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媳婦,妳快看看,莫欣寫了些什麼?」老太太悔恨而又憂心忡忡地說。阿莎走到隔壁有燈的房間裡,用顫抖的手拿著莫亨德羅的信,讀了起來。
「莫欣會感到很痛苦」之類的話,對拉茲拉克什米來說,如同嘲笑一般。
拉茲拉克什米慢慢轉向阿莎,輕輕地撫摸她的手。並說道:「媳婦,妳還年輕,妳還會得到幸福的。孩子,妳不要再為我努力了。我活不多久了,對生活還有什麼苛求呢?」
拉茲拉克什米非常生氣地說:「我已經說了,請你走!我的脈搏很正常,不用操心了。」
諾賓醫生懂得,最好不要刺|激病人,也就不再堅持了。他往外走時,交待阿莎如何服侍病人,然後就走了。
阿莎聽了這番話,把紗麗蓋在臉上,哭得更加厲害。
「告訴我,您覺得怎麼樣?」醫生問道。
阿莎又重新讀信:「近幾天來,我感到很不舒服,所以我就打算到西部……」
姨媽,除了妳,我再也沒有什麼親人了。妳快來擁抱我這個不幸的女人吧!不然我是怎麼也活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我還要寫些什麼。我一百次,一千次拜倒在妳的腳下。
當阿莎站起身來取藥的時候,老太太說:「媳婦,不要拿藥了。妳去吧!」
「我當然不能使妳長生不老。」醫生以安慰的口氣說,「不過,我要盡量減輕妳的痛苦。」
昨天晚上,拉茲和*圖*書拉克什米還以為,莫亨德羅看到她病得這麼厲害,可能會拋棄對比諾迪妮的迷戀。今天她再也不存希望、不抱幻想、不必再苛求了。老太太終於明白,莫亨德羅對她的病無動於衷。他像往常一樣,見她的病情稍有好轉,就根本不放在心上。老太太看到兒子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心中十分痛苦。瘋狂的愛情使莫亨德羅完全忘卻了對母親健康的關心和任何責任感。他雖然常去看看生病的母親,可是他並不認為病情嚴重,而是一有空閒,就跑到比諾迪妮那裡去。健康也罷,不健康也罷,拉茲拉克什米對戰勝疾病也已不抱希望了。她想向兒子證明,他對母親的輕慢和漠不關心是毫無根據的!
說完後,老太太又躺下了。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醫生來了!」僕人來報告。
阿莎聽了後,呆坐在那裡,她再也沒有哭泣的力量了。僕人站在門外說:「先生來了一封信。」
就像一個可憐的飢餓的孩子,要東西吃的時候,可能會拍打母親那樣,覺醒了的對幸福的回憶,也會在阿莎的胸膛裡一次次發射利箭。悲傷的阿莎再也堅持不住了。她雙手合十向神明祈禱。在這世界上,她唯一的神明就是姨媽聖潔虔誠的形象,這形象始終在阿莎那淚水洗滌過的心靈中。
拉茲拉克什米生氣地說:「還要幹什麼呢?難道還不讓我去死嗎?不管吃多少藥,我也不會
https://m•hetubook.com.com長生不死的。」
「讓我摸一下妳的脈搏吧!」醫生膽怯地說。
暮色越來越濃,加爾各答每家的內室裡,都越來越暗,既沒有點燈,又沒有完全黑下來。這很容易使人想起傷心事和感到無淚的絕望,使人喪失信心。它既不帶來疲倦,也不帶來平靜。當這枯燥乏味的夜晚來臨時,阿莎無聲地點了一盞燈,拿到病人的房裡來了。
「媳婦,我不喜歡點燈,把燈拿走吧。」拉茲拉克什米說。
所以,阿莎今天回到自己房裹後,點上燈,把練習本攤在膝蓋上,上面擺上信紙,淚眼婆娑地寫信:
醫生咳了一聲,走進房裡。阿莎趕忙把面紗放下,站在床的一側。
阿莎回到房裡時,拉茲拉克什米對她說:「孩子,去吧,妳也該休息一下了!妳一整天都待在這兒。妳把哈魯娘叫來,要她睡在隔壁房裡。要是有事,我會叫她的。」
醫生走出房間,並把阿莎也叫出來。諾賓醫生仔細問了拉茲拉克什米的病症。聽完阿莎回答後,醫生嚴肅地回到病人的房間裡來。「您聽我說,」醫生對老太太說,「莫亨德羅臨走時,委託我照料您的身體,如果您不讓我診治,他會感到很痛苦的。」
hetubook•com.com拉茲拉克什米聽到這消息後,她把臉轉向牆壁一動也不動地躺著。阿莎坐在婆婆床邊,如雕像般地發楞。她機械地給婆婆搧風。要是平時,拉茲拉克什米會打發阿莎去吃中飯的。今天她什麼也沒有說。
說著說著,老太太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阿莎走進房裡,緩慢地把信唸了一遍。「關於健康情況,莫亨德羅是怎麼寫的,妳把這些再唸一遍吧。」拉茲拉克什米要求道。
