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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霖說金瓶梅

作者:黃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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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百態 婢作夫人龐春梅

眾生百態

婢作夫人龐春梅




但是,她並不滿足這樣一種畢竟是奴才的地位,她渴望能正式加入主子的行列。為了達到這種目標,她也頗費了一些心計。第二十二回罵李銘的一齣表演就頗為精采。本來,樂工李銘是妓院出身的二房太太李嬌兒的弟弟,西門請他來教春梅、迎春、玉簫、蘭香四個丫鬟學琵琶、箏、弦子、月琴。這種環境裏的青年男女在一起時打情罵俏也是常事。一天,迎春等三個丫鬟與李銘一起廝混「你推我,我打你,頑在一塊」,「狂的有些褶兒」。後來,她們出去鬧了,剩下春梅一個,李銘教她演琵琶時,把她手拿起,略按重了些,這春梅就假裝正經,怪叫起來,千王八、萬王八地把他罵了個向血噴頭:
春梅,在西門家中只是一個被「收用」過了的奴婢。論地位之重要,顯然不能與吳月娘等妻妾相比;數筆墨的多少,在前半部也並不佔相當的篇幅;就是寫她與主人公西門慶之間的「淫」,也多用隱筆、簡筆,遠不能與金蓮、瓶兒以及王六兒、林太太、宋惠蓮等相比。可是,作者竟把她題於書名,序列第三,這裏的奧妙究竟何在呢?
卑劣的奴才做了主子,比一般的主子對奴才更兇狠。當她還只是靠著特殊身分在潘金蓮手下當「假主子」的時候,就對「下人」心狠手辣。大肆辱罵「賊王八」李銘、「瞎淫|婦」申二姐,就可見一斑;尤其是對待同房裏的丫頭秋菊,她左一個「奴才」,右一個「奴才」,總是擺著主子的架https://www•hetubook•com•com勢虐待她,甚至比真正主子的手段還殘忍。第二十九回寫金蓮責怪秋菊拿了涼酒來,叫春梅每邊臉上打她十個嘴巴,春梅卻說:「皮臉沒的打污濁了我手,娘,只教她頂著塊大石頭跪著!」於是不由分說,把秋菊拉到院子裏,在烈日下頂著塊大石頭跪著。後來她真的做了周家夫人,為了剜掉孫雪娥這個「眼前瘡」,硬找岔子,要剝掉她衣裳,打三十大棍。人家橫勸豎勸,免褪她的小衣,可是春梅尋死覓活,大耍無賴,堅持把孫雪娥脫|光了打得皮開肉綻,再賣給娼門,可見春梅心性之毒辣,比金蓮有過之無不及!
金、瓶、梅三人中最後一名為龐春梅。
不過,奴才畢竟是奴才,不因為她地位的改變而抹掉了其奴性。她對「下人」的殘虐,正是小人得志、奴才逞威的表現。而在主人面前,她從來是奴顏婢膝。我們且不談她在西門慶、潘金蓮乃至周守備前的邀寵,就從她對吳月娘的態度來看吧。春梅原是月娘房中的丫頭,後來才調到金蓮那裏的,因而她對月娘是特別尊敬的,更何況月娘是一家的主婦!月娘遣走她時,頗為刻薄,「教她罄身兒出來」,衣服都留下;後來,形勢又有了變化,月娘迅速衰敗,春梅卻貴為夫人。此時,雙方相見,春梅仍一如既往:
好賊王八!你怎的撚我的手?調戲我?賊少死的王八!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呢?一日好酒好肉,越發養的那王八靈聖兒出來了!平白撚我手的來了!賊王八!你錯下這個鍬撅了!你問聲兒去,我手裏你來弄鬼?等來家等我說了,把你這王八一條棍攆的離門離户!沒你這王八,學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尋不出王八來?撅臭了你這王八了!www•hetubook•com.com
直嚇得李銘抱頭鼠竄。她還一路罵給潘金蓮、孟玉樓、李瓶兒、宋惠蓮等人聽,又指責「都是玉簫和他每只顧頑,笑成一塊」,鬧得個天翻地覆。這一下,不僅僅罵走了一個李銘,打擊了迎春、玉簫、蘭香,而且還大大抬高了她的聲價。正如作者所說:「不意李銘遭譴斥,春梅聲價競天高。」特別是到後來,吳神仙來算命,她也能在眾妻妾、女兒之中挨上一腳,而且相得特別好:「必得貴夫而生子」,「三九定然封贈」。她聽後得意忘形,竟對西門慶說:「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莫不長遠只在你家做奴才罷?」她已自認為不是奴才的料子了。以後,她總要為自己的「名位」爭一口氣,撒嬌,搭架子,露出一副驕心傲骨。有一回,西門慶請她喝酒,她硬說「心裏不待吃」,就是不喝;再勸喝口茶,她也似有如無地呷了一口,不當一回事(第三十四回)。西門慶要請眾官娘子的客,叫她遞酒,她見妻妾們都做了新衣服,就使性兒起來,說自己像「燒糊了卷子一般」,硬要西門慶答應多做幾件衣裳,才喜歡起來,滿足了她的虛榮心(第四十一回)。可惜的是西門慶死得早,沒來得及讓她升級,但總算皇和*圖*書天不負有心人,她被賣到周守備家後,憑著她的「好模樣兒,乖覺伶俐」,終於爬上「夫人」的位置,過了做「主子」的癮。
春梅不僅是全書布局上的一個重要籌碼,而且也是一個有個性的形象。聰明、高傲、逞強、潑辣,一心想改變自己的地位,躋進妻妾的行列,而始終深深地打著一個奴才的印記。作者在第十回中介紹她時說:「性聰慧,喜謔浪,善應對,生的有幾分顏色。」就憑著這些,色鬼「西門慶甚是寵他」,「收用了這妮子」。自此,她得了潘金蓮的抬舉,「只叫他在房中,鋪床疊被,遞茶水、衣服、首飾」,做些輕活細活,並且還「揀心愛的與他,纏的兩隻腳小小的」,立即成了一個身分特殊的丫頭。她感恩報恩,馬上為潘金蓮出死力。首先,她為潘金蓮爭寵而向孫雪娥開刀時打響了第一槍。孫雪娥本來在妻妾中位居第四,在潘金蓮之前,但由於她出身低賤,又長得稍遜色,所以不甚得寵,只居一個「炊事長」的位置,連春梅也不把她放在眼裏,新來乍到的潘金蓮要在西門家樹立威勢,孫雪娥無疑是最易攻破的一個。於是春梅故意向孫雪娥尋釁,然後與金蓮合謀激怒西門慶三打孫雪娥,由此,潘金蓮「要一奉十,寵愛愈深」,在西門家裏穩住了陣腳。接著,春梅又為潘金蓮隱瞞奸|情立了一大功。當西門慶惡狠狠地手執馬鞭子,審問脫得赤條條跪在地上的潘金蓮時,就靠春梅「坐在西門慶懷裏」,「撒嬌撒癡」地編造了一套謊言,「幾句話把西門慶說的一聲和-圖-書兒不言語,丟了馬鞭子,一面教金蓮起來,穿上衣服,(一面)分付秋菊看菜兒,放桌兒吃酒」,一場兇險化成了歡樂。後來,潘金蓮在打擊、陷害宋惠蓮、李瓶兒、如意兒的整個過程中,春梅始終是她的得力助手。她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合夥霸攬漢子,共同興風作浪,乃至做出了一起與女婿陳經濟偷情的勾當。就這樣,春梅一方面得到一家之主西門慶的寵愛,另一方面又是橫行霸道的潘金蓮的親黨,於是就傲氣十足,自命不凡,非一般奴婢僕婦所比了。

