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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球傳

作者:黃谷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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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山長水遠 觸鬚

第三部 山長水遠

觸鬚

裴廣志集合了一群小鬼們,圍坐在草地上。有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站在裴廣志的旁邊,裴廣志向大家介紹道:「這位是趙同志。來教大家放槍,短槍、長槍、輕機、重機,甚麼都教!趙同志周身刀,把把利,大家要好好聽趙同志的講話。」趙同志微笑道:「各位,文化課大家上過了,現在我來先講講步槍射擊要領。為甚麼要講這一課呢?我們要打敵人,就要精通我們的武器。步槍,是各種武器當中最普通的一種,我們時刻都用得著的。我們有一個星期至兩個星期的短期時間,來專門學習射擊的技術。精通了步槍、輕機、重機的粗淺射擊要領,我們就可以上火線立戰功了!」趙同志手執一枝步槍,向大家解釋各部分的名稱,性能,蝦球聽得非常入神,因為他最愛步槍,也曾射擊過,想學得更内行一點。小老虎輕視步槍,他在蝦球耳邊道:「我不喜歡槍,太笨了!最好是有枝航空曲尺!或者是左輪,長桿短桿都不妨。」趙同志聽見小老虎說話,就叫他起立問道:「甚麼叫做彈道?」小老虎答道:「彈道就是子彈從槍口|射出,到彈著點所經過的一條線,就叫做彈道。」他答了就坐下來。一身鬆快。趙同志又問蝦球道:「彈道為甚麼成為拋物線?」蝦球急起來答不出,趙問大家道:「有誰懂得嗎?」亞炳答道:「因為地心有吸力。」趙說道:「對了!大家答我,子彈射出去,為甚麼又會有偏差呢?」蝦球答道:「因為風向的關係,有時槍的本身構造也會造成偏左或偏右,要試過才知道。」趙說道:「對了!我很高興,大家都很留心聽講。這樣,兩星期以後,我們可以作一次射擊演習了!」趙下課時,非常高興。
大隊政委老胡在旁邊看完了裴廣志的報告,稱讚他的精密能幹,等看到蝦球方面的消息後,他很耽心地對丁大哥道:「糟糕了!蝦球沒受過很好教育,不會用腦筋,喝酒吃飯,報給我們有甚麼用呢?」丁大哥道:「你對這孩子不能太過苛求。他不過是一根觸鬚,他能鑽進去,有得吃,有得喝,我們還不高興嗎?問題在我們慢慢指導他,一下子要他做得很滿意是不可能的。」第二次關於蝦球的情報更好笑,裴廣志寫道:「鱷魚頭叫他脫皮靴,他站著不動。後來叫副官補他做傳達;第二天跟傳達班長到處送公事。」丁大哥跳起來道:「這根蝦公觸鬚找了一個好位置了!」三姐看了這情報之後,對丁大哥道:「你距離蝦球太遠了,得靠近去指導他才行。」丁大哥道:「我很想親自跑一趟,但要得胡同志的同意。」三姐道:「胡同志不會反對的。」丁大哥道:「他不是反對,他是怕我太冒險,他打算自己去看看。」三姐道:「他跟蝦球不很熟,指導上很不方便,而且你也該親自去看看地形。」丁大哥道:「好,我們找胡同志商量去!」
到第四天,丁大哥跟三姐道:「我不單了解了鱷魚頭、蟹王七的個性,也了解蝦球了。他不是一個壞孩子。」三姐道:「你還發覺他性格上有甚麼特徵?」丁大哥道:「老實,勇敢,富於幻想……」三姐道:「對了!我看,廣西孩子的戇直,湖南孩子的精明,廣東孩子的勇敢俠義,他身上都有一點點。自然,他也有不少劣根性,如賭錢等等。」丁大哥道:「他出身勞苦家庭,有華僑子弟之名的,沒有華僑子弟之實;過過流浪生活,卻又跟上海的小癟三不相同;他大致上跟我們隊伍中的小鬼們差不多,特殊之點就是,他走了好遠的路自動來找我們的。」三姐道:「這算甚麼特殊?我們每次到一個新地區,多少孩子要跟我們走啊!」丁大哥道:「像他走那麼遠一條路來找我們,卻是少有的。」三姐道:「我覺得他跟那些看了連環圖就真的實行上山尋師學道的孩子,是同一氣質的。二十年後,受過新社會的培養,他不難成為一個科學家,不然就會成為一個軍事家。你相信他有這一天麼?」丁大哥道:「當然相信。不然我們今天的努力和犧牲就沒有代價了!」丁大哥這句話,三姐聽了十分感動,這個印刷工人出身的青年,打了幾年游擊,經過革命熔爐的鑄煉,今天說起話來顯得多麼堅定,多麼有信心而又富有教養啊!三姐望著丁大哥想:新的工人,新的知識分子,已經站在我們的面前了。