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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霖說金瓶梅

作者:黃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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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裡春秋 人性弱點的思考

鏡裡春秋

人性弱點的思考


休愛綠髩美朱顏,少貪紅粉翠花鈿。
損身害命多嬌態,傾國傾城色更鮮。
莫戀此,養丹田。人能寡欲壽長年。
從今罷卻閑風月,紙帳梅花獨自眠。
《金瓶梅》的開頭很特別,前面先引了一組《四貪詞》,對酒、色、財、氣四病作了一番批判性的詠歎,如詠「色」云:
因此,我們說《金瓶梅》的作者在暴露酒色財氣等人性的弱點時,儘管有把它們當作人類共性的傾向,但同時又把它們表現得各有個性,他還朦朧地感覺到:這種人性的弱點具有「上」「下」之分,而其罪惡的源頭正是在「上」而不在「下」。請問: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對於「人性」問題作如此暴露並作如此思考的,能有幾多?

接著的「入話」,又把四病中的一病「色」突顯出來,強調「情|色二字」,「貪他的,斷送了堂堂六尺之軀;愛他的,丟了潑天哄產業」。崇禎本雖然對開頭作了改動,但其「引子」的核心還是從酒色財氣「四https://m.hetubook•com•com箴」入手,並加上批語曰:「一部炎涼景況,盡此數語中。」的確,整部小說就是在這種對於人性弱點的思考的基礎上層層展開的。
「人性」問題早就為中國先秦的哲學思想家們所注意。人性是善還是惡,或者無善無不善,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呢?哲學家們喋喋不休的論爭自然會影響文學家的頭腦,遲早會反映到文學創作中來。從中國小說發展的歷史看,其描寫對象從神到人是一個進步;從超人到凡人又是一個進步;再到側重於刻畫人情,探討人性,又是一個進步。當然,這種進步,在短篇小說的創作中較早得到了反映。例如《清平山堂話本》中的《錯認屍》一篇,其入話詩就道出了宗旨:「世事紛紛難意陳,知機端不誤終身。若論破國亡家者,盡是貪花戀色人。」把一切禍害的根源歸結於人類常犯之病:「貪花戀色」。在正文中,又說「只因酒色財和氣,斷送堂堂六尺軀」,擴大為四病。事實上,酒色財氣在中國古代普遍認為是人性的弱點,是常人易得的病證。早在《戰國策》卷二十二《梁王魏嬰觴諸侯和*圖*書於范臺》章中,就提到酒色等四者「足以亡其國」的觀點;至後漢時,有人曾以「酒色財」作為三戒;到了元明時期,酒色財氣四戒已在詞曲小說中普遍出現,且在這四字中,往往特別強調「那色字利害」(《蔣興哥重會珍珠衫》);《金瓶梅》即在此基礎上,作為一部長篇小說,第一次比較自覺地將整部作品的構思立足在暴露人性中的「酒色財氣」四病上。
看官聽說,自古上樑不正則下樑歪。此理之自然也。如人家主行苟且之事,家中使的奴僕,皆效尤而行。
《金瓶梅》的作者在暴露、批判人性的弱點時,當然不可能用階級論,他往往強調「貴賤一般,今古皆然」(第一回),但在具體描寫中,這種人性的弱點在各人身上又表現得千差萬別。比如貪財,蔡太師的受賄,西門慶的奸取,乃至王六兒等的「借色求財」(張竹坡語),貪財則如一,表現各有別。而且,《金瓶梅》的作者或許受了告子的影響,並不認為人性的弱點之所以成病是先天的,而是被後天社會環境薰染成的。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和_圖_書也。」(《告子》上)人性猶如杞柳,可以編成各種不同的器具。或者說,人性好像水,「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引導不同,發展就不同。潘金蓮之所以成為盪|婦,就是因為從小被賣在王招宣府家學歌學舞,學「描眉畫眼,弄粉塗朱」,學「一腔機詐,喪廉寡恥」。張竹坡說:「使當日王招宣府家,男敦義禮,女尚貞廉,淫聲不出於口,淫|色不見於目,金蓮雖淫|盪,亦必化為貞女。」的確,環境對潘金蓮性格的形成起了很大作用。至於西門慶出生在一個破落戶財主家,從小是個浮浪子弟,「在三街兩用巷遊串」,慣於尋花問柳,也就逐漸使他好色成性。《金瓶梅》的作者在掲示環境對人的影響時,又十分強調「上行下效」,把惡的源頭歸於上層,指向統治階級。這也正如張竹坡在《讀法》中說的那樣:「西門止知貪濫無厭,不知其左右親隨,且上行下效,已浸淫乎欺主之風。」如第七十八回,寫到其親信玳安剛侍候西門慶從賁四嫂屋裏出來,自己就緊接著進去「睡了一宿」。於此,詞話本的作者點明:
由於《金瓶梅》集中暴露了由酒色財氣帶來的m.hetubook.com.com罪惡,故人們往住會引起誤解,認為其作者即是「性惡論」者,將人生的本原看作惡,是酒色財氣,其實不然,假如說他的人性論接近誰的觀點的話,那還是比較接近告子的性無善無不善,或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的說法。《金瓶梅》的作者並不認為人人都必定有酒色財氣之病,病就病在「貪」上,過度上。即以色論,告子曰:「食色性也。」飲食和男女是人性所固有的。因此,《金瓶梅》的作者並不否定男女的情欲。只是根據傳統的觀點,他認為這種欲望非常容易導致過分的貪求,而這種過分的貪求必將招致罪惡。西門慶、潘金蓮可以說是小說中兩個男女貪淫的首惡。他們貪淫的結果,就是敗風紀,毀人倫,乃至謀財害命,最後也毀了自己。再看李瓶兒,她漂亮、溫順、善良,作者對她多少有點同情,但最終還是把她當作「淫|婦」來加以批判,因為她確實失之於貪淫。當初,李瓶兒嫁給花子虛後,並沒有過著正常的夫婦生活,這是由於她的叔公花太監似乎佔有了她,故李瓶兒與他丈夫「另一間房裏睡著」。花子虛無可奈何,「每日在外邊胡撞,就來家,奴等閒也不和他沾身和_圖_書」(第十七回)。這就養成花子虛即使在花公公死後也長期在外宿娼,「整三五夜不歸家」,氣得李瓶兒一身病痛。後嫁給蔣竹山,原想把他「當塊肉兒」,但結果是個「腰裏無力」的「中看不中吃的蠟槍頭、死王八」,也使她「不稱其意」(第十九回)。相比之下,西門慶的「狂風驟雨」滿足了她渴求的欲望,所以她幾次說道:「你是醫奴的藥一般,一經你手,教奴沒日沒夜只是想你!」(第十九回)李瓶兒就是貪求這「醫奴的藥」,使她違反了當時的社會秩序,狂熱地追求西門慶,以致一時間變得心狠手辣,氣死了花子虛,逼走了蔣竹山,幾乎完全成了兩個人。最後,她終於也被這「醫奴的藥」種下了病根,因經期與西門慶交歡而「精沖了血管」(第六十一回),再加上被潘金蓮「氣惱」就「氣與血相搏則血如崩」而亡。這正如張竹坡所說的,寫李瓶兒「甚言女人貪色,不害人即自害也」。總之,《金瓶梅》的作者要批判的不是人性的本身,而是人性的弱點,即人性中容易導致過分之求的傾向。這裏,酒色財氣,特別是情|色,就是作者認為人性中最有誘惑力,因而也是最有危險性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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