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二章 樂園入場券
她放下熱狗,將洋裝和嘴上的佐料與食物殘渣統統拍掉。從她的語調中,我可以聽得出來,亨利在樂園裡具有一定的影響力。亨利將瑪麗的信封推進去給貝蒂,等著讓她檢查。他擺好姿勢擋住我,不讓她看見我。站在售票亭一旁的我也看不到貝蒂的臉,只在他們將信封翻過來看時,看到她白胖的雙手。
「噢,妳好,嗯,我來這裡是想要進去樂園。」
「對不起,孩子,我剛才沒看到你站在那裡。讓我來扶你一把。」他伸出手把我拉了起來。他又問了一次:「你還好嗎?」
亨利點頭,示意要我簽下聲明。我一簽完,就把表格滑進窗口還給貝蒂。她拿起一個橡皮圖章,蓋下去之前,她猶豫了一下。
亨利會心一笑:「哈!當然是真的呀!好吧,我告訴你,我老婆常跟她的朋友說,我這個人啊,真的是好到都不像是真的呢。但每次碗盤沒人洗的時候,她就又會對我搬出另一套話了。」他開心的拍著工作褲的褲管。
我滿心期待,難熬的一分鐘過去了。
我看著經過的人,每個臉上都掛著笑容。「亨利,我來這裡不是來玩的,是為了找出我未婚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臉上泛起微笑。「噢,我想,應該算是很久了吧。」他舉起長滿老繭的雙手。
「是啊,你認識她嗎?」
我讀完聲明,看著亨利問:「簽了就可以嗎?」
「嗯,有,我有帶。」
雖然這個要求有點奇怪,但我還是從褲子的後口袋把信封拿出來交給他。
我拿鑰匙打開本田車,進了駕駛座,將鑰匙插|進啟動孔,車子馬上就轟隆隆的發動了。既然車子沒壞,她為什麼要把車子留在這裡?她最後又為什麼會出現在山的另一頭呢?我走出她的車,小鳥們突然間停止了歌唱,一時間,一切都變得好安靜——有點不尋常。接著,我聽見了孩子的嬉鬧聲飄散在空氣中。
「小朋友,」她對我說:「你可以進來了,我想你是今天的最後一位遊客。」她指向我的後方,奇怪的是,我竟然看不到半個人影。我往樂園裡望了過去,我看到一個廣場,中央插了一根旗杆。那裡也見不著任何人影。
「你只要記得一件事。」當一位排在我們前面的女人走向售票口時,他對我說。「你沒有辦法靠自己進入樂園,所以等會兒我講話時,你都不要出聲。」
亨利拿著信封說:「噢,不會吧,她沒打開過。」
這份表格是一份簡單標著入場費的文件,表格的左下角有四個可勾選的空格欄位,每格旁邊都有著一排聲明的文字,在表格的最下方則有一個簽名欄。聲明文字寫著:
我沒辦法開口說話。我的舌頭被這一切不可思議的事給嚇到打結了。這位打掃的阿伯看起來挺像我爺爺的,只是看起來年紀更大些。我爺爺是在我十二歲那一hetubook.com.com年過世的,享年七十六歲。
我禮貌的笑了一下,這實在是太令人震驚、太令人摸不著頭緒了,我無法從心裡找到任何能讓我發笑的因子。
亨利回過頭,用一種不解的眼神看著我。
「不太對勁,一定有地方出了問題。」他憂心忡忡的說。
「亨利,這件事很大條耶。」她說。
我抬頭看到一位老先生,長形的臉上帶著親切的表情,他穿著灰藍色的連身工作服和深棕色的工作靴,身子微靠在掃帚上。
有四個小男生在通往樂園的拱門前玩耍嬉鬧。
「下一位請過來。」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從售票亭裡傳了出來。
