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黃霖說金瓶梅

作者:黃霖
黃霖說金瓶梅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匠心獨運 千秋功罪大家評

匠心獨運

千秋功罪大家評

其次,鼓吹「女人禍水論」也十分錯誤。小說第一回入話故事,寫項羽、劉邦「因撞著虞姬、戚氏,豪傑都休」;接著以「虎中美女」喻女主角潘金蓮,進一步說明「貪他的斷送了堂堂六尺之軀,愛他的丟了潑天哄產業」。在正文中,又強調「大抵妾婦之道蠱惑其夫,無所不至」。這些都清楚地表明作者把亡國、亡家、亡身之災,全部歸罪於女人。特別是西門得病身亡前作者所說:
原來這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時必有敗,古人有幾句格言道得好:花面金剛,玉體魔王,綺羅妝做豺狼。法場斗帳,獄牢牙床。柳眉刀,星眼劍,絳唇槍。口美舌香,蛇蠍心腸,共他者無不遭殃。纖塵入水,片雪投湯。秦楚強,吳越壯,為他亡。早知色是傷人劍,殺盡世人人不防。
考察一部名著,對前人來說創造了些什麼,對今人來說可借鑒些什麼,這是首先應當注意的。鑒於此,前面多數了一些「功德」。然而,任何一部作品都不是完美無缺的,更何況是後人看前人,難免會發現有許多不盡如人意之處。《金瓶梅》本又是一部富有嘗試精神的小說,在藝術上的獨創醒目之處往往同時伴隨著某種淺陋粗疏,這不足為奇,讀者也往往會諒解。但是,它在思想內容方面的「罪過」也相當突出,這是難以諱言和曲飾的。今舉其犖犖大端者,略述於下。

首先,在儒道佛三教合一的精神下,大力崇奉「天理循環」、「因果報應」、「色空」觀念等佛道消極思想。《金瓶梅》儘管醜化了若干僧尼道士,但只是作為「兩個真m.hetubook•com.com人(吳神仙、黃真人)、一個活佛(普靜師)」的對立面,作為教門敗類來鞭撻的,並不是真正的「謗經毀佛」。這正如信奉佛道的屠隆在《修文記》中痛罵某些出家人「名在道流,心同市井,塵緣障重,財色過貪」云云一樣,根本上還是為了維護佛道教門的純潔性。《金瓶梅》全書的指導思想之一,如欣欣子序所說:「知盛衰消長之機,取報應輪迴之事」;或者如張竹坡說:「《金瓶梅》以空字起結」。表現在作品一些主要人物的設計上,都明顯地遵循著「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的軌跡。西門慶貪淫貪財,終於暴病身亡,家業全敗。遺腹子孝哥,憑著他母親月娘「一點善根所種」,才得普靜師點化出家,度脫了西門一生冤孽。李瓶兒死時,說她前生在濱州王家作男子,打死懷胎母羊,故今世為女人屬羊,血崩而死。死後魂去托生河南汴梁開封府袁指揮家為女,艱難不能度日云云,均明輪迴不爽。全書結束時,一切橫死鬼魂,皆為高僧超度托生而去,將一切歸結於「空」,歸結於「輪迴報應」。作者如此崇揚佛道,與當時統治者的大力提倡有關。它無疑模糊了人民的認識,麻痹了群眾的鬥志。
然而,世界上的事物往往具有兩面性。《金瓶梅》有寫淫有「罪」的一面,也有寫實有「功」的一面;人們在否定其「罪」的同時,也往往肯定其「功」。清代的康熙皇帝一再下令嚴禁淫詞小說,同時卻不惜工本地組織力量翻譯這部「奇書」。當時的小說鑑賞家劉廷璣口口聲聲說遵旨嚴查禁hetubook•com•com止「敗俗傷風」的「小說淫詞」,同時卻又盛讚「《金瓶梅》,真稱奇書」,還提出了「欲要止淫,以淫說法」的理論(《在園雜誌》)。曹雪芹一面罵「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塗毒筆墨,壞人子弟」,一面又使自己的創作「深得《金瓶》壺奧」。到近代,資產階級的學者也認為此書「不能謂為非淫|書」,同時又指出「其奥妙絕非在寫淫之筆」,「蓋此書的是描寫下等婦人社會之書也」(曼殊《小說叢話》)。甚至有人公開認為「《金瓶梅》之寫淫」,本身就在於「痛社會之混濁」(天僇生《中國歷代小說史論》)。至魯迅,一方面不滿它「時涉隱曲,猥黷者多」,另一方面又指出它「非獨描摹下流言行,加以筆伐而已」,而是一本「著此一家,即罵盡諸色」,「同時說部,無以上之」的世情小說。後來的鄭振鐸、吳晗等人,也認為「穢褻的描寫」是《金瓶梅》的一大毛病,但並不妨害它是「一部了不起的好書」,「偉大的寫實小說」。國人對這部小說功罪得失的紛紜不一,並不影響它越來越多地受到國外文學愛好者和研究者的注目,日、法、德、英、義、拉丁、瑞典、芬蘭、俄、匈牙利、捷、南斯拉夫、朝、越、蒙等譯本競相出現,真正用理性去研究它的文章也不斷問世。例如,《美國大百科全書》說:「《金瓶梅》是中國第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小說」;《法國大百科全書》說:「它在中國通俗小說的發展史上是一個偉大的創新。」美國學人海托華在其《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中的地位》一文中指出:

