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日本
想起一個日本人
一九八九年一月廿日
往後,我和他都顯得很沉默,年輕的台灣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 麼事。但我相信,我們兩人同時想起一件件歷史事件,而他應該想得更多更深,因為當時他在那兒。
那是一個不快的下午,到如今,我連他的名字都忘掉了。
上了年紀的日本人到過中國,一點也不奇怪,我想,大概是個軍醫吧!我在日本一年,盡量嘗試學習把侵略中國的軍國政府和小民百姓分開對待,不要把國家仇恨混到普通人友誼中去。午飯後,他捧m.hetubook.com.com着一大堆照片給我們看。「那是我的兒子,那是我的孫子……」通過一冊冊照片本,我們認識他的家人、生活。我選了一本最舊最破的翻着。裡面的照片都發黃了,也有些褐色的,照片裡的人衣飾古老,那應該是他最早的歷史記錄了。孩提時代、小學畢業、中學……大學.……一頁一頁翻下去,突然,我看到「瀋陽」兩個字。穿了白袍的日本人站在醫院門前,另一張是站在一座好像倉庫的旁邊。「你在中國東北當醫學教授?你在瀋陽?」 我兀然的站起來,高和-圖-書聲大叫,這無禮動作,連我自己也毫無準備,大家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叫聲愣住。他顯然也感到意外,大概當時我的表情很兇,遲疑一陣,「是的。……但,我的學生許多是中國人。……」
一九七三年在京都,祇園祭的前夕,是個熱鬧看會景擺設的夜裡。第二天要上街巡遊的大「鋒」(兩三層高的架棚,像花車的東西,有樂隊和古裝人物在上面表演,日本人叫做「鋅」)停放在大街,遊人可以買票到鉾上參觀。我和幾個年輕台灣留日生正在鉾前商量,要不要花錢上去看看,一個日本老人站在我們身旁注和-圖-書意聽了一回,就對我們說:「哦!中國學生,歡迎你們,我請你們上去看罷!」還沒等我們反應,他已跑去買票。紅潤而帶着和煦笑容的臉,溫和的聲音,叫我們竟無異議地接受了他的邀請。
那真是一個快樂的晚上,他詳細一一為我們介紹京都祇園祭的風俗,宛如老祖父帶了一群小孫兒逛大街的樣子。臨別的時候,他邀約我們第二個星期天到他家裡去玩,並囑咐我們回到宿舍就撥個電話給他,免他掛念。在異地,這種囑咐是令人心暖的。一群人中,我年紀最大,顧慮不免多些,香港人也不慣接受陌生人好和_圖_書意,就提議還是不要去打擾了,其他人卻認為不該這樣無禮,老人家想是太寂寞,想跟中國年輕人交朋友,我們受了人家的好意,也應趁拜訪回送一點禮物。為了這個緣故,我只好同意。
一個星期裡,我們張羅禮物,窮留學生買不起名貴禮物,而且大家都希望送一份中國色彩的紀念品,於是只好從自己行囊裡打主意了。結果,我們帶着:佛山細工剪紙、台灣蝴蝶標本、烏龍茶葉、魯迅詩句對聯組成的禮物包,在一個晴朗星期天早上,依着地址,到京都郊外住宅區,去拜訪那個溫文和煦的日本老人。我們大夥兒認為一
和_圖_書定可以好好玩一整天,心情十分暢快。
想起一個日本人,可是他的名字也忘記了。
那是一所典型的日本小宅,明淨舒服,他和太太很熱情地招待我們。舊式日本主婦奉茶遞巾的殷勤禮節過後,我們開始聊天。當然,先由我們一一自我介紹,他很留心聆聽着。小曾說她在京都大學唸藥劑,父母在台灣當醫生,話剛說完,日本老人眼神露了異樣光芒。「我也是唸醫的,在大學裡當教授,退休下來好多年。我也有中國籍的學生。……中國,我去過的……。」他突然低下頭來,但很快又抬起頭,仍然一臉笑容說:「來來,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