當三姐正在遐想的時候,丁大哥道:「我已經決定了,但還得徵求你的同意,因為蝦球是你的通訊員。」三姐道:「你真的決定了派他出去?」丁大哥道:「是的,鱷魚頭的部隊撤回宅梧鎮了。我要從我們這裡建立一條直通鱷魚頭心臟的情報網,蝦球是最前頭的觸鬚,外邊是亞炳、裴廣志、亞勝,跟我們的交通站連結起來。必要時我也親自跑一趟,看看那一帶的地形。我覺得,蝦球是最適宜而又最可信賴的一個人了。」三姐道:「你派他,我同意。」丁大哥道:「給他的任務,只能是很簡單的一項,不能要求他做得太多。你同意就最好了。」丁大哥即刻叫小老虎把蝦球、亞炳兩個人叫來,關起房門,吩咐亞炳道:「亞炳,你聽我說:你明天同蝦球一齊出發,到宅梧鎮住下來。我給你錢做伙食。我知道你很有本事,就是沒有錢也能在那裡混一頭半月的。你在宅梧找一個固定的地方住下來,接聽蝦球的消息,你得到消息,我另外派人向你要。你每天要設法見蝦球一次或兩次,你做得到嗎?」亞炳道:「做得到!」丁大哥轉向蝦球道:「蝦球,你到了宅梧鎮,找到蟹王七,就跟他做事,想辦法去接近鱷魚頭。我們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無論在鱷魚頭那邊聽到甚麼芝麻綠豆的事情,都設法告訴亞炳就得了。將來我有甚麼特別吩咐,再告訴你,你做得到嗎?」蝦球鄭重答道:「做得到!」丁大哥道:「好!就是這樣。明早你們兩人一同出發,現在你出去請裴廣志同志進來!」
蟹王七說:「這幾天風聲不大好。匪軍又開回黃屋村一帶地區,還派出許多情報員到來刺探軍情。今天抓到了一個小鬼,拖到團部去打得半死。」蝦球聽說抓了一個小鬼,他的心卜卜地跳。他想:糟糕了!亞炳一失手,供出他來怎麼好?他愈想愈寒心,但又不敢問蟹王七這小鬼是甚麼模樣和叫甚麼名字。他吃飯也吃得不安樂。蟹王七問道:「他們裡面是不是很多小鬼呢?」蝦球呆了一陣,不知道怎麼說好。亞喜問:「甚麼小鬼?」蟹王七道:「小鬼就是我們的勤務兵、傳令兵、馬弁。他們不叫甚麼官甚麼長,統統都叫員。司令官叫司令員,勤務兵叫通訊員,說是甚麼官兵平等,鬼才相信!官兵平等,還https://m•hetubook.com.com能打甚麼仗?沒半點規矩!」蝦球也不答話,盡讓蟹王七一個人說。他等蟹王七吃完飯,他就放下筷子,借故趕忙離開連部。在路上,他腦筋亂紛紛的不知道怎麼打算,他只本能地感覺得有自衛的必要,他就解下他的駁殻,上了一夾子彈。
蟹王七把蝦球帶到鱷魚頭的旁邊,報告道:「報告團長,蝦球回來了!」鱷魚頭一看見蝦球,起初有點愕然,但即刻他就笑了,問道:「蝦球,好久不見了!你怎麼到這裡來的?」蝦球道:「我跟林四海、胡萬順、龍大副一班人到三洲附近開茶樓,土匪來打三洲,把我抓了去,一路連稀粥也沒得吃,我聽說洪先生的隊伍開到這裡,我就乘機逃了出來。一連餓了好幾天了!……」蝦球說罷,鱷魚頭朗笑道:「哈哈!沒有飯吃的乞丐隊伍,怎麼能夠打仗呢?我以為我們才有逃兵,原來他們也有逃兵,哈哈哈!……蝦球,你找到我,不怕再挨餓了!來,先乾這一杯!暖暖你的肚子吧。」他倒了一杯酒遞給蝦球,蝦球接過來,望一眼蟹王七,蟹王七笑笑,他就倒下喉嚨去。蟹王七拉蝦球的手道:「來!過我這一桌來吃飯。」鱷魚頭道:「蝦球你跟王連長到那邊去吃飯,吃完飯就到圑部來!」蝦球走後,鱷魚頭對他左右的圑副、營長、軍需、副官、書記、新聞室主任說道:「這個孩子真了不起!他是我的舊部下。有一次沉船,狂風大浪,都淹他不死。才十六歲,周身機伶,留他在圑部當馬弁、當傳達,是最好不過的了。」圑長稱讚蝦球,新聞室主任應道:「這孩子眉目精靈,身體結實。如果吃得飽,還會發育得更好。他認得字麼?」鱷魚頭道:「認得幾個字,讀過初小。」新聞室主任道:「這就更好了,我幫圑座訓練他兩天,洗刷一下他在匪區裡面中的毒素。」鱷魚頭笑道:「彭主任,你先替我洗洗我身上的毒素吧!我身上的毒素注射過盤尼西林還沒好清楚呢!哈哈哈……」新聞室主任也張開嘴「哈哈哈……」笑起來。一笑開頭,一桌的人你也哈哈哈,他也哈哈哈地笑起來,有些人只是機械地跟著上官笑,連自己也笑得莫名其妙。吃完飯,蝦球跟鱷魚頭回到團部去,半醉的鱷魚頭,躺在靠椅上向蝦球伸出大腿來,等蝦球替他脫皮靴。蝦球站著裝不知道。鱷魚頭的馬弁上前去替他脫了。鱷魚頭把副官叫來,吩咐道:「帶這孩子出去,補他做傳達!」
蝦球到宅梧鎮已經兩天了。第一天他跟亞炳周遊街角巷尾,跟鎮上的貧苦孩童打交道。亞炳的嗅覺很靈敏,他很快就結交上鎮上的難童「哥頭」,進貢了「見面禮」之後,他分得了一席鋪位。第二天蝦球就打聽了鱷魚頭圑部的駐地和蟹王七連部的駐地,並在下午找到了亞喜。
