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世上還會有奇蹟發生嗎?拭目以待
他的槍在發抖。我的也是。我們順著對方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繞著圈。突然間,爸爸的眼球幾乎快要從眼眶裡爆出來。
「再然後呢?」
「真的!」我用力跺著腳,不過稍微沒那麼激動了,是那種「凡事還有得商量」的跺腳。「我是自願跟他走的!他沒有綁架我!」
過了一會兒,他嘟囔道:「那把槍還在你那裡嗎?」
「天啊,菲力克斯哪夠格給父親大人提什麼建議啊?我只是有一些想法。」
「我想你。」我飛快地說了一句。
就好像她再一次打傷了他。
當她許願時候,爸爸打開了那個方形小盒子,將一枚美麗閃亮的戒指擺在桌上。坐在我們周圍的人都放下了刀叉,朝這邊看著。
他在口袋裡摸索著什麼東西,一個方形小盒子,就是那種電影裡的鰥夫會從口袋裡掏出來向他們孩子的家庭教師求婚時用的東西。
他當然知道該怎麼求婚,我的爸爸。
「不。」我又舉起了槍。「不,我不願意。」
我充滿驚奇地看著她:是不是?她的臉上掩藏得很好,我永遠都找不到問題的答案。這個問題我會保存在我的未解之謎當中,不去糾結於它的答案。因為儘管知識就是力量,在未知裡也存在著特別的甜蜜感。
他站起來,把手槍放回槍套,解下了他的皮帶。菲力克斯和我緊張地觀察著他。我手裡還拿著槍,要是他突然撲向我們怎麼辦?爸爸看到了我們臉上的表情,還有我緊握不放的手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我什麼都有了。我要的東西收集齊全了,我可以許願了。現在,咱們看看世界上還會有奇蹟發生嗎?」她說。
「我計畫著把一切都告訴你,諾諾。」他鄭重其事地說:「我只是想應該到你長大一點之後再說,僅此而已。我擔心你還不夠……嗯……不夠成熟,聽不下去這一團亂麻似的故事。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很抱歉。」
我大聲尖叫,語無倫次,踢牆,把自己的頭撞在鐵門上。費爾伯格火山爆發了。無論如何,我想讓爸爸看到我的爆發,那樣他才明白我生起氣來是有多可怕。
「你自己一個人來的?」菲力克斯的眼中閃過一絲興趣。
之後我們討論了一下爸爸在警局的前途,最後發現他壓根兒不會有前途。
直到今天,每當我想起那個時刻,都會覺得難受。年紀越大,我就越少為當時的自己考慮而更多地想到爸爸。想到當他見到自己的兒子用槍指著他時,心裡是什麼感覺。就好像他陪伴我照顧我的這麼多年心血,都在我撿起她手槍的那一刻被完全抹殺了。
「她……要離開我們了?」
「不,那不是綁架。」我說。
「打誰?」他們倆異口同聲地大喊道,爸爸和菲力克斯。
加比的臉刷的一下紅了,低頭盯著桌布。突然問我明白了些什麼,他會叫「呃,加比」,不是為了惹惱她,而只是為了中途暫停一下,確認自己不會一不小心脫口而出另一個名字,那個永遠都在他嘴邊的名字。
「可是勞拉是我的外婆!」我吼叫著,備感侮辱。
我點點頭。
她咬著顫抖的嘴唇,勇敢地看著爸爸。她緊緊地閉上雙眼,無聲地許了一個願望。
我實在忍俊不禁了,放聲大笑。爸爸安靜地坐著,寬闊的後背挺得筆直。我從胃腔裡,從腳趾頭裡大笑出來,笑得前仰後合……然後,我感覺到他似乎移動了一點點,似乎在我背後抖動使盡全力要控制住他自己。直到最後,他終於爆發出了一聲大笑,把我震得左右搖擺,就像風暴中的小船。就像一個www.hetubook•com.com想揹著冰箱跳華爾滋的人。我猜這大概可以算作我生平第一次逗他發出的笑聲:第一次,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三合一。
「可是如果我讓你走了,誰會知道我抓到過你?」
她看看他又看看我,開始哈哈大笑。這是一種全新的笑聲,低沉而神祕,就像一個祕密的玩笑在她的喉嚨裡冒著泡泡。一瞬間我有了一個奇怪的甚至有些可笑的想法——或許加比在我的這場綁架中也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而且比我之前想的更重要。也許她不是獨自一人行事,而是秘密地找了一個狡猾的、有那麼一點邪惡的搭檔一起合作,那個人……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加比喃喃地說:「戒指,鑽石……你不是吧……」
「他對你好嗎?他沒有傷害你吧?」
「慢慢地放低槍管,別緊張……現在把槍扔掉。」
爸爸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他做起決定來總是非常迅速。
「我真正的生活一直都在這裡,只是我沒發現。我埋頭於工作當中,浪費了許多寶貴的時光。」
現在得從哪裡開始?
