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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沙

作者: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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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十八

莫亨德羅說著,便拿起花瓶,連花一起扔到門外。花瓶從樓梯上滾下來,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妳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莫亨德羅對阿莎聲色俱厲地說道,「這樣下去,這屋裡的一切都要完蛋。」
阿莎想:「他現在還在生氣哩,大概還在生我的氣!難道是由於自己愚蠢行為才使丈夫離家出走的嗎?要是這樣,我真還不如死了的好呢!」
阿莎忙用她那庫蘇姆花一般纖細的手指,堵住莫亨德羅的嘴唇,說道:「不,不,不要這麼說。你什麼過失也沒有。全是我的過失。請你像對沒有用的奴僕一樣地懲罰我吧!讓我能配在你的腳下得到保護。」
當時,莫亨德羅慢慢走出房門,把花瓶拾起來,放在原處。房間的角落裡有一張書桌,他把頭埋在書桌上的手裡,在椅子上坐了好久好久。
莫亨德羅把阿莎摟在懷裡,吻著她的頭髮。靜悄悄的天空中,星星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一切。
「比諾迪妮。」
夜裡,莫亨德羅坐在床上對阿莎說:「學校裡我們日夜輪流值班。因此,現在我要到學校去住幾天。」
「你每天能不能給我寫封短信呢?」阿莎說。
當時,阿莎已經下定決心,準備忍受與丈夫離別之苦。不過,她對莫亨德羅提出了一個小小請求。
阿莎羞愧地臉色發白,說:「我已經告訴女僕了。」
「是我不對。原諒我吧!」莫亨德羅說。
在床上躺了幾天後,拉茲拉克什米感到今天好了一些,便起來坐在床上。傍晚時分,她身上披著很厚的衣服,與比諾迪妮在玩紙牌。莫亨德羅走進房裡,看都沒有看比諾迪妮一眼,就對母親說:「媽,學校要值夜班,在家www•hetubook•com•com裡住不方便,我暫時搬到學校裡去住幾天。現在就走。」
比哈里經常來探望拉茲拉克什米的病情。他一進屋,就馬上知道需要幹什麼,缺少什麼東西。他用很少時間把事情做好後,就走了。比諾迪妮心裡明白,比哈里總是用一種尊敬的目光來看待她對老太太的精心照顧。因此,比哈里的到來,對她來說,彷彿是一種特殊的獎勵。
說完後,老太太疲憊不堪地轉過身睡了。
「去吧!」拉兹拉克什米有些難過地說,「當然,要是對學習不利,你為什麼要留在家裡呢!」
阿莎說:「走吧,別再拿我開玩笑了。」
莫亨德羅撩起阿莎耳邊一綹長髮,對她耳語道:「妳曾在《圖解課本》裡讀到過奧科伊庫馬爾.多托,妳比他寫得好多了呢!」
傍晚過後,暮色越來越濃,房間裡已點上了燈。可是,阿莎還沒有回房間來。莫亨德羅快步來到屋頂曬台上。在那裡徘徊了一會兒。晚鐘敲響了九點。莫亨德羅空空的屋裡,如深夜一般的寂靜。阿莎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莫亨德羅派人去找她。阿莎踟躕不前的腳步聲傳到曬台的入口處。她站在在那裡。莫亨德羅走過去,把她摟在懷裡,阿莎頓時俯在丈夫的壞裡,抽噎著。後來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淚不斷地流,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關於治療藥物及飲食之類的問題,比諾迪妮從不請教莫亨德羅。在這方面,她對比哈里倒是很信任的。
這之後還會有什麼變化呢?自從比諾迪妮一心照顧老太太後,開飯也不準時了,馬車伕也不知溜到什麼地方去了,襪子也出現了破洞……這一切雜亂無章的狀和*圖*書況,對於莫亨德羅來說,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感到有趣了。他過了這許多天後才知道:正是由於比諾迪妮的精心安排,他要什麼就會得到什麼,才穿得整齊漂亮。現在比諾迪妮無暇顧及莫亨德羅,他對阿莎的遲純和無能,再也不感到滑稽有趣了。
「為什麼阿莎不能成為我想像的那樣呢?為什麼她不能如我想像地那樣做事呢?為什麼她這樣沒有主見和軟弱無力,不能在夫妻關係中支配我,反倒總是縱容我呢?」莫亨德羅正在這麼想著的時候,他突然看到:阿莎的臉變得極為蒼白,雙手扶住床架,嘴唇顫抖,突然跑到隔壁房間裡去了。
比諾迪妮把那次郊遊從多姆多姆公園採來的花插在銅花瓶裡,如今花已枯乾萎縮。這件事其他日子他都沒有發現,偏偏今天看見了。於是,他叫嚷道:「要是比諾迪妮不來扔掉,誰也不管,還讓它們插在那裡!」
「我不知道寫什麼呀?」阿莎回答說。
「丘妮,我幾天之前就對妳說了——在我洗澡之前把我衣服的扣子釘好,還要把我的制服和馬褲也準備好。可是一整天了,妳什麼也沒有準備。洗澡之後,我還得花兩個小時釘扣子和找東西!」莫亨德羅說。
臨行前,阿莎親自替莫亨德羅收拾行李。莫亨德羅肥大厚實的冬裝,很不好折疊,很難放到箱子裡去。兩人一起折騰,又是按又是塞,才勉勉強強把冬裝塞進了箱子。而且使箱子重了一倍。剩下的其他東西只好零星地打包。
