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七好文集
舊書肆
就是在一個這樣天氣的黃昏,我抖落肩襟上的雪後,踏進那家低陋的舊書肆去,低矮屋簷下,鑲在木門上的玻璃,大概蒙塵日久,顯得矇矓,別妄想站在外邊可以看到店裡一些底蘊來,當你的鼻子凑得太近玻璃時,呼出的氣便把本來稍能看見的景像,也弄模糊了。門是要向左邊推開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留心那高高的木門檻,我見過幾個要進去的人絆倒。裡面也是昏暗得像被烟熬過似的,窄窄的空間全堆了書。書架上中國、日本古書,看來很凌亂,但細看就知道還是很有秩序分了類的擺著。有些大套函冊,都用繩子紥好,或用https://www.hetubook.com.com紙包住寫上書名,毛筆字很剛勁,不像一般日本流行書法那樣鬆散。壁上懸著個古老上鍊式的擺鐘,全店就只有它發出嘀嗒嘀嗒響聲,這叫人感到用力點移動一本書,或自己的呼吸,都會打擾了那種靜穆空氣。
一九七六.十二.廿五和-圖-書
也許,要走近店後端一點,才猛然發現古老火爐旁,有兩疊大的榻榻米,一面擺著矮書几和凌亂書堆,一個清矍老人,穿著顔色深沉粗布和服,正跪坐在几前看書。該是書肆的老主人罷?他連頭也不抬,彷彿在自己書齋用功,那裡像賣書的?這也好,互不相擾和圖書。隨手翻檢一下,都是買不得的書。在這樣有風格的舊書肆裡擺著的書,恐怕只有有學問、有錢的書痴才買得起,窮措大看看倒不妨事,不妄想佔有,便不會痛苦。站了翻了好久,是上燈時份,老主人站起來亮了一盞昏黃的燈後,仍舊坐下來看書。我也該歸去了。推開門,外邊雪也止了,只是氣溫比前些時低,
和-圖-書我回頭看,那書肆的一燈昏黃,已在遙遙的後邊。
三月天氣,京都偶然還飄著雪花。這個時候在街上最好,不太冷,不戴帽子,讓雪花飄到髮上、眉毛上、臉上,那柔柔薄涼感覺,南方人恐怕不容易了解,雪原來並不冷不硬。我常愛帶得滿肩滿襟雪,在入門前,站在簷下,頓頓足,拂拂襟,抖落片片如瓣的雪,蠻瀟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