那是把女人的手槍,槍托鑲著珍珠貝母。是佐哈拉的。那把曾經打傷過他,並且改變了他人生軌跡的手槍。
現在怎麼辦?
透過眼角,我瞄到菲力克斯靠在爸爸身邊。他說:「她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孩,我知道你真的很愛她,可是,夠了,逝者已逝,你必須忘掉她,生活還要繼續。諾諾是個好孩子。他需要一個母親。聽我說,費爾伯格先生:老菲力克斯曾經見過很多很多女人,可是還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你的加比小姐。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想想她的優點。抱歉,如果我介入了你的私事。謝謝,再見!」
「我會有麻煩了。」他突然間說,緊繃著背上的肌肉,幾乎要把我舉起來離開地面。「過去十二年裡我跟他們一直不對盤。已經十二年了,我沒有得到一次像樣的晉升。他們光會扔一些最無關緊要的案子給我。還能拿我怎麼辦?」
「都是因為一個誤會開始的。我走錯了一個車廂,錯過了你安排的節目。」我說。
「是的,可是我沒事,什麼事都沒有。」
現在我確定他不會給我們一個驚喜了,把槍放回了口袋。
我不知道我像那樣咆哮了多久,可有一件事情我很肯定:在那個時刻,一旦我把這一切變成了一場表演,就做不到全情投入、毫無阻礙地發狂了。(勞拉曾說過「那些用情緒去打動別人的人,最終會發現失去了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
又是一陣沉默。他們不需要過多的話語,就能理解對方。「你是說,」——爸爸在心裡暗笑著——「你是說,你打了我?你知道媒體會怎麼大作文章嗎?還有警局?」
那片迷霧益發厚重了。過去這幾天裡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個漩渦,在我腦海中翻湧。我會開槍打他。我會開槍打我自己。我會把我們三個都殺了。我們會有一場混戰,接近大規模屠殺。首先我會開槍自殺然後再逃走。我會與善良鬥爭,與邪惡抗戰。我要超越善良與邪惡,活下去!
「妳說呢,呃,加比,要是妳下週不是太忙的話,嫁給我吧?」爸爸羞澀地說。
「別哭啊!」我在她耳邊小聲央求。「妳可別殺風景啊。」
「我也是。」爸爸說,我只要聽到他說這句話就足夠了。
「誰管警局怎麼樣?」菲力克斯咧嘴一笑。「忘了警局那檔子事吧。你抓到過菲力克斯一次,現在又抓到了他第hetubook.com.com二次。沒有任何一個警察做得有你一半好。這麼想不就行了。」
他微笑著伸手一指我,彷彿在炫耀他創造的作品。我吃了一驚,因為我意識到了在這短短幾天裡,他成功地改變了我,讓我和爸爸疏遠了許多。或許這是他最大的復仇。
她用顫抖的手拿起那枚戒指,掙扎著拚命套到自己的手指上,帶著歉意地對爸爸笑笑。她試了另一根細一點的手指,但還是戴不上去,爸爸清了清嗓子,對著別桌皺了皺眉,直到最後,她終於把自己的小指頭伸進了戒指裡。她再也不會摘下它了。爸爸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說:「這樣妳就能繼續用小指頭把我們耍得團團轉……」
「我不管!什麼都不管了!你也好,他也好,你們都快把我弄瘋了!快放了他,否則我就開槍打他!」
爸爸苦笑著,對菲力克斯說:「到最後,我們教他們什麼,他們都會用來對付我們,是嗎?」菲力克斯點了點頭。
加比雙手捂住她的大紅臉,涕淚橫流。
「你就無計可施了,於是我跑了。」
我像變魔術一樣從口袋裡拉出一條皺巴巴的圍巾,把它鋪在桌子上,紫色,透明,等急促的呼吸都平緩了,然後強作鎮靜,把那枚金麥穗放到了中間。
「把槍扔過來,諾諾。」爸爸又說了一遍,聲音沉靜而緊繃。
「沒有用的……」爸爸自言自語著,他的槍口和腦袋都垂下了。「我不想讓你知道,你還太小了。」
「我明天早上就把辭職信遞上去。呃,加比,我想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佐哈拉出事以後我還在警局裡待了這麼多年,這真是個大錯誤。」他說,我知道自己猜對了。聽到他如此自在地說出了她的名字,也讓我心裡舒服多了。
他聽上去有些不太確定。或許我的表演奏效了?
