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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繁華二:喜樂京都

作者:壽岳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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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憶舊 我心愛的老舖——菊光堂、宜星、近又

京都憶舊

我心愛的老舖
——菊光堂、宜星、近又

原來是這麼回事。然後,他優雅的表情中滿是愁怨的說:
根據店的來歷書上所寫,此店乃是享和元年近江屋又八在京都所開的商人旅宿。享和元年就是一八零一年。哇!我父親是一九零零年出生的,所以這是我父親出生前一百年的事情。十九世紀初期,這附近會是什麼樣子呢?他們既是近江屋就表示出身自近江、滋賀縣……附帶一提,我到處走訪打聽,很驚訝的發現京都與近江彷如一體。京都多的是近江出身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人們汲取了近江商人的風格,來到京都、活躍於京都的舞台上,並且融入京都,成功的塑造出京都風格。
總之,這裏的商品一點也沒有一般商品會有的流俗氣息,擺列高尚的貨品,不知是因為帶有古意,還是因為時代的關係,給人一種沉穩典雅的感受。這裏完全沒有叫賣著「喂,客人快來買哦」的環境,而是一種想進來就進來的氣氛,這種感覺真的很有意思。我猜恐怕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些老顧客口耳相傳的來光顧。此外,茶道相關人士也會在此進出,或許有人會批評它的商業手法已經過時,但是我慢慢覺得,幸好還有這種店存在。這也可以算是京都才有的一種商業手法吧。
然而,菊光堂的人現在卻生活在一種無法言喻的不安當中。這是因為那附近到了夜裏幾乎沒有人會待在家裏。二十四小時都在這裏生活的,只有這一家和隔壁鄰居而已。前面就是車輛快速駛過、人群熱鬧聚集的四条通,而此處的夜卻像是幽深森林般孤獨。我家在郊外,算是相當幽靜的地方,所以夜裏(其實白天也是)很靜。然而我家隔壁、對門都有人在,茶室裏點著燈,浴室和氣窗時明時暗,光是看到這一點就會覺得心安。但是菊光堂的夜間生活卻沒有這種連繫感(就算有,也只是白天),充滿著都會的孤獨。寂寞倒還在其次,若是萬一有個什麼該怎麼辦呢?總是讓人惴惴不安。解決之道就在於他們是個凝聚力極強的家族。不論我向他們問什麼,既不會有人老搶鋒頭,也不會有人默不作聲。總是以極佳的hetubook.com.com默契共同演出。他們一家人一直是齊心一志的共同努力,但菊光堂也曾經遇到與現在完全不同的危機。這家的主人是一個氣質很好的長臉先生(依我看來,有一點亨利.方達〔Henry Fonda〕的味道),我問他:「府上從以前就是經營茶具的嗎?」
沒有商業氣息的買賣。這讓我想起一件事。菊光堂稍稍往東,走上柳馬場的地方,有一家店叫做「宜星」(Giboshi),有賣我最喜歡的「炸素點」。裏面混有小小的炸酥餅和炸蓮藕、蝦餅、炸海帶和炸小麻糬等。這是我自孩提時代最喜歡的東西(可稱之為嗜好),常常一下吃太多,最後正餐吃不下。炸素點是宜星的主力商品,名氣在京都也算響噹噹的。而且儘管品質水準高,價格卻十分實惠。我雖然經常會去店裏,但以前也曾發生過這等事。當時位於桂區的京都府立大學文家政學系,前身即是府立女專,女專每次舉行同學會的時候,我就會拜託宜星,是否能幫我們送固定數量的炸素點到桂區的校舍去。
