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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論述的狂歡宴

作者:王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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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輯 自在的尊嚴 從國家公園到原住民自治

第四輯 自在的尊嚴

從國家公園到原住民自治

——原載民國八十年十一月十一日《民衆日報》
在臺灣,主流論述和少數族羣之間的關係也是如此。臺東縣長一再地向雅美族代表表示他對提升蘭嶼生活水平的決心;國家公園的主要幹部也再三提到照顧原住民的誠意,甚至表示發展觀光就是要原住民重現生機。這些決心和誠意是否眞實,並不重要。因爲,就算徹底作到了,一切事物的再現過程中,已經將原住民文化的主體性加以排除了。更何況法國精神分析家拉康(J. Lacan)也曾說過:「連最善的撒馬利亞,也都是侵略的。」所有外來的「善」本身,必然挾帶著它們意識形態中的規範,而困惑了也侵略了原來對人、對自然的生活態度。
瓦歷斯.尤幹的一篇文章中(自立hetubook.com•com早報副刊.八十二年十月廿五、廿六日)提到泰雅族的可樂部落和太魯閣國家公園,自日本統治以來的不斷被迫遷村,直到現在,國家公園以公權力將少數民族的原有勢力畫進其範圍。這種過程其實已經很明顯地顯現出,國家公園只是從日本政府土地政策一脈相傳而下的國家統治機器,只不過是變得更有「進步」的表象和更間接(但也更徹底)罷了。
國家公園與少數民族之間的關係,原本就是極其弔詭的。當初,設立國家公園的意見是隨著七、八年前臺灣的生態保護觀念的提倡而產生的。對當時那些「進步」的生態保護運動者而言,自然生態已經爲了臺灣的經濟飛躍而犧牲太多了。國家公園的設立,希望能夠在太多的人工汙染中,保存一些「人hetubook.com.com間樂土」。於是,除了原先的陽明山國家公園,太魯閣、雪霸、玉山、墾丁等國家公園紛紛設立了。
不可否認,國家公園的設立是「進步」的;就像生態保護運動的理想也是進步的。然而,當生態保護運動在勾勒/再現他們理想中的環境時,呈現出毫無人性的現代桃花源,而原先生存在這塊土地上的原住民卻在無意識中遭到排除了。平埔族的消失,是在漢人爲主的外來民族侵略下,流下血淚和少許的歷史痕迹而消失的;而今,原住民在提升生活水平的「文明」下,雖然一滴血也沒淌,卻是更徹底的消失了。
十月下旬,有幾家報紙的地方版新聞刊了一則不惹眼的消息:蘭嶼的原住民派代表到臺東縣政府,表達他們反對蘭嶼設立國家公園的理由。有些報紙也同時刊出臺東縣長等諸位人https://m•hetubook.com.com士的談話,表示提倡觀光事業是爲了幫助蘭嶼生活水平的提升,是不會影響雅美文化的。這個消息沒啥後續報導,也就消失無蹤。
這些國家公園的一些簡介資料中,「請勿捕捉鳥類及採集蝶類」、「請勿任意破壞自然生態」、「除了攝影什麼都不取,除了足迹什麼都不留」之類的字樣,幾乎可以在每分資料的角落看到,甚至資料上的圖片,往往也空曠而山清水明,只見幾個遊客悠哉地步行著。任何遊客去太魯閣國家公園,除了在漢式牌坊的入口處可以看到幾位爲了生存的泰雅族女子外,恐怕沒人會想到這個國家公園,原先正是泰雅族之一支的太魯閣族而命名的了。
寫下《東方主義》一書的巴勒斯坦裔學者薩依德(E. Said),他就會談起好萊塢電影中的阿拉伯世界。像《阿拉伯的勞倫m.hetubook.com.com斯》這類的電影中,攝影鏡頭所再現的事物(represantation)永遠都是優美而空曠的風景。偶爾出現的動物,像駱駝或阿拉伯人,也只是爲了帶給西方觀衆異國的情調。所有非西方人的角色永遠都只停留在模糊或神奇的印象中。這些再現運作的同時,「排除」(exclusion)的機制也同時發生了。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民和他們自己的文化,不是遭排除消失了,就是點綴般存在,像一羣困在這些沙漠中的人。然而,阿拉伯的文化呢?他們長久和沙漠相處而發展出來的生活文明呢?這些都在再現和排除的雙重運作下,不可能有任何的痕迹了。於是阿拉伯人只賸下兩種角色,不是惡魔的化身,就是無助無知的人。白人觀衆的感情也就投射在勞倫斯這類的主角,理所當然地認爲西方文明應該「義無和圖書反顧」地去打倒惡魔、挽救無辜。
這是很殘酷的事實:原住民從他們生活的土地中消失了。在每一張優美的圖片中,高山綠水,彷如就從來沒人住過似的。整個風景重現的過程中,臺灣歷史的運作就像一羣善於遺忘的人,將原住民的存在徹底從腦海到視野都乾淨消除了。即使導遊文字介紹著一些值得一遊的村落,也都彷如博物館的陳列品了。
蘭嶼雅美人提出了自治區的建議:讓蘭嶼成爲一個雅美人的自治鄉,這一點,眞的值得努力去規畫、去做。正如前面所言,所有外來的善都必然產生意識形態上的侵略;讓少數民族自發地去發展,依著他們的自然觀和文化價值去發展自己的需要,恐怕也是唯一的可能性。畢竟玉山國家公園剛好就是布農族的生活領域,太魯閣則是泰雅族。這些空間還給他們吧!畢竟他們的文化是最熟悉這一切自然景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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