他認出了我手裡的槍。
爸爸發出一聲呻|吟,用拳頭捶著牆壁,對著菲力克斯咆哮:「諾諾和你沒有一點關係!你永遠都不允許再接近他,聽到沒有?不止你,還有那個在地板上演鬧劇的老女人。」
一陣沉默,然後是一聲嘆息。「在家裡等著。」
「啊,可是你會知道。」菲力克斯說,看上去相當耿直。「還有你的兒子阿姆農也會知道。這才是重點,對嗎?」
他慢慢地轉向我,像一頭疲憊的公牛。「你已經知道了,他們把一切告訴你了。」
一片寂靜。我也很想搞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
「有時候事情變得太複雜了。」他說,此時我們都冷靜了下來。
那天傍晚我們去了一家餐館,加比,爸爸,和我。那是我有生以來吃得最開心的一頓飯,儘管我不得不承認,比和菲力克斯一起去吃的餐廳更高級一點。當我們盡情享用的時候,我告訴了他們所有的事情,或者說差不多所有的事情——好吧,實際上只說了一點。因為當我開口的瞬間,我突然意識到我沒辦法把主要的內容講給他們聽。因為事情的主體部分有一點太朦朧了,聽上去不合情理。我感覺像是從睡夢中醒來的人,努力想要將夢境轉達給周圍的人,卻發覺它已經漸漸消逝了。
我只看到了一張專業警察的臉。那個因為愛上了一個罪犯,十二年來一直懲罰和折磨著自己的人。就因為他追尋了她提出的旅程,而這段旅程又逾越了普通人的規則,為了這個他認為不可饒恕的錯誤,他成了自己的囚徒。
爸爸靠近了,一身汗臭又很憔悴,標準的「臭老粗」。我們已經有三天沒見對方了。我想跳上去擁抱他,歡呼著一切圓滿結束了。可是我們甚和_圖_書至連手都沒握。或許這樣更好,這才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方式。菲力克斯叫我們進地下室,背靠背坐著。他把我們緊緊地綁在一起,一邊做事還一邊哼著小曲,他嘴唇上的那個標誌又浮現了出來,他每次把別人綁起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他綁完拉緊了皮帶,這樣我就沒法解開了。我聽到爸爸對他發脾氣說別綁太緊了。「別傷著孩子。」他說。
「這是給妳的,加比,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妳。」我說。
幾分鐘之後,我又說得出話了。「我上報紙了。」我說。
我的背加他的背……背加背……加比……
爸爸看看菲力克斯,菲力克斯也看看他,我立刻明白了。儘管我還很年輕,已經能看得懂他們盯著對方的眼睛時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們之間不只有憎恨。這兩個男人被一段特殊的命運拴在一起:他們愛過同一個女人。
「我想或許我們可以這麼幹:我突然拔出槍,嗯?」
「就我一人。」爸爸說,眼神放空盯著他。「怎麼,你有什麼提議?」
爸爸說:「我不明白了。你想開槍打他?」
終於!