然後期待他們回答一聲:「您來啦!」
「您府上受到那麼大的苦難,可是那位姓岸的人戰後卻當上了總理大臣。」
「那時候的工商大臣是岸。」
那個時代死守家園咬牙撐過來的妻子,也有著類似丈夫的慈祥明朗面容,這時她的臉也轉為哀怨,但並未說什麼。昔日,蛤御門之變時火燒京城,這個地區受到相當大的災難。然而不論在哪個世代,即使被捲入社會或歷史的動亂中,京都商人還是都能挺過來。https://m•hetubook.com•com
「怎麼樣?是個好地方吧!」
雖然我花了不少錢,可是近又以高品質的服務幫我招待了客人,令我非常感激。以這種價錢卻能達到高等的服務,我想是因為近又是一個家族企業的關係。老老闆娘和年輕夫婦充滿活力、勤奮工作的模樣,看得人都跟著快活起來。他們使用的餐具稱不上是有來頭的骨董,但是每一件都質地精良,而且是京都百姓隨手使用的器皿。從好處來說,它包含了豐富的日常性,不爭強好勝,卻細心周到,尤其令人感到愉快。能在一間小室,一面品嚐格調高雅、品味細緻的京都懷石料理,一面與朋友心無掛慮的促膝長談,這種快意心情與名貫京都的料亭館子真是大異其趣。我個人非常喜歡。我之所以能與他們相交數十年,是因為這家人從不端架子,還保有濃濃的從商人旅宿發展形成的庶民性。旅宿旁就是錦通,對我來說,坐阪急電車在此下車後只要走五分鐘就可以到,十分方便又輕鬆。另外,他們以大小適中、設計美觀的擦手巾代替紙巾,這點也很令人滿意。不用的擦手巾帶回家也可以做別的用途。總之,這家旅宿是一家極富實用性、品味一流的好旅店,也是好餐廳。我希望終生都能來此地用餐。一向擦得光亮的走廊地板、占地不大卻富有情趣的玄關,以及與所有高級料亭不同,洋溢著町區中我們這些平凡人居住多年的老家氣息,這些都特別受到女性的青睬。所以我總是能夠一臉得意的向外地的友人介紹:
在這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之下,可以遇到還能毅然決然奮鬥下去的人,真是令人頗感快慰。像是四条通「大和圖書丸」前面的「菊光堂」。附近有訂婚納采的禮品店,還有漆器店,很多是經營京都傳統用品的老店。這些店家大都做了一些調整,我並非覺得他們改得不好,只是他們的店面都變得很摩登,可以用「現代化」一詞來形容。這些店當中,菊光堂的門面卻還是保留著昔日風格,這反而使它變得鶴立雞群,引人注目。不過,他們經營的似乎是茶具生意,我又不是常在那裏進出,所以有點猶豫。然而,緣分真是奇妙,經由某位熟人的引介,我有機會得知該店的來龍去脈,甚至還讓我參觀連接該店的住宅部分。沉穩而蘊藏真誠的建築,令人不禁感嘆京都的商人原來是過著如此堂皇的生活。不但有倉庫、庭園,宛如鬧區中心的一塊清幽小天地。
「要我們送到桂區去,恐怕是不行的。」
他們毫不客氣的拒絕了我。「明明我們訂了上百個,這筆生意可以大賺一筆呢,從這裏就可以知道他們是多麼沒有做生意的氣息了。」有一次我在一個生意人的聚會上演講時便提起這件憾事。會上有很多京都之外的人來參加。在這種時刻,我很樂於聽到有人說:「這點心,真是好吃呀!」而且我覺得這可以幫宜星多拉一筆生意,沒想到是我設想太多,反而變成雞婆了。
「其實不是。我家以前是賣銅器的,就是像宣德火鉢那一類。但是戰爭的時候,順應政府的徵召,所以把所有金屬都捐納出去了。店裏全部的貨品,都以細金屬的價值被取走。我家掌櫃考慮了很久,才改行做這門生意。」
朋友約的時間剛好碰上京都府知事選舉的最高潮。花開花落中我也處於相當忙碌的階段。仙台的朋友來訪後那天清晨,我造訪近又,有機會與那二十多名女客一同吃早飯,她們都來自陸奧,頗引起我的懷念。所有人都對這家旅店讚譽有加,並且紛紛向我特別強調晚餐的風味很有深度。我心中暗自歡喜:哎呀!來得好!同時也對近又滿心感謝。和_圖_書
其實我並非與這家店有什麼長久的交誼,只有將近四、五年的淺交。沒想到現在竟然走得這麼勤。
