椅子和燈都聽到的,它們能够作證。整個世界沒有一個地方可容湯姆.漢密頓居住,但是那並不是因為沒有嘗試,他把一切可能居留的地方,像洗牌一樣翻弄過去。倫敦?不!埃及——埃及的金字塔和斯芬克斯。不!巴黎!不,現在等一等——他們那邊把你犯的罪處理得比較好,不!嗯,站過去一邊,也許我們再來找你。伯利恆?親愛的上帝,不!陌生人在那裡會感到寂寞的。
「好的舊式的瀉鹽,可能叫你痛一下,但是會治病的。」
他仍舊望著她,但是他眼睛開始發亮了。
「現在你靜靜躺著,和_圖_書」湯姆說:「我趕快弄點飯。」
「但是你在撒玲娜賺過錢啊!」他說。
「那應當很容易的,」他說:「但是怎麼去掉樹枝、小石子?」
她勉强忍住痛苦。「不過是肚子痛,」她說:「相當厲害。」
湯姆紙套上一個繮巒,就躍上光滑的馬背。他摸出皮帶,鞭打那匹受驚的馬,困難地跑過佈滿石子車轍的道路。
「那麼我們一定去!」
「聽起來好像你是當真的。」之後她違反了他們之間不成文的法律。「你曾經和人談過戀愛嗎?」
替爾遜醫生說,「是的!是——是,我聽到了,你是湯姆.漢密頓。她怎麼了?她肚子痛?你怎麼做的?瀉鹽!混賬的傻瓜!」
「君士坦丁堡!」
「我知道你是發明家,但是我發明了世界上最大的採橡實的東西,它隨時可以使用。」
「比什麼都想得厲害。」
「偌,那不傻嗎?」
在榖倉前他下了馬,餵馬喝水,牽牠在門前站立一會兒,然後把磨好的麥麩放在馬槽旁邊的箱子裡。他取下馬鞍,把裡面的毯子翻出來擦乾,馬吃完大麥麩後,他把馬牽出,讓他自由地奔向曠野裡去。
在夏天晚上,他們有時候上山,眺望夕照渲染西邊的山巒。吹進山谷的,帶有暖意的微風吹拂著他們,通常他們靜默地站一會兒,安詳地呼吸。因為兩人都怕羞,於是他們從來沒談到自己的事,誰也不知道對方的事。
「不要用錢,」黛西說:「那會把它變成工作,他們祇要辦得到就不肯做工的我也不肯做工。」
他抓抓頭。「為什麼不?」他說:「但是你怎麼收集那些橡實?」
在談話中,有一個時候湯姆想把去歐洲的事告訴韋爾,但是一個本能即刻阻止他。除非你退休了,而且本錢都投資到可靠的證券上了,否則到歐洲遊覽的主意在韋爾看來,就是一種瘋狂的舉動,那會使養豬的計畫成為驚人的特殊的生意經。湯姆沒有告訴他,他讓韋爾「考慮一下」他知道結果是反對養豬和橡實競賽的。
她採取另一個步驟,看看她能不能燃起他裡面的火花。「儘管我們在談論自己的事,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世界就是這個山谷到舊金山的幾趟旅行,你有沒有到過比聖.路易士.奧比斯波更南邊的地方?我從來沒去過。」

山姆輕聲地說,但他的聲音充滿整個房子。「要良善,要純潔,要偉大,要做湯姆.漢密頓。」
他們笑的很多,似乎在安慰自己。祇有當黛西上床時,她遭受的痛楚才呈現,那是淒涼不可抵禦的。湯姆在他房裡,躺在黑暗中,像小孩一樣困惑。他聽到他的心在跳動,跳動時有點刺耳,他不想別的,衹想一些小的計畫及機件,以獲取安全。
「有獎品就肯。每個人一件獎品,優勝的一個大獎——或者一百塊錢的獎。他們會把山谷打掃一空。你肯讓我來試試?」
不僅如此——他幽默起勁地勞作。黛西得很早起床,才能在湯姆做完之前幫忙做點家務。她觀察他那奮發的快樂,那種輕鬆和山姆的喜樂的輕鬆並不一樣。它不是從他心底裡湧出來,飄浮上去的,他是照他自己所知道的,巧妙地製造快樂,塑造它,琢磨它。