「閉嘴!我沒有問你!」他咆哮。
「什麼意思?!解釋!」
「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你有一點像個小騙子,可是又很善良。混合體!現在,我已經看過你了,我別無所求了。因為現在我知道:菲力克斯會在這個世界裡活下去。」他大聲地抽了抽鼻子,蔚藍的眼睛變得又紅又腫。「好了,我得走了。別的地方還有急事。或許下次還會在哪裡見到你,或許不會了。或許有一天,你會在大街上遇到諾亞爺爺向你打招呼。這個世界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但重要的是你認識了菲力克斯,我也認識了你。」他溫柔地伸出手,摸了摸我鍊子上掛著的金麥穗,像是跟它告別。「還有,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勞拉會一直看護著你,確保你不會變得……但願不會……變得太像菲力克斯。只有一點,你要記住,我們的生活不僅僅是規則。需要在生活裡留下一些空間,留給只屬於你自己的規則!」然後,他靠近過來,在我還沒察覺之前,親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說我不願意,讓他走。」
「爸爸,等一下!」我叫了出來。「先別壞了我的事!」
我聽到他用臉頰蹭了蹭自己的肩膀。
爸爸豎起耳朵聽著,表情困惑。「他在那輛火車裡搞什麼鬼?」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槍指著菲力克斯劃了個圈。
他的確發出了一聲大笑,真正的雄馬般的笑聲。
加比用手撫摸著那條圍巾,又握住那枚金麥穗。
我很熟悉他這種表情,非常害怕。他的臉變得通紅,眼睛瞇成小縫,兩眼之間那個深刻的驚嘆號突出來,像一根棍棒在我面前揮舞。
這時她站了起來,抱住他的脖子。服務生和客人們毫不害羞地看著他們。而我,像往常一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先是菲力克斯和勞拉,現在又是爸爸和加比。我顯然是有什麼特異功能,導致男人和女人撲向對方懷裡。
我什麼也沒說。關於警局的事我已經為他想好了。我才不在乎他們會不會來參加我的成年儀式。誰需要他們的禮物?反正我現在已經得到足夠多的禮物了。
「沒事的,爸爸。別擔心,我不會開槍打你的。」我小聲說。
他的臉憤怒地扭曲了。「他綁架了你,你明白我說的話嗎?他綁架了你!」
我感覺到他在我背後的呼吸。
她用女孩子氣的驕傲眼神掃了一圈餐館裡的客人,一咧嘴露出一個能拉到兩邊耳朵的笑容,向所有人笑著,向我www.hetubook.com.com,向爸爸,溫柔歡快地說:「哦,雅各布……」
(還是在他自己的爸爸面前。)
我們聽到街上響起一陣警笛聲。一片喧嘩,各種大呼小叫。
跟我想的完全一樣,是的,我什麼都知道。
我震驚極了,實際上,我完全不能動彈。因為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他就做了一件極度殘忍的事情。他利用了我來對付我的爸爸……退一步說,如果他沒有綁架我,我就永遠不能聽到關於我和佐哈拉的故事,也拿不到她留給我的禮物;再退一步說,就算菲力克斯一開始是抱著復仇的目的,到最後他做的事也都是為了我,無論是作為一個搭檔也好,一個朋友也罷,最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外公。
只有一樣東西是實實在在的:我在夢境中得到的那件禮物。它現在正躺在我的大腿上。我緊緊地抓著它,從此以後它就一直跟隨著我。只可惜我的音感不夠好,吹奏不了佐哈拉留給我的這管簡單的木笛。可是每當我感到傷心或孤單,就會坐到窗臺邊上,雙腿垂在外面,將笛子放到嘴邊,聆聽它的弦外之音。
然後,加比轉向爸爸,整張臉容光煥發,一瞬間她的内在美終於點亮了她的外在。她用一個清晰悅耳的聲音說:「我願意,雅各布,我願意嫁給你。」
「否則我就要……開槍了!」
他所有的怒氣一瞬間煙消雲散,坐在樓梯上,手槍吊在兩膝之間。我終於可以心滿意足地看著他,試著在他臉上讀出過去幾天裡聽到的故事。他目光呆滯,用手抱著頭。我在他的五官上搜尋著過去的痕跡,那天夜裡那個跳進大桶裡差點溺死在一桶甜蜜裡的年輕男人,那個每天去監獄探望佐哈拉,為她在月亮山上建築了一座宮殿的男人,那個親手為我接生,剪斷了我的臍帶的男人,我的父親。
「不。你先向我保證放了他。」
顯然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他們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
我張大嘴巴聽著,之前從來沒有聽過他像這樣說話,就好像是加比給他寫的講稿一樣。順便說一句,加比,幾乎整個晚上一言不發。她似乎在等待著,要聽到他的決定。
一道藍光閃過,他消失了。
可是我找不到他。