第一個給吵醒的是門口的衛兵。跟著,特務連的排長、連長,圑部的副官、圑副都起來察看,大家擠進禁閉室用電筒照射蝦球。蝦球報告道:他睡熟時,給那個小鬼打了一下,暈得不省人事。醒轉來的時候,他已經逃了!特務連連長出去問衛兵,衛兵撒謊道:「沒看見有人走出來!我這一班沒有人走出來,怕是二至四的一班吧?」連長不得要領,跑去報告鱷魚頭,鱷魚頭披了一件外套,握電筒來到禁閉室,蝦球又照樣向他報告出事的經過。鱷魚頭照照蝦球額角上的血迹傷痕,照照他身上的繩索,又四周照射房間各個角落,他看不到一件可以把人擊暈的硬東西。他想起亞成的身上早給檢查過,連紙頭也沒一張,他拿甚麼來打蝦球呢?他狐疑起來。他蹲下來再仔細看看蝦球的傷痕,只不過擦損了一點皮,並沒腫。頭沒腫,怎能暈過去呢?他問蝦球道:「別處還有傷痕嗎?」蝦球道:「別處沒有傷,只是我的額角給打得好痛!」鱷魚頭再看看他的傷口,冷笑一聲,心想:你這小流氓!跟我這些年頭,居然也學會了這一手!可惜青出於藍,未必勝於藍。我老子放長一條繩慢慢泡製你,把你的同黨一網打盡!看你逃不逃得出我的掌握?這一回暫且放過你吧!他即刻吩咐左右道:「解下蝦球的繩索,大家回去睡覺吧。人走掉就算了。下回捉到他,把他吊起來,看他還敢不敢打我們的人!」回頭又對蝦球道:「天亮自己去找醫官敷藥,下回不要這麼蠢了!」說罷就走回去睡覺。
從此之後,他們每天工作閒暇,便學習這樣那樣,轉眼間,兩星期便過去了。但他們沒機會作一次實彈射擊,隊伍便出發了。
亞喜把蝦球叫到廚房去,拉拉雜雜告訴他一些廣州的情形和連部的情形。她說,本來她跟蟹王七不會這麼快結婚的,後來突然奉到出發的命令,鱷魚頭退了新亞酒店的房間,把洪少奶調到黃埔付託給楊經理照顧,亞笑也跟在身邊。她替她自己打過算,認為還是跟蟹王七早結婚的好,不結婚,老跟洪少奶打長工,也沒個出頭的日子。因此問准了鱷魚頭、洪少奶,在出發之前就草草結婚了。亞喜後來又說到連部的情形,她說,出發時是一百〇四人,一路行軍,一路逃到現在,打了一仗之後,只剩五十多個人了。七哥說,圑長吩咐造花名冊繳上去還照舊列一百〇四人,空額的納銀三二三十一,跟圑長、營長三份分,好是好,打仗就很吃力了。蝦球問道:「兵愈來愈少,剩下的槍枝子彈誰來挑?」亞喜道:「水路封船,陸路拉伕,他們有他們的辦法。」蝦球道:「前方打仗,你跟來不害怕?」亞喜道:「怕也沒法子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不跟他跟誰?」蝦球道:「洪少奶怎麼又不跟來呢?」亞喜道:「誰知道她!我沒本領學她。她嫁人當作玩耍,改嫁比吃豆腐還容易。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打算,紅顏易老,過幾年眼角打皺,風流雲散,還怕她不到青山去吃長齋!」這些感慨,蝦球不大感覺興趣。他幫亞喜燒飯劈柴,弄這弄那,不多久,蟹王七就回來了。
鱷魚頭打了一場偷雞的小勝仗,廣州的報紙大吹大擂,說是「空前大捷」,並且還把勞明耀、王鳳跟隨地來的鄉民二三十人合照了一張像,製版登在報上,宣傳說是「投降自新的匪徒」。張果老看報知道他的得力幹部旗開得勝,心裡也很高興。他自己馬上親筆寫了一封慰問信,掛號寄給鱷魚頭鼓勉一番。
蝦球吃過早飯,就靜靜躺下來休息。亞炳已經走了,他也無心外出。又過了一天,書記室把送交各單位的公文登記好了,蝦球就掛上他的駁殼槍,照常出去送公事。
蝦球一夜都睡不著。他打聽到了寶貴的情報,但他不能交差。如果把聽來的話www.hetubook.com.com告訴了鱷魚頭,那就是等於出賣了自己的朋友同志了。這樣的賣友行為,絕對不能做。可是交不了差,豈不是失掉了信用?將來還能見信於鱷魚頭嗎?想來想去,始終想不出好辦法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給一個噩夢驚醒了。睜開眼睛一看,見亞成縮做一圑睡覺,他手臂上的繩索,還沒解脫,他望著這一捆繩索,忽然想出一個辦法來,用這辦法來對付鱷魚頭,真是最好不過的了,而且還可以一舉兩得呢!他馬上起來,伸手去摸禁閉室的門,輕輕一推,果然沒上鎖。伸出頭看看,那個衛兵抱著槍靠坐在柱上打盹。時鐘正打五下。他回頭推醒亞成,同時解下他手臂的繩索,亞成問道:「你想幹甚麼?」蝦球道:「亞成,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賭你的運氣吧!大門口的守衛如果步槍不上膛,你會逃得脫的。」亞成問道:「你幹甚麼?」蝦球道:「你現在把我捆綁起來,你自己走吧!這裡門口的衛兵正在打瞌睡,你不走,再沒機會了!」亞成還不懂得他的意思。