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一九〇〇年
我穿上了兔毛拖鞋,又在睡衣上披了件羊毛晨袍,然後繞過了那塊會發出噪音的地板,輕輕的打開房門;不過,門還是在冷空氣中嘎啦的叫了一聲。我停下腳步,看看有沒有人被吵醒。還好,沒有。我想一個人獨處,我希望這一刻只屬於我自己。
我看到我們家的大房子已經一如往常的,又開始了早晨的生活,我看見爺爺站在他樓上的窗口凝視著我。他舉起一隻手來向我行了個禮,我也學他的樣子,回了他一個禮。我們就這樣默默的站了一會兒。然後,我跑向了家的溫暖懷抱。
嗯,要是土狼可以走在那上面,那我也可以。我跨下台階,走進了雪地,踩起來的感覺一點也不像冰塊那麼堅硬,反而鬆鬆軟軟的,在我腳底下喀吱喀吱不停的響。一股寒意竄上了我的腳,我腳底一滑,差點摔跤。不過,沒關係,我還是繼續前進。我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足
和*圖*書
跡,它們在一瞬間變成了一灘又一灘淺淺的水坑。但是在我前頭,仍然靜臥著一片完美的大地。我忍得下心嗎?我忍心讓我的腳印玷汙它嗎?終於輕鬆多了。接下來就要面對可怕的世界了。
藉著這奇怪的光線,我看了看房裡每一樣熟悉的東西:那放在玻璃箱裡的蜂鳥窩、珍貴的紅色筆記本和一個個被框住的蝴蝶標本。
我鼓起了勇氣,站到窗前,像個軍人似的挺起肩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拉開窗簾。
然而當氣候的變化造成食物減少時,
我望向遠處,一隻小土狼慢慢的從樹林裡走了出來。牠每踏一步,就輕輕的舉起腳掌來,抖一抖,然後再小心翼翼的踏上雪地。踏,抖,停……踏,抖,再停……看牠那一臉憎惡的表m.hetubook.com•com情,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把牠嚇了一跳。牠抬起頭來,看到了站在門廊上的我,然後,我發誓,牠對我冷笑了一下,才又慢慢的轉身,走回了原先的樹林,循著剛才的足跡,重複踏、抖、停的動作,漸漸走遠。
然後,阿傑吠了。雖然只叫了一聲,而且聲音就跟今天的光一樣黯淡,但至少讓人安心了些。另外,我快爆炸的膀胱,也稍稍趕走了一點驚慌。我一方面急需使用夜壺,一方面又要面對恐怖的世界。我想了想,嗯,最好還是先有個空的膀胱,再來面對世界!不過,可想而知的是,那個陶瓷夜壺現在一定冰得要命。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它從床底下摸了出來,然後在冷冰冰的壺口上,穩穩的蹲了一會兒。
個體間最殘酷的鬥爭便隨之而來。
我又驚又喘的醒來。這個世界不太對勁和_圖_書,我從骨子裡就可以感覺得到,一定是夜裡出了什麼可怕的事。不過,過了許久,我才釐清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到底是什麼。那是一種異常深沉的寂靜,籠罩著整個房間。我覺得窗外的世界,彷彿被人趁著夜裡打包偷走了。難道那是真的?世界末日真的到了?我該跪下來禱告嗎?
我的腳漸漸變成了兩條冰柱,全身的力氣也幾乎用盡。於是,我轉過身來,走向回家的路。這是新世紀的第一天,第一個早晨。雪覆蓋了大地。我想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我還看見了一些應該是小鳥或別的小生物遺留下來的痕跡。對於這片沉默的白色世界,牠們一定也跟我一樣迷惑。畢竟上一場雪,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了。如果一隻雀鳥的壽命只有一、兩年,牠要如何告訴牠的下一代,自己從未經歷過的事物?說不定屬於雪的字彙,早就從雀鳥的語言和社會中消失了。一個沒和_圖_書有這種字彙的物種,要如何在雪中求生?不只是雀鳥,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生物,想必也都措手不及。我必須撒很多很多的種子、牛油、乾草和火腿,為整個食物鏈的每一環做點準備。
答案是能。我一定要趁著它還沒被喧嘩的人聲和腳印破壞之前,讓這珍貴的一刻,讓這個新世紀送來的大禮,再多屬於我一分鐘,再多屬於我幾秒。我拉高了身上的袍子,半跌半滑,滿心雀躍的沿著蜿蜒的車道,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去。我知道我的樣子很瘋狂,可是我不在乎。我跑到了還沒有任何車輪痕跡的大街上,又轉身跑進通往河邊的樹林裡。在樹林裡,我看到一棵被雪壓垮的胡桃樹,露出了肉色的樹心,在這片非黑即白的景致裡,那是唯一不同的色彩。
氣候的變化,乍看與生存的鬥爭無關,
原來世界並沒有結束,它才剛要開始呢!
我躡手hetubook.com•com躡腳的下了樓,走出前門,並緊揪著裹在身上的袍子,站在門廊上。氣溫低得驚人。這個世界怎麼可以冷成這樣?我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空氣就像劍一般插|進我的胸膛。我呼出去的氣也變成了一團團還來不及伸手去抓、就在半空中消失不見的雲。除了我咻咻的呼吸聲和急促的心跳聲,四下沒有半點聲音。銀色的天空中沒有小鳥,樹上也沒有松鼠,更別說負鼠。這些活蹦亂跳的小生命都跑到哪裡去了?少了這些活生生的東西,眼前的美景似乎多了幾分險惡。
(全書完)
啊!放眼望去,一大片純白的毯子,覆蓋了所有的草地、樹和馬路,沒有一處遺漏,沒有一絲觸痕,一切似乎都靜止了。雪。那一定是雪。
連光線也變得十分詭異,從窗簾縫透進來的光,黯淡得一點都不像光。我房裡的東西看起來全灰濛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