沙發吱吱地發出評語,湯姆看著它和它所指的那盞冒煙的煤氣燈。「謝謝你,」湯姆對沙發說。「我沒注意到。」他把燈心捻下去,直到不再冒煙。
https://m.hetubook.com•com姆.漢密頓像巨人一般勞作,不僅用他強壯的雙臂與粗糙的手,也用上他的心和精神。鐵工廠裡鐵砧再度發出響聲。他把舊房子刷成白色,木柵也都刷白了。他到金城去研究一種抽水馬桶,然後用打得很巧妙的錫片和刻好的木頭做成一個。因為泉水冲得很慢,於是他在屋子旁邊放了一個紅杉木水槽,用一個非常巧妙的手製風車(祇要有一點微風就能轉動它)把水抽上來。他用金屬和木料製成這兩種樣品,準備在秋季送到專利局去。
他在黑暗中坐在她的床沿邊。「痛的厲害嗎?」
他們在沉默中回到屋裡。湯姆點起舊起居室的燈。那張經過他重新修理好的馬鬃沙發倚在牆上,綠色的地氈在門限之間有著褪色的痕跡。
湯姆在黛西的葬禮後一禮拜騎馬回到牧場,正襟巍然地騎在馬上,肩膀挺直,下巴向內收縮,像一個檢閱中的衛兵。湯姆把每件事都做得慢條斯理,十分完整。他的馬梳刷整齊,他頭上那頂斯得生帽子戴得方方正正。
她聽到他在廚房裡碰東碰西,痛苦在她身體裡吼叫起來,在痛苦之上是懼怕。她感覺到藥水滾燙地流到肚子裡。過了一會,她勉强拖到新的自製抽水馬桶去,試圖把瀉鹽吐出,汗從她前額流下,叫她看不見東西。當她想站直時,她腹部的肌肉僵硬了,她不能自由轉動。
他的腦子在打瞌睡,謀殺再次把他擊醒過來。現在紅髮湯姆,狡詐的湯姆疲倦得不能自殺了,那得採取一些行動,帶著痛苦或地獄的行動。
「是的,很厲害。」
黛西躺在臥室裡,她的意志與疼痛搏鬪,晚上大約十點鐘時,她的意志開始屈居下風。她喊道:「湯姆!湯姆!」他打開門,手裡拿著一本「世界年鑑」。「湯姆,」她說:「對不起,但是我病的很厲害,湯姆,我病得很重。」
「我希望我以前知道。」她說著,彷彿沒聽到他的回答。他們走下山,湯姆沒再說話,但是走在廊上時,他突然說:「你在這裡是寂寞的,你不要住下去的。」他等了一會兒。「回答我,對不對?」
「你將來怎麼辦?」
「不,現在不。」
「你用什麼餵牠們?」
如今這是真實的,湯姆.漢密頓死了,他祇要做幾件得體的事來了結它。
那個橡實比賽不會成功的,雖然他不明白其中的原因。這整樁事是不穩固的,特別在這個時期,韋爾所能做到的一件事,就是同意考慮一下。
他的名字被喊到了,那聽來是刺耳的,在腦海中他走去,面對著控告者;「虛榮」控告他衣冠不整,骯髒而下流;情慾把錢塞給他去嫖妓;不誠實使他佯裝富有天才與思想;懶惰與好吃手携著手;這些控告者安慰湯姆,因為它們把後座那最大的罪狀遮蓋起來,那灰色的,可怖的罪。他打撈起較輕的事,利用小罪為德行,以拯救他自己。例如,貪愛韋爾的錢,叛離他母親的上帝,偷竊時間與希望,病態的對愛情的摒棄。
「我不知道。」
「伯利恆!」
「你想去嗎?」
她服從地喝下去,做了一個苦臉。「我記得那個味道,」她說:「母親在蘋果沒熟時用的藥。」
「那是什麼?」
「對的,伯利恆,」他突然說:「上床去。我們有一年的工作——一年,休息些時候,我要向韋爾借點錢,買一百頭小豬。」
「你什麼意思?」
「我就開車去和韋爾談,」湯姆說。他把椅子從畫架向後推。「要和我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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