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憶舊
百足屋町居民的鮮活居住樣貌
常聽人說沒在京都住上三代,就不算道地的京都人。但他即使戰後才落腳於此,卻是鉾町的中心人物,同時也是反對大廈建築之戰的領袖。而在京之町永遠保存如斯的期望之下,他便先從自己家宅附近開始營造出道地的京都風味。剛好這附近也有這個資質以這樣的生活方式為榮,然而從新町蛸藥師略往北的西側還有另一棟名喚「吉田」的大宅。這家的主人對自己的家宅展示了無比的執著,費盡心血、花大筆金錢努力保存昔日的形式。當然,在祇園祭期間他的家宅會開放,我也曾不請自去上門到處參觀。不同凡響的想法明確可見,簡單說是一個充滿大志的宅邸。
不過,現在是現在。終於給我盼到了訪問百足屋町的一刻,令我滿心雀躍。半天走過的地方面積少之又少,但那狹小的空間對我而言卻充滿了魅力。誇張一點的說法,在這兒會讓我想到京都人如何生活,或如何活下去。這就是我稱之為「窄巷之志、窄巷思想」的緣由。
我只說了句「真是佩服」,便懷著極大的震撼離開了酒井家,手上緊緊抓著他送我的點心袋子,有點茫然的走在馬路上,這才深深體會到這是多麼精緻的生活方式啊!
窄巷的思想就是京都的思想。只有以它為根本,京都才會有明天。這一點我一直深信不疑。
大概是物以類聚吧。這一帶還有一家令人心情愉快的店。我們走出百足屋,把焦點轉向東側。
我想應該很少人不知道「おたべ」這種甜點吧。有沒有吃過是另一回事,但這名字應該是聽過的。這種用「生八橋」為皮,裡面包著清爽紅豆餡的甜點,最初是在戰後出現的。八橋、生八橋和豆餡全都是本來就有的東西。但是將它們組合在一起,卻是新一代人和*圖*書的點子。說到「八橋」,是一種具有奇妙弧度,如竹冊一般硬脆的焦茶色煎餅。而在放進烤箱烤之前叫做「生八橋」。從前生八橋也不是那麼常吃的東西。將這生八橋與完全屬於另一個世界的「豆餡」結合在一起。說句玩笑話,就是生八橋王子與豆餡公主「結婚」了。提到「おたべ」這個名字,「お」是敬語的接頭詞,「たべ」當然就是動詞的「吃」(たべる)。但若是說囉嗦一點,可能是連用形或命令形。也就是說有人下命令「吃」的時候,眼前剛好放的就是「おたべ」。不過應該不會是廚師做好了之後命令客人吃才對,可能是「很好吃哦,請吃吃看」的縮寫。又或者是將「吃」這個對人類很重要的動詞,轉變成名詞,然後再加上一個「お」而成的吧。
價格也很便宜。主客群是看準出門遠足的學生吧。我經常在京都的新幹線上行或下行的車站上,看到手拿一袋「おたべ」的學生。おたべ、家常菜,策略一舉成功。
再說到木村萬平先生。這附近光芒閃耀,那是因為即使一個新住戶,只要他愛護京都就能夠有個嶄新的開始。說實話,木村家的窄巷之家並不如吉田家氣派。木村用了新建材建造房子,尤其是家裏内部現代感十足,完全合乎一個以知識為業者的身分。恐怕這條巷子的房子泰半都像這樣,徹底改建或重建,只有外表還是維持舊觀,顯得既穩重又具思古之幽情。
聚集在這裡的居民有著各種不同的生活。選舉候選人、刺繡師傅、手工藝品經營者,還有一位開公司經營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京都的甜點(經過這次經驗,我更是重新體會到絕不可小看おたべ這種點心,它是既大眾化又有京都味,且低價的產https://www.hetubook.com•com品。真是了不起),在自己的生活中卻從事嶄新的冒險。而且從外表看來,仍充滿保有窄巷構成的要素,絲毫沒有令人側目的不快。再者,他們都各自為了保存南觀音山而勞心勞力,付出極大的貢獻。
這おたべ的店就在百足屋町。おたべ的會長是酒井清一先生,因年事已高,現在工作都移交給兒子英一先生處理。此外,英一先生也是南觀音山保存會的常任理事。山車的拖曳手約有五十名,都是由おたべ工廠的員工來擔當的。真可說是おたべ之山啊。趁著訪問百足屋町之際,我也受贈了好幾個おたべ。我自己吃了一個,其他拿回去給父親吃。雖然我早就吃過、知道它的味道,但一面吃著還是深深的覺得好吃極了。
おたべ店面也是會所所在,祭典期間,這家店的二樓會搭一座橋跨到山車上。換句話說,會所的一樓是出租給おたべ的總店。店南側是窄巷,從此處往東進巷子,就是總店的後門,正好位在酒井家和山鉾保存庫的對面。我一面走入窄巷,一面骨碌碌的東張西望。「哎呀,這是南觀音山的保存庫呀!」聽到我這麼一嚷嚷,酒井先生「咿啞」一聲打開了一扇看起來像倉庫的門。「欸,這裡是什麼?」我訝異的問道。一個超摩登的廳堂突然出現在眼前,令我大吃一驚原來是酒井先生向窄巷的一戶人家一再懇求才買下改建的家。