和_圖_書

(全書完)
再次,頑固的封建等級觀念。《金瓶梅》著重寫西門慶一家,既寫了妻妾一類主人,同時還寫了眾多的奴才角色。奴才包括僮、僕、丫鬟、主管、夥計等不下幾十人,不少人物也寫得有血有肉,栩栩如生。但是,作者不能超脫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對主子與奴才是嚴格區別的。主子可以作威作福,奴才必須絕對服從。主人可以肆意玩弄女奴,而女主人絕不可與男僕有私。宋惠蓮罵與來旺有情並最後一同私奔的孫雪娥說:「我養漢養主子,強如你養奴才!」自認為比孫高一等。孫雪娥一生受辱,最後自縊身死,死後仍托生於「貧家」,表現了作者的傾向。而來旺兒有所反抗,夏提刑就斥責他說:「滿天下人都像你這奴才,都不能使人了!」秋菊揭發潘金蓮與陳經濟的奸|情,被月娘罵作「葬弄主子的奴才」。西門慶侮辱了宋惠蓮,作者反說:「凡家主,切不可與奴僕並家人之婦苟且私狎,久後必紊亂上下,竊弄奸欺,敗壞風俗,殆不可制。」其「主奴」「上下」的觀念何等強烈!作者這種頑固的等級觀念,不但使筆下的奴才處於陪襯地位,而且對之往往加以歪曲、醜化,有損於作品的真實性和批判性。
這些話看來或許過分,但足資我們思考:《金瓶梅》這部名著應當璀璨於世界文學之林,還是將它幽禁於十八層地獄?千秋功罪,還是大家來評說吧!
《金瓶梅》在國內的命運如此,在國外又如何呢?前幾年法國要出版全譯本的《金瓶梅》時,也https://m•hetubook.com•com經過了好一陣子周折。其問題的關鍵還在於:「《金瓶梅》,穢書也!」(東吳弄珠客序)人們不是常常否定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社會有共同的看法嗎?可是在對待《金瓶梅》寫淫、寫性的問題上,似乎確有一些跨時代,跨社會的共同看法。這裏的奧秘何在?倒是值得深思的。
除此之外,,就是寫「淫」。這是《金瓶梅》最嚴重的罪名。如前所述,《金瓶梅》的寫淫儘管在總體上與它的客觀暴露、意在批判的主旨相關,是整部作品的有機組成部分。但是也不能否認,有些是游離情節之外的、不必要的渲染,作者有時甚至帶著一種津津樂道的欣賞態度來寫,暴露了他低級庸俗的趣味。事實上,這類描寫即使帶有鮮明的批判氣息,也不能為傳統的道德所接受,並且將給社會帶來消極的影響。清初就有人對這類「淫|亂穢褻之詞」的危害性有這樣的說法:「俾觀者魂搖色奪,毀性易心……以暨黃童紅女,幼弱無知,血氣未定,一讀此等詞說,必致鑿破混沌,邪欲橫生,拋棄軀命,小則滅身,大且滅家,興言至此,稍有人心者,能無不寒而慄哉!」(張纘孫《正同學書》)評價一部小說的好壞,顯然不能以青少年或某一範圍的人能不能讀作為標準,但《金瓶梅》這部小說對於「血氣未定」的「黃童紅女」來說,確實有引起「邪欲橫生」的可能。封建社會中的統治者,本來就是一批「邪欲橫生」之徒,但為了維護自己的淫逸荒唐的生活,他們十分擔憂《金瓶梅》對被統治者產生「敗壞風俗,擾惑人心」的作用:「其小者甘效傾險之輩,其甚者漸肆狂悖之詞」https://m.hetubook.com.com(《皇清奏議》卷二十二)。於是,從清初順治起,歷朝都將《金瓶梅》列入淫|書而加以嚴禁。直到二十世紀二〇年代,卿雲圖書公司在出版一無穢語的《古本金瓶梅》時,還要小心翼翼地請律師登報申明「內容雅潔,絕無穢褻文字」。
更是集中暴露了作者鄙視婦女的封建觀念。這些削弱了作者對西門慶這類惡棍的批判力量,從而也減弱了作品的社會意義。
中國的《金瓶梅》與《紅樓夢》二書,描寫範圍之廣,情節之複雜,人物刻畫之細緻入微,均可與西方最偉大的小說相媲美。……中國小說在質的方面,憑著上述兩部名著,是可以同歐洲小說並駕齊罷,爭一曰短長。
同時,小說宣揚愚昧迷信也相當突出。卜筮、星相、魘勝、招魂、禳解之術,寫得非常細緻生動,活靈活現。例如第十二回寫李桂姐因妒嫉潘金蓮而騙取了她的一把頭髮,放在鞋底下,每日踐踏,潘果然頭疼噁心,飲食不進。而潘則請劉瞎子「回背」。刻了男女兩個木偶,用七七四十九根紅線紮在一處,然後用一塊紅紗蒙住男偶之眼,再用艾塞其心,用釘釘其手,用膠黏其足,不三日,西門慶又與她「似水如魚,歡會如常」了。如此這般,都是騙人的把戲。當然,這些描寫有的與刻畫人物、演進情節、表現主題大有關係,如第二十九回吳神仙相面,基本上隱現了這些人物的性格和命運,也是一種特殊的藝術表現手法,後來《紅樓夢》寫金陵十二釵就從這裏得到了啟示。但這類描寫畢竟是荒誕不經的。《金瓶梅》把這些迷信活動寫得靈驗非凡,毒害了讀者的心靈。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