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七好文集
真的很冷
是的,真的很冷。報紙上有許多紀錄,冷死的人的名字,一個個該刻在社會福利的歷史檔案裡。他們的名字,大概沒有誰記得起,我只記得其中一個老婦人「衣衫單薄,推着木頭車,經過灣仔菲林明道,冷死在路上。」
一九七五.十二.二十一和_圖_書
冷風冷雨猛然打得一面都是,奇怪,臉上倒不覺得冷,只是寒氣卻自脊背地方侵進心窩。車子正停在交通最擠塞的鬧市。那麼冷,人還是那麼多,把街道弄得鬧哄哄,冷和雨像跟他們完全沒有關係似的。電器店門前的人堆外邊,有一www.hetubook.com.com個人,把身子屈成一團,頭都埋在胸口處,背着馬路蹲在地上,一瞥還以為是堆棄置的舊棉被。他是個盲人吧?因為身邊放着一枝紅白、但已變得灰斑斑的盲人杖。沒有樂器,連拍板也沒有,只有個擴音器,他正在唱一支走了腔的古老粵曲。沒見過那麼孤單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的歌者,聲音隨著冷風,散入車聲人聲裡。那是首古老得差點在記憶以外的粤曲,是賣唱的人的偏愛?還是他可憐得連新一點的歌曲也不懂得?眼前分明是個給世界遺忘了的人,從來也沒聽過那麽凄凉的音調。
那線打開的窗縫,讓冷風侵入車廂裡,已經惹起隣和_圖_書座人的反感了。我伸手關上它,又是濛濛一片,把外邊的一切隔開,就是那麼簡單,證明自己仍不過是個閉上窗子瞎說感慨話的人,咳!真的很冷。
冷得彷彿要下雪的樣子,天還灑著雨。
匆忙踏上小巴,似乎鬆了一口氣,因為緊閉車窗的車廂裡,困住十多人的氣息,是該暖和了些。車窗玻璃片上是迷糊一和_圖_書片,看不見外面景物,只有矇矓的人影燈色在搖動。這條路,恐怕已走過幾百次,路旁的店舖也看慣了,本不該再有甚麼吸引力,但大概由於「矇矓」,睜著眼睛卻看不清楚,就引起了「要看清楚」的欲望,加上交通阻塞,車子走走停停,根本不知道要拖到甚麼時候才到達目的地,呆坐會叫人更心急,我竟然打開一線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