「她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到週日之前,我必須做出決定。」
「出了這麼個亂子,我要惹上大麻煩了。不過,習慣了。沒事。不就被訓斥嘛,多一次少一次也沒什麼區別。」
我能看得出來自久遠的那段回憶給了他重重一擊。忽然之間,他們又面對面地站在了巧克力工廠裡……我一下子被完全遺忘了,那一瞬間只有他們兩個人依然存在。我也控制不住我手上的那把槍:兩把手槍面對著彼此,一進一退,挑釁地跳著蛇舞。
「你……什麼?」
「唉,諾諾。」他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我知道你這麼做,只是為了在這種狀況下保持專業精神,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真的覺得很沮喪。」
我能感覺到爸爸在我的背後呼吸。我覺得他馬上就要爆發了。然後,菲力克斯繞到我這邊,彎腰對我露出一個微笑,一開始是他那種老套的蔚藍色笑容,可是他突然間把它抹去,給了我另外一種發自内心的笑容。
「他們到了!」爸爸氣憤地說:「我告訴艾汀格爾九點整到這裡來,沒有跟他說為什麼。現在他們可以來個小型慶功會了。」然後他加了一句驚人的話:「我希望你的外公已經逃掉了。」
「因為那真的不是綁架。」
「嗯……打他!……菲力克斯!」我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回答。
「說來聽聽。」
我們都沒有和-圖-書說話。
他絕望地大喊著。
「哦,何止啊!全國上下為了你都全副武裝了。結果到最後你說你沒有被綁架。」
「諾諾,記好了:人生就是黑暗與黑暗之間的一線光明,而你看到了菲力克斯經過這個世界時發出的最美好的光芒。」
「讓她哭吧。這叫喜極而泣。」爸爸說。
「否則怎麼樣?你要對我做什麼?」爸爸說,怒氣沖沖地嘲笑著我,他手中的槍顫抖個不停。
然後,菲力克斯把爸爸的手銬從他的口袋裡扯出來,將我倆的手銬在一起。聽到爸爸手腕上那一聲手銬的脆響,我回想起了火車上那個假扮的囚犯,他竟然反過來成了那個警察的獄卒。那是多麼詭異的一段旅程啊,真是無話可說。
「等一下!」爸爸的喊聲穿透了我的怒火。「你為什麼說那不是綁架?」
「然後我拿著槍指著阿姆農的頭說,如果父親大人不放我走,我就開槍打他,嗯?」
我往上看看,又往下看看,心想「雅各布」真是個好名字,我想告訴他們從今以後只能叫我「小諾」。然後,我就沒什麼可想的了。加比滿臉淚水,在爸爸的背後摸到我的手,緊緊地捏了一下以示感謝。接下來,她將我的手舉起來,在空氣裡寫了兩個字,就像是她寫給我的祕密信件,這兩個字是:
這是什麼情況!
「諾諾,別發神經了!馬上扔掉那把槍。」
「好吧,好吧。」爸爸嘆息道,「其他的解決方式都會傷害到我們三人,尤其是這個孩子。來吧,把我們綁起來。」
當然,出了很多事,可是現在不是討論這些麻煩細節的時候。
「好。」我慢慢放低槍管。
「格里克會回他該去的地方,監獄。」
「是的,所有事情。關於我的媽媽,關於你。可是別擔心,這不會改變任何事。」
我們靜靜地坐著,爸爸和我,背靠著背。
爸爸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警方正在全國上下追捕你。」他嘆了口氣,像是故意要說漏嘴。「我自己一個人到這來,因為我猜到了你的最後一站,」他說到這裡狠狠地盯著菲力克斯,「會來拿佐哈拉留給諾諾的禮物……」
「把槍扔過來,媽的!」
「菲力克斯很好,爸爸。」你們非常像,我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我用手肘碰了一下口袋。裡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勞拉的圍巾。菲力克斯,這隻老狐狸,竟然在親我的時候掏了我的口袋!我想哈哈大笑,可是出於對爸爸的敬意,控制住了自己。
可是我並沒有扔出去。
菲力克斯直到這會兒還半蹲著,就像逃跑到一半時被凍住了。他緩緩地站起身,放鬆了一下他緊張的肌肉,梳了梳頭髮,溫柔地對我爸爸說:「有什麼問題嗎,父親大人?我只不過想看看他,這有什麼錯?難道他不是我的外孫嗎?」
「我們玩得很開心,嗯?」
爸爸突然間說:「你意識到還有幾天就到你的成年禮了吧?」
「然後呢?」爸爸說。
「別想!拔槍!」我曾聽他這樣對我喊過好幾百次。「首先拔槍的人才能活著給他的孫子講故事!」可是在這裡我就是那個孫子!「激發你的本能!」這麼些年的訓練裡,他一直朝我喊著的到底是哪種本能?是作為一個專業警察的本能還是作為一個兒子的本能?那麼作為一個孫子想保護他外公的本能又怎麼說呢?
(全書完)
「讓他走,否則……」我開口說,一片紅色的迷霧在我腦中散開。
「那……加比怎麼樣了?」我斗膽問了一句。
停住了。「可是你會怎麼對待菲力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