蝦球道:「現在告訴你吧!我們都是自己人,我是蝦球。上回在古勞你跟三姐檢查渡船時我見過你,你還記得嗎?後來我參加了隊伍,現在又到這裡來工作。我知道你硬朗,打死也不肯供出自己人,所以我把實情告訴你,你相信我吧!」亞成聽他說是蝦球,他仔細看看,果然不錯。蝦球在沙坪奪槍的故事,老早就傳開了。亞成是知道的。他聽見蝦球的提議,也沒工夫道謝,馬上就把蝦球捆綁起來。蝦球道:「你綁得緊一點,這樣鱷魚頭才相信,不然我就不能待在這裡了。」亞成就使力綁得緊緊的。綁好,亞成就想走了,蝦球道:「亞成,這樣還不像。我比你大,我沒受傷,你是不能捆綁我的。你找些甚麼東西把我的腦殼敲腫,把我打暈吧!」亞成聽了這個提議,為難起來了:蝦球幫我逃走,道謝的話也沒說一句,我還要把他的腦殻打腫,這怎麼行呢?他站著不動,他覺得如果要敲腫蝦球的頭,寧可不逃。蝦球見亞成眼裡投射出來的友愛的眼光,知道他心軟了,他又催促道:「快點呀!」亞成低下頭來跟蝦球道:「要我打你,我就不逃了!」蝦球無奈何,只得說:「好!你走吧!」亞成就輕輕推開門,尖著腳走出禁閉室,走出天井,繞到大門邊,走到門口就快步踏出去。當那個衛兵還沒來得及喝問他時,他已經發腳飛奔,隱沒在黑暗的街道中了。當他走出一條冷巷,跨過一塊蓮塘,伏在泥地上喘一口氣時,在禁閉室中的蝦球睡倒下身子,用他的額角去擦在冷硬的灰沙地上,把他自己的額角擦損了一塊皮,然後就拚命大聲哼道:「救命呀!」
這裡是一片陸地的海洋。向北伸延到富饒的東北,向東伸延到江浙福建文物薈萃的東海之濱,向西伸延到雲南西藏的高原腹地,向南伸延到風光明麗的南海之濱。敵人武力駐守的各個孤島,已經在海洋的包圍之中,快到全部給淹沒的時日了。
亞成跟亞康兩人都是受老薛的派遣,跟一些幹部到宅梧鎮附近來擔任工作的。這天,他一個人走過圑部所在地的何家祠堂門口,神態過度緊張,給衛兵一喝,他就拔腳逃跑。結果給路上的一個軍官捉了回來,經過拷問,他的馬腳很容易就露出來了。他不是鎮上人,附近又沒有親戚,又說不出到鎮上來幹甚麼,圑部的副官就斷定他是游擊隊的駁腳|交通員。亞成死口不肯認,鱷魚頭吩咐身邊一個馬弁道:「你去找四根鉛筆來!」馬弁把鉛筆拿到,鱷魚頭命令馬弁把四根鉛筆夾在亞成右手各個手指中間,命令道:「他還不招,你就跟他握手!」馬弁走過去如法炮製,副官在旁邊大聲一喝:「你招不招?你來這裡做甚麼?同誰來?他們窩藏在甚麼地方?快說!」亞成咬著牙齒,一句話也不答。鱷魚頭喝道:「跟他握手!」馬弁就用力把亞成的手掌一捏,亞成的手指節骨「咯咯!」作響,痛得他「喲喲!」慘叫。鱷魚頭在旁邊又喝:「再來!」馬弁又照樣來一次,亞成忍著痛,甚麼也不說,他的手指節骨幾乎給夾斷了。皮不破,但血液在皮下瘀積起來。第三次比第一二次更痛,握到第八次,他已經暈倒在地上了。副官以為他裝死,用馬鞭抽他,把他打醒,但仍然得不到口供。最後鱷魚頭氣了,喝道:「灌水!」亞成聽說要灌水!他一骨碌坐起來,指著鱷魚頭罵道:「灌水我也不說!你槍斃我吧!我不怕死!你的死期也到了!你這狗東西!」弄得鱷魚頭毫無辦法,他悄悄吩咐副官道:「關起他再說!硬的不行,來軟的!」蝦球回到圑部來的時候,鱷魚頭正在跟圑副商量,找辦法軟化誘騙亞成。
鱷魚頭看見蝦球回來,靈機一動,自言自語道:「有了!我想出一個辦法來了!」這辦法不是別的,卻是派他的「心腹」蝦球去騙出亞成的話來。鱷魚頭在香港時,就是用這樣的辦法來偵察反叛他的部下的。他等蝦球就寢時,就叫人把他叫到他房間來,關了房門悄悄吩咐他道:「蝦球,我知道你很有本事,在香港時,你幫我爆倉,沒有一次失過手。現在我們又在一起合作了,這真是天賜的良緣。我現在有一件事情給你做,如果做成功了,我馬上就升你級,並且還重重賞你!」蝦球留心聽,但鱷魚頭講了半天,還不到題。他就答道:「賞不賞沒問題,只要我做得到。」鱷魚頭道:「一定做得到的!你不做,再沒有人能做了!」蝦球道:「到底要我做甚麼事呢?」這時鱷魚頭才畫龍點睛道:「是這麼一件事:有一個匪軍的小鬼給我們捉到了,他當然是不只他一個人!我要知道他的同黨匿伏在鎮上或村上甚麼地方,我派人去把他們一網打盡!你去探出他的口風來!」蝦球道:「我聽說今天打他也不招,他怎麼肯講給我聽?」鱷魚頭道:「我有妙計!現在我叫人把你帶出去,在禁閉室門外打你一頓,你要裝成很痛的樣子哼叫起來,然後我就把你送進去跟那個小鬼住在一個房間,你們就變成同志了,你在匪區那麼多日子,多少知道一點裡面的情形,一談起來他就會相信你了。一相信,甚麼話不可以跟你說?禁閉室的門我不上鎖,你一有結果,即刻跑出來報告!」蝦球想想這計策好毒辣,但他不好違抗,只好聽鱷魚頭擺佈。鱷魚頭叫了兩個人來吩咐道:「你把蝦球帶到禁閉室門口,重重打他一頓,但不准碰到他的皮肉,假打,不是真打。你明白麼?打完放他進禁閉室,不要鎖門。」來人受命後就把蝦球帶出去,遵照鱷魚頭的吩咐辦理。三分鐘後,鱷魚頭走和_圖_書到窗口側耳靜聽,果然聽見對面禁閉室那邊蝦球叫苦連天。他露出牙齒笑笑,摸摸他的紅鼻頭,就上牀去睡覺了。