這與作者的全書構思有關。《金瓶梅》是一部「以淫說法」的小說,作者就是從「淫」字著手,將腐爛透頂的封建社會進行無情的解剖。淫棍西門慶,當然是著重開刀的毒瘤。與之相應的,對於淫|婦們的批判,也是作者的注意所在。東吳弄珠客曰:「諸婦多矣,而獨以潘金蓮、李瓶兒、春梅命名者,亦楚《檮杌》之意也。蓋金蓮以奸死,瓶兒以孽死,春梅以淫死,較諸婦為更慘耳。」(《金瓶梅序》)其實,金蓮、瓶兒歸根到柢也是「以淫死」,而如宋惠蓮、孫雪娥等也不能說死得不慘。然而,真正直接死於「淫」的,確實只春梅一個。她一生追求的就是「人生在世,且風流了一日是一日」(第八十五回)。西門慶有意要「收用」她,她二話沒說就被「收用」了(第十回);後來,潘金蓮又叫她「和你姐夫睡一睡」,她也二話不說就脫下湘裙,讓陳經濟「受用」了(第八十二回)。再後來在守備府裏,又「https://m•hetubook.com•com難禁獨眠孤枕,欲火燒心」,與一個個男人濫交。她不死於刀下、繩上、病中,而是「淫欲過度」,嗚呼哀哉在姘夫身上。她的死正可以說是後來者居上,更直接鮮明地表達了作者「懲淫」的主旨。同時,春梅與陳經濟作為映襯西門家衰敗景況而存在的兩個「後起之秀」,是後半部分故事展開的中心人物。她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全書的總結性人物。她的死,象徵著金、瓶、梅類的淫|婦們死了,西門慶家死了,以淫為首的萬惡社會必將趨向死亡。
吳月娘與孟玉樓、吳大妗子推阻不過,只得出來。春梅一見便道:「原來是二位娘與大妗子!」於是先讓大妗子轉上,花枝招展,磕下頭去。慌的大妗子還禮不迭,說道:「姐姐,今非昔比,折殺老身!」春梅道:「好大妗子,如何說這話,奴不是那樣人。尊卑上下,自然之理。」拜了大妗子,然後向月娘插燭也似磕頭去。月娘、玉樓亦欲還禮,春梅那裏肯,扶起磕了四個頭,說:「不知是娘兒們在這裏,早知也請出來相見。」月娘道;「姐姐,你自從出了家門,在府中一向奴多缺禮,沒曾看你。你休怪!」春梅道:「好奶奶,奴那裏出身,豈敢說怪?」
在這裏,人們多責月娘情性之薄,讚春梅度量之大。其實,月娘過去在發現春梅奸|情的氣頭上,對她嚴厲處裁,也是情理之中。而春梅現在對於月娘的尊重,完全是出於「尊卑上下」之理。「奴那裏出身,豈敢作怪?」一句話露出了她的本性:骨子裏還是一個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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