百足屋町的居民,現在正靠著自己的力量,想為京都人面臨種種困難時該如何生存這個問題找出答案,並且將之實踐,極富柔軟性,而且這種行動應該是對踏實生活有愛,才能產生的吧!實在是令我佩服。這種情形應該不只是百足屋町才有吧。當痛苦的、氣和圖書憤的、無計可施而絕望的前景——比如說構想中的新京都車站大廈,令人質疑相關人員的意圖根本不是出自於愛護京都——在腦中浮現的時候,仍然認真生活、戰戰兢兢的踏出每一步,懷著他們自己的展望,積極而堅強的活著,這樣的人在京都仍不在少數。我將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希望和他們一同奮鬥下去。
先是造訪木村萬平府上。這裏的窄巷是為以木村為首的新居民所準備的,聽到這一點,我暗忖,京都的寬容度還真是出人意表呢!一九八九年京都市長選舉的候選人木村先生住在這窄巷中,足見他不是代代久居於此的京都人。他是戰後進入京大才搬到京都,一直過著教師生活,在百足屋町扎根。其實他的老家是在滋賀縣。
總而言之,因為這種甜點很好做,其他的八橋店家看到「おたべ」受到好評,便也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取了各種名字。不過依我看,還是「おたべ」這個名字取得高明。既簡單又有趣。
從這位木村先生家出來,在新町通轉角的地方,有一棟美麗的町屋(商家)。它雖然活脫脫就是典型的京都格調,但仔細一看卻發現它是棟新的建築,而且是才剛蓋好的。這房子叫做「百足屋」,是做生意的。店裏充滿著濃濃的京都味兒,裏面有個地方叫「藝廊」,擺放了很多女性看了一定飛奔過去、極其精緻可愛的小玩意兒,都是些古式的縮緬細工活兒。町的建築是真正的京都式。穿堂完全採京都細長型房屋的建築樣式,另外也蓋了土倉。真的是無一處不是京都。在客席上可以吃到京都式的家常菜(おばんざい)。總之一進到店裏,先是觀賞美麗的東西、拿在手上把玩、發呆之後,再接受他們京都日常清爽料理的招待。
有趣的是第三巷的人。這裏的居民從很久以前就住下來了,整排房子也都沒有改建,洋溢著道地的窄巷風情。我們也到其中一家——木村正之先生的府上拜訪(咦,這裏姓木村的人真多)。此人繼承了父親的衣缽,以刺繡手藝維生。他們家是昭和初期租的,和我家一樣,骨幹紮實,比外觀看起來還堅固。這位先生似乎非常適合刺繡這項工作,既穩健又細緻。二樓是他的工作室,我去的時候,他正在為和服料子縫上刺繡。各色美麗的和服如同波浪般滾在地板上,看得我口瞪目呆。那工作如此細膩、需要專注,像我這種極端笨拙的人來做,肯定只會傻在那裏。聽他說去年因為山鉾的「水引」等需要修繕,所以他為岩戶山修繕了水引。因為他住的町是保存「南觀音山」的町區,所以他也是「山鉾町街巷與挑夫保存會」的副會長,實際上也是「南觀音山保存會」的理事,更在山鉾車上擔任過樂手的職務。我實在是佩服。平常他勤勤懇懇忙的是為美麗的京都和服增添光彩的工作,到了祇園祭還擔任樂手,甚至連水引修繕他都能做。 真是個才華洋溢的人呀!這樣的人住在窄巷裏。祗園祭就是靠這樣的人支持著呢!我沉默不語,只是低著頭深深的感謝。和圖書
這家店的店主是黑竹節人先生。住在山科。這一場地原本已經老朽破敗,黑竹先生卻深為窄巷所吸引,設計成這樣一棟房屋。四十五歲,是個真正有雄心去追求夢想並實現的人。他在手工藝方面也有很漂亮的成績,這間百足屋可說是他的作品之一。這樣的人物發現了這個場地,於是成功的令町屋重生。和-圖-書若是能如此,京都也就令人心安了。我傻傻的想。
京都人真了不起啊!我暗暗思忖。表面不動聲色,做起事來卻大膽無懼。說起那摩登的式樣,從概念到大門把手都考慮周到,客廳裡還擺了台腳踏車作為裝飾。利用樓梯作成書架,真的是到處都充滿了逸趣。但最令我瞠目結舌的是二樓設在陽台上的露天風呂。雖然我再三確認,但還是半信半疑,「這豈不是成了草津的露天風呂了嗎?」感覺頗為奇妙。看來是沒錯,真的是一個露天風呂。這並不是家主人喜歡才做的,而是因為以前窄巷的空間利用不能有屋頂。但我不得不擔心這房子位在町區的正中央,難道不怕被人看見嗎?不過設計得十分巧妙,也都有適當的遮蔽物,所以從旁邊是絕對看不見的。
最令我心有所感的是窄巷裡的婦女、為人|妻者。木村萬平夫人武子女士,雖然行事低調,卻不怯懦,溫柔但堅持的與丈夫並肩成為京都町區的守護者,在各種雜事上盡心盡力。酒井夫人是從離此處不遠的北觀音山鉾町處嫁來酒井家。以前宛達司照相館上一代夫人也是從河原町五条走約十五分鐘的距離來到花遊小路的。但酒井夫人的娘家幾乎近在眼前。她的娘家是一家名叫「近新」的餐館。京都人的生活有時候就像是從前的神話故事,啊!真是有趣。酒井太太或許是因為娘家職業的關係,從她居家情況即可知曉,她積極的將天賦能力與未來的志向相疊在一起,把熱情投注在料理講習上;而且個性明朗,與人所說的京女大都壞心眼的世界迥然不同,是個非常善良的人。
(又,可喜的是,兩年前地圖上「爭訟中」的地點,現在已經朝著正面的解決方向邁進,似乎不會看到悲慘的結局。由此,我也再次認識了這個地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