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失去地圖的社會
寵物、夢想、自戀的社會
早在發軔之際,精神分析就開始著手於夢想的材料。曾帶給佛洛依德許多啓示的布勒惹(J. Breurer),在「安娜.歐個案」的研究中,爲了藉由口語化和情感表露而達到情緒傾注的效果,顯然走進了她的想像世界、她的「私人劇場」中了。「我經常臨晚去拜訪她,……當我明白應該從她的催眠中去尋得她時,我也發現了自己可以紓解她所累積的想像產品……。」然而,布勒惹從未治癒安娜.歐;甚至,是安娜.歐的想像產品(眞實抑或夢想?)迷惑了布勒惹,也迷惑了佛洛依德,從而才衍生了他們各自的解釋理論/夢想。
這些年來,電視成爲我們日常生活的主要領域;逐漸地,這些「寵物」也同時出現在螢光幕的兩端。於是,比女性更溫文的張佩華,帶著他凶猛的獒犬,宛如孿生關係般地出現了;而一向強調激烈情緒猶如紅脣的潘越雲,也輕輕挽著她柔馴的波斯貓。在這些「公共劇和圖書場」明星們的敍述中,寵物與他們之間彷彿充滿了情感關係——這雖是某種錯覺(illusion),卻同時也展現了「私人劇場」。昔日的犧牲祭物或家畜,如今成爲這些人唯一的知音。在他們的言談裏,彷如所有的欲望都在這些寵物上獲得滿足。就像新生嬰兒吸吮著自己的小拳頭或拇指時,有一種完美結合的滿足;這些寵物彷如也是主人們理想身軀的一部分,是欲望得以展現和演出的場域。在現實界中,寵物只是主人所豢養的;在想像界中,它們卻是理想個人的部分對象/客體(partial object)。這就像精神分析家溫尼寇特(D. W. Winnicott)所說的「過渡對象」(transition object),是外在情感環境和物質環境特有要素之間的連續物。當人們自己的情感無法在他人回應的情感中獲得滿足時,只好繼續維繫(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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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這個過渡對象。因爲,失去了「欲望」的滿足,個人的孤獨和渺小,將使其陷入一種驚悚狀態。然而,公衆人物的寵物熱,只是這潮流中的一部分。在國內,隨著「單身貴族」的崛起,寵物熱也淹漫了這一人口羣;而退休後的都市人,在子女身上無法獲得預期的情感回應時,寵物也扮演了同樣角色。甚至在「頂客族」(DINK,雙分收入而無子女)退潮後,廣告影像開始出現帶著一個小孩的情侶夫妻。這個小孩如同寵物一般,十分乾淨亮麗,而且天眞微笑,成爲這對重視外表的情侶夫婦最引人注目的裝飾物——當小孩本身如同動物一樣,享受數世紀以來最豐盛的供養之際,卻也完全失去了他的主體地位(subjectivity),變爲成人的過渡客體(對象)了。
夢想的魅惑,永遠在這兩極之間,隨著社會張力的改變而轉換成形(transformation)。「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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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爲一種社會觀察的切入點。——原載民國七十九年六月十一日《中國時報》文化觀察版
寵物是主人身軀的一部分
看電視的儀式中,螢幕的兩邊也是如此。在家庭這邊,尤其是所謂「理想狀態」的家庭生活,一羣人圍在一起的美好形象,往往都有一隻威而不慍的狗端坐一旁,或是溫順的貓坐在女主人的腿上。這時候,動物已不再是犧牲祭品了,而變成家畜(家犬、貓),再尊爲「寵物」了。
夢想藉助崇拜物而外現
不論是這些電視明星,還是展現在東區單身貴族或情侶夫婦,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成爲一種演出,甚至情感的展現亦是如此。而寵物(可能是動物,也可能是小孩)就成爲夢想得以完成的鏡子。對自己而言,是一種「自戀─自誇」(narcissistic-grandioshetubook.com.come/self),自己的欲望得以滿足了!對應於外界的凝視,則是「戲劇性─愛現」的自我(histrionic-exhibitionistic/self),不斷地尋求欣賞和讚美,不斷地(也無法停止)追尋所謂「童年的夢」。
從祭品到寵物
電視節目以及其他所有的意義承載物皆是安娜.歐。參與閱讀/欣賞的我們,是「凝視」著自己的夢想。然而,「凝視」是從那裏來的?關於這個問題,讓我們再回到人類的儀式場合吧。
於是,當我們的社會更加擁擠時,個人更陷入孤獨的懼怕中。在社會的凝視下,在人與人的現實關係中,所有的欲望都不可能獲得滿足;夢想的魅惑和需求,因而形成了。寵物,成爲這個旣自戀又愛現的社會中的過渡對象之一,欲望得以在錯覺中,找到了唯有的滿足方式。
在日常生活裏,看電視已經成爲每一個家庭中最常見到的儀式了。電視機hetubook.com.com體總是安置在客廳(家庭的主要公共領域)的視覺焦點,替代了以往生活中神祇的位置。人們聚集的方向依然朝向共同的崇拜物:從以前的物神到今天的電視。
同樣地,當一羣人朝向共同目標時,依然是各自承續、衍生著自己的詮釋和情感。不論是過去的物神(宗教),或是今天的電視(資訊),大部分的這些影像或文字成爲人們所借力的鏡子,外射而再現了自己的内在對象、自己的夢想(fantacy)。這些夢想永遠呈現了多重的弔詭:既是個人的,又是社會的;既是想像的,又是現實的;既是内在於自己的,又是外現而非自身的(not-me)。
旣自戀又愛現
在部落崇拜的過程中,動物扮演著不可闕如的主角。在儀式中,人們進行屠殺而血流湧出,一切的努力都祭獻給不可知而令人們畏懼的神祇。於是,在想像界中,人們戰戰兢兢的渺小與孤獨,經由「羔羊」的「代罪」,暫時一洗而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