「從前,減輕寡婦痛苦的藥方是把她們燒死。」拉茲拉克什米反駁說,「現在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們呢?走吧,醫生走吧!你別讓我生氣。我想獨自一個人待一會兒。」
家裡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去探聽比哈里消息的莫亨德羅。拉茲拉克什米見兒子去了這麼久還沒有回來,心緒更加不安。由於昨天晚上徹夜未眠,老太太疲憊已極。阿莎看到婆婆心情越來越不好,就告訴她,送莫亨德羅的馬車已經回來了,聽車伕說,莫亨德羅在比哈里那裡待了一會兒就去波托洛丹加了。
阿莎把燈送走後,坐了下來。夜色越來越暗。這間小房子裡也和外面一樣,是無盡的夜晚。
由於整天齋戒和痛苦,阿莎的身心真是精疲力竭了。鄰里有一家,那天剛好舉行婚禮,傳來一陣陣樂曲聲。現在又是一陣鎖吶的曲調傳來。在樂曲的震撼下,夜晚整個黑幕似乎在顫抖。阿莎似乎也一次又一次地受到衝擊。在這種刺|激下,她又回憶和_圖_書起許多往事。
莫亨德羅在信中寫道:「近幾天來,我感到很不舒服,所以就打算到西部去旅行。這樣就不會為母親的健康過份操心。」信中說他已委託諾寶醫生定期來給母親看病。如果母親晚上睡不著或頭痛,就按信中寫的辦法處理。隨信還附了處方。最後,還要求把母親的病情盡快告訴他,收信地址是吉里迪爾。
「媽媽,要不要我現在去通知他,說你更不舒服了。」阿莎不安地輕聲問道。
儘管她發過誓——不論發生什麼災難和不幸,她再也不呼喚女隱士安諾普爾娜。可是,今天無論在哪裡,她再也找不到任何辦法。今天,包圍她的苦難是如此堅實緊密,甚至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縫隙。
讀了這封信,阿莎驚呆了。憤怒的指責,已超過她的痛苦。她怎麼能把這封信裡的無情的消息告訴母親呢?
她自己婚禮之夜的每個細節,都生動地在天幕上,如夢幻一般地展現出來。那天,彩色的燈光、熱鬧的喧囂、賀客盈門,那天的花環、檀香、新衣及熏香、新娘的盛放、歡樂的顫動的心靈——這一切都以回憶的形式,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她的心靈,開始感到疼痛。
拉茲拉克什米看到阿莎那副猶猶豫豫、磨磨蹭蹭的樣子非常生氣。「媳婦,莫欣寫了些什麼?快告訴我。」
拜倒在妳蓮足之下!
聽到僕人的話後,拉茲拉克什米心裡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大概www•hetubook.com.com是他突然病了,不能回來,才寄一封信來。
「你用不著替莫欣擔憂,」老太太說,「世上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傷心事,莫亨德羅是不會更加痛苦的。醫生,你現在走吧。讓我好好睡一覺!」
阿莎瞭解婆婆,她的這些話不是溫情的請求,而是不可違拗的命令。除了不折不扣地照著去做,是沒有其他辦法的。
愛妳的丘妮
「停,夠了,再也用不著唸了。」拉茲拉克什米不讓阿莎再唸下去,「他怎麼會感到不舒服呢?我這老太婆使他感到厭煩了。唉,媳婦呀,妳為什麼要把我的病情告訴他呢?他在家裡坐著讀書,本來什麼也不會知道。現在,妳把我的病情告訴他,把他逼得離家出走了,對妳又有什麼好處呢?我在這裡死了又會妨礙誰呢?妳經歷了這麼多苦難,怎麼還沒有學得乖巧些呢?」
大概到了下午兩點鐘,阿莎說:「媽,該吃藥了。」拉茲拉克什米不予理會,沉默不語。
拉茲拉克什米堅定地說:「不,媳婦,我對妳說過,隨便怎麼樣,也不要通知莫亨德羅。」
病人家裡就這樣淒涼地打發時光。在屈辱中兩位婦人都抱著一線希望——希望莫亨德羅馬上回來。一聽到什麼響聲,兩個人就渾身打顫,兩人都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阿莎很清楚是什麼傷害了拉茲拉克什米作母親的感情。阿莎再也忍不住心頭的痛苦,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