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失去地圖的社會
誘惑的遊戲、希望的催眠
事實上,金光黨的原型早已存在於「邱罔舍」這類的民間故事中,而且在任何民族的傳說中,都可以找到類似的「欺騙類型」。只不過,在故事中施行騙術的邱罔舍是敍事者,說的是「欺惡助善」的故事;但在金光黨新聞中,失財的被害人卻成爲可憐的敍述者,向警方及媒體控訴對方的不義,也辯白自己的善良或天眞。
「催眠是一種特有的退行過程(regressive process),經由感知的隔離或是與施術者之間原初關係的刺|激而引起的」(Merton M. Gill)。被害人往往描述自己因變得「迷迷糊糊」而遭騙。的確,在自己的欲望繼續膨脹而對www•hetubook.com.com方的誘惑也不斷加強時(獃子裝出擔心的模樣,欲拒還迎,更強化了誘惑的效果),兩極之間的關係,愈來愈趨近原初的本能欲望了(人性本貪?)。於是,在「臉碰了一下」、「肩膀被拍兩下」的情況下,立即催眠(instant hypnosis)的效果出現了。即使對方不是有意施行催眠,但對被害人而言,當時以爲自己的希望(欲望)逐漸將完成了,而這「希望是記憶裏的滿足,在幻覺中投注形成的」(S. Freud),自己的意識於是退行成爲解離、催眠的狀態。所謂「利欲薰心」,正是指意識(心和-圖-書)進入了矇矓狀態(薰)透過利益而產生自我催眠的結果。
金光黨,一個我們從小就耳熟能詳的新聞,直到今天依然經常出現在社會新聞版上。故事的情節也許有些更動了,從昔日的農村到今天的股市號子;但是,這類欺騙詐財的行爲仍然不見稍減,甚至不論教育、職業之高低,不論都市或城鎮、鄉村,反而愈見蔓延。
就像人類的許多行爲,儘管是隨著時間而略作變動,卻是從來不曾消失的。動物性的本能行爲固然如此,隨著文明而來的行爲也經常如此:娼妓、宗教、欺騙、戰爭、愛情……,任何一種都是不絕於書的。如果你是一位歷史論者,不禁會習慣地問:人類爲https://m.hetubook.com.com甚麼不會記取歷史教訓?這個問題也許太庸俗了,卻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欲望、誘惑、催眠
欺騙者(金光黨或邱罔舍)猶如主動的誘惑者,他激起了被騙人的欲望,一「完成希望的幻想」(wish-fulling phantasy)。相對的,原本只是路過的被騙人,如今被設定成誘惑遊戲的對象中,隨著獃子的弱勢可欺和金錢的魅力,他(她)本能的欲望開始蠢動了。催眠(hypnosis),在這個時候也逐漸成熟了。
至於是誰「貪心」,誰容易受騙上當呢?從金光黨的受害者來觀察,絕大部分是中年婦女、老年人、鄉下人,他和圖書們的共同特色是受的教育不多,社經地位也不高等。這是否意味著「村夫愚婦」比較有貪心的傾向?又爲什麼有這樣的現象?這個問題必須回到社會結構中來尋求答案。
「貪心」給了這些邊緣者某種希望,激起一線滿足的火花。
然而,金光黨故事中的另一個敍述者「警察」,卻總是否認「催眠」的說法。必須在社會結構中維持理性秩序的警察(或所謂的社會正義、社會良心),由於很難接受這類跡近本能的人類行爲,因而總是很惟心地嚴詞呼籲「民衆不要貪小便宜」,並認爲這種情形只有「貪心」的人才會上當。
——原載民國七十九年十二月三日《中國時報》m.hetubook.com.com
臺灣三、四十年來的經濟發展,雖然已經徹底改變了「邱罔舍」時代的社會結構,但社會問題的某些本質仍然不變:最受經濟威脅、最常面臨生存危機的人,也就是最「貪心」、最容易發揮生存本能的人。在以往的農村社會,來自鄉下、不識字、低階級的人,位居社會結構的邊緣,是沒有聲音的少數者,缺乏有利的依靠和保障,也沒有可恃的生活資源與技能。而到了現代這高等分工、追求效率的社會,以往的低階者或許得到了改善生活的機會,但部分婦女和老年人,仍然處於「弱勢」的生存地位,因而隨時要以生存本能來面對生活,以致於更接近本能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