亞成在禁閉室翻來覆去睡不著。忽然又聽見打人聲、呻|吟聲,他知道又是抓到自己的同志了。蝦球給趕進來的時候,室内燈光暗淡,看不清來人的面孔。蝦球滾在亞成的身邊呻|吟,亞成小聲問道:「你是誰?打傷了沒有?」蝦球道:「痛死我了!你呢?傷了哪裡?」亞成道:「我的手指要斷了!」蝦球道:「給我看看!」亞成就伸手給他。蝦球看了一下,亞成那幾隻手指盡是一圑圑的瘀血,他說道:「鱷魚頭真狠毒,把蘿蔔頭的這一套學來了。聽人說,蘿蔔頭在香港捉到我們游擊隊員,起初就來這一套,再就刺指甲或者灌水。毒得很!」亞成不說甚麼。過了一陣,他忽然摸到蝦球耳邊問道:「喂,你叫甚麼名字?是哪一隊的?」蝦球道:「我是三姐的通訊員,跟丁大哥來打聽消息,失手被檎了。」亞成著急問道:「三姐、丁大哥沒有事?」蝦球道:「他們走脫了!」亞成聽見才鬆了一口氣。蝦球乘機問道:「你怎樣失手的?跟誰來?他們住在哪裡?你不想法子通知他們逃走嗎?」亞成一點也不疑惑,就把他跟誰來,匿伏在甚麼地方,怎樣失手的情形都告訴了蝦球。蝦球聽了之後,舒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果然不出鱷魚頭所料!他真是毒辣陰險透頂了!那該死的傢伙!」他翻了一個身,捉住亞成的手臂,對著他的眼睛鄭重說道:「亞成!今晚假如不是我,薛隊長、黃同志、亞康他們就會給你害死了!」亞成十分驚駭問道:「你是誰?怎麼曉得我的名字?」蝦球道:「我是鱷魚頭派來的偵探!」這句話,駭得亞成出了一身冷汗。亞成追問蝦球是甚麼人,蝦球硬不肯說。亞成不高興,背轉身睡覺不理他了。
這天晚上,鱷魚頭公宴他的上尉以上的幹部,在酒席中宣讀各方的祝賀函電。煙屎陳喝得酩酊大醉,鱷魚頭還沒讀完一封電文,他就高聲叫:「好!再接再厲!乾一杯!」眾人一呼百應,吵得慶雲茶樓幾乎要塌下來。蟹王七的一連吃過游擊隊的苦頭,他靜靜坐在一個角落,可沒煙屎陳那樣快樂忘形。
亞炳在慶雲茶樓門口附近幫同一個小朋友看香煙攤,整天在等蝦球傳達消息。第一次裴廣志去問亞炳,亞炳道:「蟹王七、鱷魚頭請了蝦球吃了一頓飯,喝了一杯酒,吃飯的人一共三圍枱。」裴廣志問道:「還有其麼?」亞炳道:「沒有了。」裴廣志生氣道:「這個糊塗蟲!」很不高興地走開了。裴廣志事前受了丁大哥的叮囑,凡關於蝦球方面傳來的消息,不管芝麻綠豆大小都要寫下來,作為判斷的資料。無奈何,只好照寫送回去。看到這情報的丁大哥笑起來。
丁大哥單獨進鎮一次,獨自一個人上慶雲茶樓去喝茶。亞炳眼利,等丁大哥坐下後就跟了上來。丁大哥用眼睛盯了亞炳一眼,小聲叮囑他道:「你坐下來只管吃東西,不要跟我說話!」丁大哥自己把茶盅搬過隔鄰靠壁的小桌,但卻跟亞炳貼近在一起。每人據一張小桌,看來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亞炳吃了幾碟點心,丁大哥在他耳邊問道:「錢花完了嗎?」亞炳道:「還有。」丁大哥道:「蝦球幾時出來?」亞炳道:「他白天派公事,晚上出來玩。」丁大哥道:「這兩天有甚麼事?」亞炳道:「我今天看見亞康。」丁大哥道:「亞康!那個亞康?」亞炳道:「跟薛隊長的哪個亞康。」丁大哥心想:老薛的觸鬚也伸到這裡來了。大概指揮部也有直接的情報線布置在這附近。丁大哥問明了蝦球每天派公事的路線和時間,看看手錶,就叫亞炳先走,他再坐一刻就會賬下樓,往通靖村的小路走去。
蝦球走進丁大哥約好的樹林中,丁大哥早已在裡面等他,另外還有一個他不認識的人,那人就是同丁大哥取得聯絡的薛隊長。
蝦球就暫別亞喜趕來慶雲茶樓。樓上擺了三桌酒席,校官一桌,尉官兩桌。蝦球上樓梯一眼就看見鱷魚頭的背影了,狠狠望了他一眼,再四周一看,見蟹王七正放下酒杯,他就跑上去,在蟹王七背後喚道:「七哥,亞喜姐叫我來請你下去講幾句話!」蟹王七看見蝦球,跳了起來,一手拉住他道:「蝦球!你打哪裡鑽出來的?乾一杯再說!」蝦球道:「等下再上來喝吧!」蟹王七就跟蝦球下樓。
蝦球站了起來,跟著丁、薛兩人走。他們從另一個方向走出樹林,不經過通到靖村第一營駐地的木橋,卻繞路向北走,從另一小路口搭渡過河。在鄉間的小道上,他們三個人大搖大擺,因為一到鄉下來,就是他們自己的世界了。