「你寫回信嗎?」莫亨德羅問道。
莫亨德羅在曬台上踱了一會兒,就回房了。他看到一幅畫的吊繩都快磨斷了,畫面也已歪斜。
莫亨德羅對比諾迪m.hetubook.com.com妮連一句告別的話也沒有說。只是對拉茲拉克什米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走了。
莫亨德羅老跟著自己,比諾迪妮感到很自豪,也很高興。但是,當看到莫亨德羅在母親的病榻前還嬉皮笑臉、想著自己心醉神迷的事,她既感到難以忍受,也不免表示憎恨。現在要是別人委託比諾迪妮辦什麼事,她可能會忘記的;至於燒飯做菜、服侍病人、料理家務,她總是全力以赴,無可指責。
阿莎沒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用雙手緊緊地摟著莫亨德羅。
「告訴女僕了!自己動一動手,不會出什麼事的。唉,妳要是能幹一點,什麼事就都好辦了。」
阿莎一次又一次地在生病的婆婆的房門外徘徊。有時,羞愧地走近門口,站在那裡。她很想為家裡及親人做點什麼。可是,誰也不讓她工作。她也不知道如何著手工作。怎麼樣在家裡為自己找到適當的位置。她在自己無能為力面前踟躕不前,只好置身於家庭之外。這個可憐的女人,內心的苦惱日勝一日,她對自己不明不白的痛苦和那無以言狀的恐懼,既不瞭解,也不懂得。她感到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毀滅。但是,這是如何產生的,又是怎樣地在毀滅她,以及她如何做才能挽救自己——這一切她都一無所知。她傻呆呆地坐著,真想放開喉嚨大哭大喊——「我太不相配,我極無能,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人比我更愚蠢。」
「給我看看。」莫亨德羅把信拿了過來,他是很想拆開看看的。但是,他翻來覆去的看了幾下之後,又把信還給了僕人。如果他拆開信看看,在信中會見到這樣的話語:「媽媽連麥片和西米都不想吃了。今天是否https://m•hetubook•com•com可以吃點豌豆湯?」
以前,阿莎和莫亨德羅長時間坐在一個角落裡,時而竊竊私語,時而默默無言的極其幸福地過著小日子。而今,當比諾迪妮不在時,阿莎單獨一人坐在莫亨德羅面前時,簡直不知道與他說什麼好。剛說不了幾句話,就是難堪的沉默。
拉茲拉克什米雖然病完全好了,當聽到莫亨德羅要走,她自己立即覺得渾身無力起來。「好姑娘,再遞個枕頭過來。」拉茲拉克什米說道。她馬上又靠在枕頭上。比諾迪妮又開始用手給她輕輕平緩地按摩全身。
「給比哈里先生的。」
早上起來,離家告別時,莫亨德羅說:「丘妮,妳是我的寶貝!只有妳一個人永遠留在我的心窩裡。誰也不能把妳從我心裡擠走。」
「妳要是這樣白天黑夜不休息地服侍媽媽,最終,妳也會病倒的。」莫亨德羅對比諾迪妮說,「我去請一個人,來專門侍候媽媽吧!」
莫亨德羅開始正常上課去了。這其中也包含一種迫不得已的成分。一個人待著確實是枯燥乏味。
莫亨德羅開始頻繁地來病房裡看望。一向勤快的比諾迪妮,對那些無所事事、工作時反而妨礙她的人,是不能容忍的。她有好幾次對莫亨德羅說:「莫欣先生,您在這兒坐著並沒有什麼好處。您去讀書吧,何必浪費時間呢!」
行李總算收拾好了,但阿莎為自己的無能深感羞愧。不過他們這樣吵吵鬧鬧,彼此開玩笑地指責,卻彷彿把他們帶到從前那種幸福美滿的日子。阿莎甚至完全忘記了這是在打點行裝。車伕多次提醒莫亨德羅馬車早就準備好了。莫亨德羅卻充耳不聞,最後竟生氣地說:「把馬匹卸下來吧!」
不甚愉快的郊遊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後,莫亨德羅對比諾迪妮更加喜歡了,也更加親近了。不過,第二天拉茲拉克什米患流行性感冒病倒了。病雖不太重,但老太太卻感到很不舒服和軟弱無力。比諾迪妮日夜不離病床,精心照料她。
「莫欣哥,你就不要為這件事操心了。」比哈里說,「要她服侍媽媽好了。有誰能像她這樣關心媽媽呢!」
從早上收拾到下午,又從下午收拾到傍晚。當他們一次再次地彼此囑咐保重身體、一定按時寫信之後,莫亨德羅才依依不捨地準備離開了。
「誰交給你的?」
「正是你妨礙我學習料理家務的。」——這樣的話阿莎又怎麼能說出口呢!她從來沒有想過,學習料理家務是需要經驗和技能的。她總是想:「由於我天生無能和愚鈍,我是什麼事都幹不好的。」
不過,從莫亨德羅的行為舉止來看,已不見什麼生氣的痕跡了。他把妻子的臉緊貼胸前好久好久,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指撫摸她那蓬鬆凌亂的頭髮。以前,在那新婚蜜月的幸福的日子裡,莫亨德羅也總是這樣把她梳好的頭髮弄散,而阿莎卻總是不讓他弄。而今,她對此什麼抗拒的表示也沒有。由於感到幸福,她默不作聲地坐著。忽然,一滴眼淚滴到她的額頭上。莫亨德羅托起她的臉,溫柔矜持地叫了聲「丘妮」。
當莫亨德羅將她與比諾迪妮相比而指責她時,阿莎只是順從地毫無嫉妒之心地承受著一切。
「這是誰的信?」莫亨德羅問僕人。
莫亨德羅打算摸摸媽媽的脈搏,但拉茲拉克什米推開了他的手,說:「脈搏很弱,你摸不到。不過,我還健康,你用不著擔心好了。」
這些話,對阿莎來說,無異如晴天霹靂。過去丈夫從來沒有責備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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