我禮貌的應和著。但再次沉痛的感受到京都的町區只有在和平中才能存續下去。
這件事也算讓我長了一點見識。對京都市中心的人而言,桂區那地方簡直遠得很。其實,從宜星到桂區只是一倏忽的時間,用車載送只要三十分鐘就可抵達。市公車也有到。不過,這會兒談的可不是客觀的距離,因為那在心理上是十分遙遠的所在。至少似乎可以窺見江戶時代的感覺。就因為當時那是一段遠路,所以京都的商家到現在也都不肯去。這事頗令我憤憤不平了好一段日子,但近來我已改變了想法,將它視為一種有趣的現象。眼中只有利潤、願意為利潤奔波辛勞的生意人雖然好,但認為「沒必要那麼勞碌,不也可以做生意嗎」的自成一格也不壞,總之大家各持己志好好生活下去就好了。最近宜星換了一種古式的招牌花紋,頗有煥然一新的氣氛。不過商品的品質一如往昔,絲毫未變,仍然那麼好吃,價格也還算公道。我想,我會永遠這麼愛吃宜星的「炸素點」吧。
面對我這冷不防的問題,他答道:
在宜星買完東西之後回到四条通,沿著北側的步道往前走,不久就會來到御幸町通。左轉再稍走幾步,有一家古意盎然而又很清爽的店。造型很像瓦斯燈的門前燈十分醒目,店門正面是一排細格子門,抬頭看到二樓則是一片竹簾子。這棟令人靜下心的古式建築,讓我體認到這就是京都風格的商家。我一面想著,一面走進店裏。開口說道:
「你好!」
聽到他補充的這句話,我打從心底感到同情,不得不脫口而出:
前幾年東北大學時代的朋友拜託我一件事。她大學畢業之後一直住在仙台,目前正和任教大學附近地區的女士們一同研m.hetubook.com.com究《源式物語》。她們一群人打算一起來京都旅行,走訪《源式物語》中的相關地點。於是她請我多少幫幫忙,看看是否能一天晚上住普通飯店,另一天晚上住在京都風味的旅館、吃京都式的料理……我有一點為難。說起京都風味的旅館,京都式的料理,腦中霎時便浮現出「柊屋」、「俵屋」、「炭屋」、「吉兆」……等幾家館子,而價格不貴……。 不過既然是最要好的朋友來拜託,一輩子都住在京都的我,若是就這樣舉手投降,豈不顏面盡失……對了,去拜託「近又」吧!嗯,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雖然它並非頂級的旅館,但在另一層意義上,它卻很實在,不就是這樣才能品味到真正的京都風情嗎?
許多老舖都正面臨著艱難處境。在材料和繼承者這兩方面都出現問題,或是像西陣附近,四處都被炒地皮的業者搞得七零八落,好像缺了牙的牙床一般。於是一貫作業中最要緊的部分失落了,並且由此為開端,連帶不斷的崩壞下去。這種情況時常發生。總而言之,在京都,一切已經不再保有安靜優閒的狀態了。但畢竟它是個有一百五十萬人口的城市,所以外表看來似乎一切如常,但是如果以一個個小區域來看,肯定會發現破壞已十分明顯了。我們每天在町區散步,心情總是十分複雜,看到沒改變就鬆一口氣,看到令人不安的那一面就心裏發急。而且最悲哀的是,有時看到一棟房子保留昔日的面貌,心裏還想著哪一天要來拍張照片留念,卻沒料到下一次經過時,竟然已經拆得一乾二淨了。多年以來一直屹立不搖的牢實房子,竟被消滅得如此徹底。這種事最近在京都多如牛毛。屋主本人或許並不希望如此,但是情非得已,或是懵懵懂懂,又或是無法阻止,日語中有非常多用詞適合形容這個狀況。人生本來就是得經過千百苦難,平安時代諺語有云:「本意並非如此。」然而今日這句話的景況,大都是因為外在壓力而迫使長年的居住形態不得不改變使然的。
「不過啊,沒戰死的就可以回家,這已經是萬幸了。活著生氣和死後埋怨,總是相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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