靖村是第一營的駐地,隔宅梧鎮不遠。一路上都有些零食小攤,給趁墟的人在路邊歇歇腳。丁大哥坐在一個小攤上剝花生吃,看看來往軍民人等,跟鄉人聊聊閒話,聽聽農產的市價,看看附近的地形。坐了約莫一點鐘,他看見蝦球掛著一個公事布袋走過來了,蝦球沒看見他,他就跟了上去。快過橋時,他就喊道:「慢點走呀!蝦球!」蝦球回過頭來,駭了他一跳,說道:「丁大哥,你怎麼敢來這裡?」丁大哥笑道:「我怕甚麼?我剛才還跟亞炳喝茶呢!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丁大哥折向西北邊,沿著河岸的小路上走,蝦球跟在後面,走到一處人迹少到的樹林邊,再進去,踏著林中的枯葉,到一處最隱蔽的地方坐了下來。丁大哥微笑對蝦球道:「三姐不放心你,怕你弄得不好,會出毛病。我說蝦球不會的,蝦球不是一個蠢孩子,他一定會好好在裡面找些辦法的。」蝦球著急道:「我知道怎麼幹呢?我只能跟亞炳見面,他又不大懂事,我知道裴同志在附近,但他又躲著不見我,我真是悶死了!丁大哥,我要回隊去,你看!我有了一枝駁殼了!」丁大哥安慰他道:「蝦球,不要心煩,你在裡面是有用的,必要時我會來接你。我會常常來,或者派人來教你怎樣幹。」蝦球道:「我想出一個主意來,不知道好不好?」丁大哥道:「甚麼主意?說我聽聽!」蝦球在丁大哥耳邊道:「半夜三更,在鱷魚頭腦門上給他一槍,送他回老家去!」丁大哥駭了一驚,即刻反對道:「不!你不能殺他!我們是不暗殺人的。等時候成熟,我們要一舉把他們整圑人殲滅。不投降,再消滅他不遲,你千萬不要亂來,知道嗎?」蝦球點點頭。丁大哥道:「你給你的公事袋我看看!」
裴廣志到了宅梧,不上兩天工夫,關於防軍的軍風紀,分布概況,群眾對防軍的輿情,他都查得一清二楚。他每天都寫了報告,交亞勝帶m•hetubook.com.com給交通站傳遞回去。
第二天,蝦球穿起軍服,紮起風紀帶、布腳綁,跟隨著傳達班長,開始做傳達的工作。鱷魚頭的一團人並不完全駐在宅梧鎮。圑部直屬隊及蟹王七所屬的第一營駐在鎮上及靖村、堂馬各村,第二營駐在西南角的雙橋墟,第三營駐在東邊的榴花坪。駐地照這樣的分配,倒也合乎軍事要求的原則。鱷魚頭的武力,就完全控制了雙橋水、沙水、石水三道河流和宅興(宅梧到新興)公路、宅開(宅梧到開平)公路,他把整個第四區的水陸交通都放在他的管制之下,無形中他就是這個地區的皇帝。一切地方上的民、財、教、建、農、工、商各業他都插一手,目的在扒錢。一切錢財物資的收入,都統其名叫「公積金」,大部放進他的腰包,小部用來津貼部下。他宴請部下,花天酒地的開銷,不消說都是在公積金項下開支。他的三大財源:一是食空額,二是包運煙土,三是辦軍中合作社,這是三位一體的連鎖企業。用公家的款,公家的交通設備,公家的人力,而做的全是私人生意。鱷魚頭的計劃很周到,他打了一場下馬威——偷雞仗之後,馬上就開始他的經濟建設了。至於他的部下營連各級幹部,沒有一個不是上行下效,利用各種機會和職權,拚命掙錢。士兵呢,他們除了給上級盡量剝削利用之外,不能忍受的就拖槍逃走,挨下來的多數都不受紀律的制裁,明搶暗奪,看見官長帶有家眷或軋了姘頭,他們就到處強|奸婦女。這批軍隊一駐紮下來,除了狼狽為奸的少數土豪劣紳之外,多數群眾都恨之刺骨。
走著走著,蝦球腦子裡想出一點頭緒來了。他想到他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是拖槍逃回部隊,一條路是硬著頭皮回團部去看看。走到鎮上時,他突然想起,為甚麼不先去探探亞炳的住處再作打算呢?他順著大街走,經過慶雲茶樓門口時,望望那個香煙攤,不見亞炳,他的心就亂起來。再尋到亞炳住宿的地方,跑進去一看,也沒有蹤影,他這時覺得事情壞透了,跑到團部就等於自投羅網,這時不逃,還等何時!正想拔腳就走。這時,突然有一隻手從後面拉住他的手臂,駭了他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正是亞炳。亞炳把他拉到屋角,悄悄告訴他道:「我看見亞成給抓了,我因為跟他見過一面,怕他走漏風聲,連累大家,我請示了裴同志,他叫我即刻跟他撤退。你跟亞成不認識,你仍舊留下來。將來誰跟你聯絡,丁大哥會打主意,你別怕!」蝦球道:「我也跟你回去吧!在這裡沒一點癮頭!」亞炳道:「你回不得!你硬要回去,要受批評的!」蝦球自從參軍以來,這個「要受批評的!」他聽過好幾次了。人人都用認真的態度來說這句話,現在亞炳也是。他慢慢覺得,這句比「要挨槍斃的!」、「要坐禁閉的!」、「要打軍棍的!」這些常常在鱷魚頭的隊伍中習慣聽到的話還來得有力量,還更能激發起一個人的自尊感。他望一眼亞炳的一本正經的面孔,就不再說甚麼了。亞炳終於走掉,他依然回圑部去當他的傳達。
