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的以及想不吃的
有時想吃一碗陽春麵,他的湯是大骨熬的,他的麵條不是丟在分格鐵網中下的,而是投入空蕩鍋中,他用的是自家熬炸的豬油,而不是肉燥。還有,他丟幾片小白菜。
進一北方館子,我想吃冷的綠豆稀飯,而不是一直加熱的綠豆稀飯。
(全書完)
我想吃一張蔥油餅,但最好他慢慢的煎,而不是把整張麵餅丟到油鍋裡炸,不管他是趕時間還是什麼別的原因。
——刊二零零八年七月十八日「聯合副刊」
我想進一家餐館,吃一盤白菜,但不要是開陽白菜。
有時一盤樸樸素素的蛋炒飯據說不好找了。你且看即使連市郊有些快炒店他的炒飯也要強加飾料,像是增添繁華,他們慣用「三色豆」,自冷凍庫上取和-圖-書出,三色,指削下來的玉米、剝下的青豆、切成小丁的胡蘿蔔;當你見到這幾物,已然來不及了,它已早在飯中了。
我想進一家餐館,他的桌上最好沒放那種早已放了很久的幾碟小菜,如辣椒小魚、花生米、豆乾、小黃瓜什麼的。
我想進一家四川菜館,最好他沒賣苦瓜鹹蛋、菜脯蛋、薑絲炒大腸。
至若他的美乃滋、他的植物奶油,以及太多東西(包括奶茶、咖啡、漢堡),皆是我希望能略過的。
在某個冬天的早上,我想吃一碗麵皮煮成的湯,最好是大骨湯,寬寬的手擀麵皮煮得爛些,而湯中有切成大塊的刺瓜,如此一碗,吃時如同大口嚥喝,刺瓜一咬便化,而麵片稍嚼便能入喉,而這碗又有骨頭熬鮮、又有麵糊的渾郁湯汁,最是融和養胃,胃全然接受它了,全身皆舒暢矣,而潮汗亦酣和-圖-書然而出了。
在台灣,我知道很難;但我確想吃那種不加粉漿、只把魚肉刮下、揉些蛋清的軟綿綿易碎的魚丸,如幼時在鄉人之間才吃得到的寧波魚圓。近年在大陸不少地方亦能吃到。特別是湖北,尤其在蘇東坡赤壁之黃州,魚圓種類多極,乃魚種多,卻個個皆是這種軟的。杭州的植物園中的「山外山」,所賣魚圓亦是。然在台灣,坊間多是那種即掉在地上還會蹦上好幾下的Q極了的魚丸。
只有蛋、飯,與一些蔥末的這麼一盤清清白白的蛋炒飯,竟然在台灣也顯得困難了。這就像一幢磨石子地板、白色的泥粉牆、木框的窗與門、吊在天花板中心的毛砂玻璃罩的燈或即使日光燈,這樣的清清白白的房子,在台灣竟然已是教人求之不得的珍稀罕品是一樣道理。
台灣的「美X美」式早點攤,有一樣東西甚好,黃瓜絲。故而www.hetubook.com.com你點一個「荷包蛋吐司」(以前是十八元),只見他把兩片麵包夾起荷包蛋,上擱黃瓜絲,再淋上一些胡椒粉,便如此,就最好。
有時我想吃一個胡椒餅,但可不可以小一點?不知道是否因為它的個頭大,致我往往一年吃不到一個。
我想進一家客家菜館,最好他沒賣宮保雞丁、無錫排骨、京醬肉絲、東坡肉、一窩絲餅。更好的是,他也不賣「客家小炒」。
想吃一碗自自然然煮熟的飯,而不是暗暗加了一瓢沙拉油以為可令飯既看來較亮又不會黏在一道的飯。
有的高級餐館,你在酒酣耳熱後,大廚來敬酒,並說再贈送一盤特製的精心炒飯。你一聽已感到苗頭不對,但不好澆人冷水,再一聽才知他要炒一盤絕門炒飯,用的是XO醬,果然如你原本所料,但又如何能曉他以「可不可以只炒一盤只有蛋、飯、蔥、鹽的那種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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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窮人炒的蛋炒飯?」這樣一義,當然不宜。最後炒飯端來,一如常例,大夥只稍稍動了一兩下筷子,便又繼續回到喝酒上。我希望進一家麵包店,他的麵包上不刷抹一層油亮亮的糖光。更好他沒用人工奶油,那種你一進門便會聞到的幾乎無所不在的氣味。要做到這樣,他的種類應當不會太多,尤其不需要把肉鬆也包在餡裡或擱在表面上。肉鬆,會被想到與麵包結合在一起,也只有台灣的天才想得出來。
我想吃一張蘿蔔絲餅,而他的餅裡面沒有擱蝦皮。
亦有攤子自煎豬排,然後夾在三明治裡,這亦頗好吃。有時他還醃在調了蒜茸的醬油裡,另是一番滋味。
我想進一家義大利麵店,若可能,他的麵是現場揉的,他的墨魚麵是白麵澆上墨魚的黑汁,而不是在製麵時已把黑汁揉進麵粉裡的。
我想進的泰國館子,最好是那種沒賣月亮蝦
和圖書
餅、沒賣檸檬魚(尤其還用一種不鏽鋼盤子來盛,下面點蠟燭)、沒賣鳳梨炒飯的。但這樣的泰國館子,搞不好台灣沒有。有時我想到油條,也想吃上幾口,但最好不要整根那麼大量的吃;可不可以剪成許多小段,我只挑個三、四段,蘸點醬油、麻油,就著稀飯吃。另就是油條切成小塊,包在素菜包子裡,吃起來水綿綿的,也真好。
有沒有一家既不叫川菜、不叫上海菜、不叫客家菜,亦不叫北京菜的尋常館子,而他的炒菜頗多,卻不見前述的宮保雞丁、無錫排骨、苦瓜鹹蛋、薑絲大腸等台灣必見的「陳菜」?若有這樣的館子,又令人覺得好吃,那他必定已很像家中做出來的那種清新可喜的一頓飯了。
有沒有只賣少數幾種全麥麵包與法國棍形麵包的店?
多半時候,蔥烤鯽魚上面的蔥,我想多吃幾條,蔥白三、四條而蔥綠一、兩條;至於鯽魚呢,稍稍吃幾口便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