鱷魚頭回到寢室時,叫來一個親信的馬弁,吩咐他道:「你這幾天甚麼事情都不要做,我派你暗中監視蝦球。他到哪裡,你就遠遠跟著他,不要讓他知道。你看見他進甚麼人的屋子裡,就記下門牌,他跟甚麼人走在一起,就認清楚那個人的相貌,晚上把情形報告我,甚麼人都不要對他們講,懂得麼?」他取出一卷鈔票給馬弁道:「這些賞給你,好好幹吧!」馬弁拿到了錢,就死死釘牢蝦球,連他上廁所去大解,也遠遠在外邊監視他,他走一步就跟一步。
走下樓來,蝦球才一五一十告訴蟹王七他沉船以後的經歷,最後說到給游擊隊抓去當兵,半途逃出來,餓了幾天了。講完經歷之後,他問蟹王七道:「我以後怎麼辦?」蟹王七道:「怎麼辦?還用問,有飯大家吃呀!」蝦球道:「我不想當兵。」蟹王七道:「當班長行不行?我連下正出一個班長缺。」蟹王七想要他頂死蛇的缺。蝦球問道:「你連下的兵是大兵還是小兵?年紀比我小才行。」蟹王七道:「都比你大,二三十歲,四十歲的老兵也有。」蝦球道:「那不行。我哪有本領帶他們,最好是當名傳達。」蟹王七道:「連部沒有傳達,到圑部去好不好?」蝦球道:「洪先生肯用我?」蟹王七道:「怎麼不肯用你呢?別在這裡廢話了!上來喝酒吧!」蝦球道:「不,我不上去!我跟他打過架,他還恨我的。」蟹王七道:「洪圑長大人有大量,怎麼會恨一個孩子呢?上來!我擔保他不打你!」蝦球只好跟蟹王七上樓來。
丁大哥、老薛走在這塊自己的土地上,就像自由航行在自己的海洋上面,滿胸襟充滿著對於最後勝利的堅強自信,同時也深感到今後責任的艱鉅。因為這些南方的敵人的孤島,是敵人最後掙扎最後被乾淨消滅的地方,擺在他們面前的工作太多了。
丁大哥一見蝦球,就問道:「看見有人跟在你後邊麼?」蝦球道:「沒有。」他想了一下又補充道:「進樹林之前沒有,但早先走出墟時,團長的馬弁走在我的後面。我讓他走在我的前頭,但他又不走了,他在後邊買香煙,我急步就走來了。」老薛笑眯眼望著蝦球,問道:「蝦球,你會放駁殼?」蝦球道:「還沒燒過,但我學會拆駁殼抹油了。」老薛道:「好得很!你把子彈上膛吧!」蝦球解下駁殻,檢查一看,他昨天上的子彈還沒取出來。他用力一挫,子彈就上膛了。丁大哥問他昨天跟今天上午的生活,蝦球一五一十把他經歷的事情告訴丁大哥,丁大哥望望老薛,兩人相視而笑。老薛向丁大哥道:「講詭計,鱷魚頭可以算得是詭計祖宗了,蝦球是不夠他扭的;現在,對這裡的情況,我們已經十分明了,留蝦球在圑部危險得很,不如把他帶回去吧!」丁大哥也正是這樣打算。他只留下一條地方的情報線,把部隊直接派出的情報線撤收回去。丁大哥向蝦球鼓勵一番,稱讃他機警和對戰友的愛護精神。老薛拍拍蝦球的肩頭道:「蝦球,你做得好!你跟亞成,都親身體驗了敵人的殘暴毒辣的手段,更清楚認識敵人的真面目了。亞成的受毒刑不招供,你的臨危難救戰友,都可以做我們全軍同志一個模範。我們會把你們兩人的事實,報告上面。至於我本人,我很感激你,前天,我們直到晚上,才知道亞成出了事。要不是你,我跟黃同志可能都給抓去了。」蝦球受著這一番誇讚鼓勵,心裡十分高輿。丁大哥站起來道:「我們走吧!鱷魚頭這個詭計祖宗,說不定會布下一個陷阱來捉m•hetubook.com.com我們呢!你別自得意,以為他看不|穿你的妙計。背公事袋跟我走吧!出樹林時,眼睛醒定一點,握好你的駁殼!」
蝦球把他公事袋的文件和發文簿都傾倒出來,裡面有通報、命令、附件、私人信件等等,丁大哥迅速翻看了一遍,看見一幅油印的「本圑直屬隊暨各營連駐地圖」,他取出鉛筆摘記下來。檢閲完畢,原封交還蝦球,吩咐他道:「後天這個時候,我在這裡等你,你送公事時折到這裡來。來時前後左右看看,不給人看見才好。」蝦球問道:「死蛇怎麼還不回來呢?我對人講過,游擊隊怎樣怎樣寬待俘虜。」丁大哥道:「還沒回來嗎?這件事我不曉得,等我問一問。要是他自己不願回來,那就不能勉強他了。」蝦球道:「我知道他自己是不願回來的。他說過在裡面當火伕都幹。他在這裡是上士班長呢!」丁大哥道:「他志願跟我們在一起幹革命工作,就只好依照他的意思了。啊,我幾乎忘記了,我帶有一點錢給你,手巾牙刷要買,請朋友喝茶也要用錢。」蝦球道:「蟹王七給了我一點錢,夠用了。」丁大哥還是塞錢給他,並且說道:「你不收,我回去指導員要罵我了。」蝦球只好收下,他怕三姐不高興。丁大哥道:「你先走,我在這裡躺一躺。記得後天再來啊!」
走進亞喜住的地方,蝦球看見一群吱吱喳喳的女人在裡面打牌。一個女人問他:「你找誰?」蝦球道:「我找亞喜姐!」那女人粗聲粗氣道:「我們這裡沒有甚麼亞喜姐,只有一個王連長奶。」另一個女人一邊打牌一邊忿忿道:「副官也是上尉,連長也是上尉,連長老婆叫連長奶,副官老婆卻叫副官太,你說有甚麼道理?白板碰!幾乎走雞!」坐對面的一個女人應道:「怪不得梁副官調第四連當連長,梁太把她老公罵了三日三夜,原來是從太太降到奶奶,把她降了一級!」坐她上家的一個女人道:「小小也是一個帶兵官,只要多吃幾個空額,管它奶奶不奶奶?」這群連排長奶奶們吱吱喳喳沒有人理會蝦球。他站著無聊,正想回頭走,亞喜剛從廚房走出來,看見蝦球,問道:「你剛從鎮上來嗎?看見七哥沒有?」蝦球道:「沒有。」亞喜道:「他們又賭錢去了!要是把連上的伙食輸光,我看他吊頸也沒有繩!」蝦球道:「七哥常常賭嗎?」亞喜道:「怎麼不賭,他們沒一個好人!要是我來遲兩天,他就包土娼了!」蝦球應道:「難怪衛生隊那麼好生意,一天到晚有官長去打針。」亞喜道:「你也要小心呀!蝦球。你學壞,你就不要來看我!今晚在我這裡吃晚飯吧!」蝦球道:「我暫時還壞不到哪裡去。」
丁大哥、薛隊長、蝦球三人回到了大隊部,丁、薛兩人密談了兩天,薛隊長就回他的隊部去了。他們商量了些甚麼機密的、重要的事情,蝦球全不曉得。他所關心的事情是幾時打一次仗。
蝦球走出樹林,心裡很高興。他知道丁大哥、三姐都沒有忘記他。他飛快地走到靖村,派了公事,就去找蟹王七,連部的人說連長上鎮還沒有回來,他就到隔壁去看亞喜。
蝦球把裴廣志請來,丁大哥吩咐蝦球再去叫亞勝。轉頭吩咐裴廣志道:「我派你到宅梧偵察敵情,你把你觀察的結果跟亞炳告訴你的情形記錄下來。」說到這裡,他叫亞炳出來,再繼續說道:「亞炳只單獨跟你發|生|關|系。你得到材料,交給亞勝送到我們最近的一個交通站。亞勝只跟你一個人聯絡,你能負擔這個任務嗎?」裴廣志想了一想道:「請你給一個時間我考慮考慮。」丁大哥道:「明早就出發,沒有多餘時間考慮了,去或不去,最好現在說,我還來得及換一個人。」裴廣志道:「我想跟我姐姐談一談。」三姐插嘴道:「還開甚麼家庭會議呢?你選學軍事,還不利用時機實習一下?」裴廣志這才下決心道:「好!我去我去!」這時,亞勝走進來,丁大哥又把蝦球叫開,回頭對亞勝道:「你跟裴同志到宅梧縝去,跟他取得聯絡,替他傳遞消息,你住在靖村附近,建立第一個交通站,你明白嗎?」亞勝道:「明白!」丁大哥道:「好!就這樣辦,明早七點你們兩人再來見我。出去別亂說,要守秘密!」兩人點頭退出。
亞喜見到他非常高興,問長問短,蝦球就把經歷告訴她,最後,他說了一段假話道:「後來,我們的茶樓開不成,游擊隊來了,把我抓了去做勤務兵,半途我就逃出來了。」亞喜也告訴她自己的經歷,最後提到亞娣道:「七哥有一天去看她,她還是舊時一樣潑辣,罵了七哥一大串難聽的話,罵了又哭,哭了又罵,還罵你呢!」蝦球道:「罵我?」亞喜道:「七哥說的,不信你去問問他。今晚洪圑長請飲酒,在慶雲茶樓。」
他們剛離開,五點三十分的起牀號就吹響了。蝦球想:怎麼,才半個鐘頭,亞成還沒有跑好遠啊!他走出禁閉室時,天色還沒有透亮。他慢慢回想起他的這一場遭遇,好像演了一場戲,幸好沒出毛病,他暗自高興。
隔了幾天,丁大哥跟老胡、三姐經過慎密商量之後,就帶幾個得力的軍事幹部,到宅梧鎮外的鄉下住下來。逢一三五趁墟的日子,分批混進鎮上去偵察敵情和地形。
走出墟鎮時,他回頭望望,看見團長的馬弁也同他走一條路。他想起丁大哥的吩咐,前後左右要看看,沒人發覺才好。想到這,他就放緩腳步,想讓馬弁走在他的前頭。馬弁看見他慢走,也跟著慢走,並且停下來買香煙抽。蝦球看見這情形就改變主意,快步向靖村方向直走。走到木橋邊,看看左右前後沒有人,他就沿著河岸,一直走進跟丁大哥約好的樹林去。馬弁快步追上來,看見蝦球走進樹林,不敢再跟蹤前去,馬上跑回頭去報告,預備領一個大功。
鱷魚頭收到張果老這封信時,他的隊伍已經撤回宅梧鎮,他見到張果老和各方函電嘉勉,心中十分快慰。他下令犒賞三軍,並准地方土劣,唱戲開賭,以資慶祝。
鱷魚頭又高聲叫道:「呐!這是我們老闆張司令的信!大家聽著!——斌弟如晤,捷報傳來,吾弟指揮有方,旗開得勝,至感欣慰。國步多艱,大局一時尚未易敉平,吾弟責任艱鉅,尚須加倍注意,以臨深履薄之精神,隨時警惕,勿陷不拔之境,至要至要。愚近奉總統再三電召,日内晉京一行。愚以一老病垂暮之軀,臨危授命,五中憂懼……」鱷魚頭讀到這裡,覺得這封名為祝賀,卻滿紙悲觀語調的信,未免大煞風景,他停頓下來,不想讀完它。煙屎陳搶到一句「臨危授命」,就大嚷道:「臨危受命乾一杯!」大家又哄鬧起來。鱷魚頭收拾了張果老的信,馬上跟大家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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