我搖搖頭,緊緊閉上眼睛。當我睜開眼睛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身邊竟然冒出了好幾百人,人潮不斷湧入,進入六個售票亭前的買票隊伍排隊。這些售票亭看起來就像剛上過漆般一樣新。在售票亭的後方浮現了一座摩天輪,彩燈一閃一閃的閃耀著。一座紅白條紋的大帳篷被傍晚的微風吹得輕輕晃動,小丑們遊來晃去,叫賣著棉花糖和氣球。雲霄飛車在遠處喀喀作響,上面的遊客興奮的尖叫著。兜售的小販在年輕男孩們的身邊打轉著,不斷慫恿他們買泰迪熊送給「可愛的美眉」。「大家放馬過來,來玩全世界最棒的遊樂設施吧!」
亨利用手肘頂了我一下,這次他是要我別擋在前頭。他正對著玻璃窗說:「親愛的貝蒂,妳今天好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一定到過這裡,但她最後卻是在山的另一頭被發現。」我指著從樂園背後隆起、滿是樹林的山頭。「她最後出現在那一頭的高速公路上,然後她……她就被一輛卡車給撞上了。」我停了下來,開始熱淚盈眶。
亨利發現了我的困惑。「為什麼你悶悶不樂?我們都想回到兒時放暑假的夏天,不是嗎?現在就是你的機會。」他向樂園揮手說道。他的聲音很低沉,帶著韻律,也很溫暖。
他輕輕拍著我的肩膀,笑著說:「或許現在是時候了,應該告訴你這個樂園所發生的一切。」
囗我同意放棄自我防衛的心態,並願意面對真相。
「小朋友,有什麼需要嗎?」她問我,嘴裡塞滿了熱狗。
囗我同意放棄自己對目前經驗的依賴,並願意接受任何新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這張入場券如此神奇,
他們自顧自的繼續嬉鬧,彷彿沒聽到我的聲音。
她往我的方向再看一次,她的眼睛瞇了起來,將章蓋在表格上,也將瑪麗的信封滑出來給亨利。亨利將信封交給我,我塞回褲子的口袋。
我整個人呆掉了。
我下了高速公路,開上通往樂園的碎石道路後,我的小卡車一路上都在顛簸搖晃。從瑪麗外套中取出的鈔票大小的白色信封,也隨著和圖書車子的一個大轉彎,在擋風玻璃前的台面上跟著滑動,縐縐的信封套上仍沾染著她的斑駁血跡。
他伸出手。「我可以看一下嗎?」
排在我們前面的女士將某個東西遞過售票口的洞。我看不到售票員,但那位女士對裡頭的人微笑了一下,然後走過了一道將我們和樂園内部隔開的金屬十字轉門。
在我逐漸駛近樂園的途中,我開過了一條上方被松樹的枝節盤結密覆的陰森道路,樹蔭將最後一道陽光也遮蔽了。窄路上到處都是坑坑洞洞和散落的樹枝,好像自從一年半前,大批媒體因為奇蹟的傳言蜂擁而至,競相採訪後,就沒有人到過這裡了。而在那之前,因為陶德之死,將近有二十年的時間,沒有人再來過這個地方。
囗我同意放棄想退出,或想逃開遊園嚮導的衝動。
我將腳從煞車板上放開,讓小卡車在松樹林的籠罩下慢慢滑上草地。落日烘暖了我左側的臉,我轉向陽光,整個人頓時僵住,我看到了瑪麗的車子停在五十碼遠的地方。我將卡車停在本田車的旁邊,然後下車。山上的空氣很清新,我的耳中還繚繞著鳥兒和昆蟲的叫聲。我下車後試著打開她的車門——鎖住了。真是怪了,或許她不小心把自己鎖在車外,最後決定走路回家。
我跑了一圈,來到了小卡車的駕駛座,將瑪麗的外套丟了進去,從擋風板匆忙抓起信封,塞進我的褲子口袋。我往拱門跑去,那些小孩似乎都沒發現我正在靠近他們。
亨利慢慢點著頭。一段時間過去了,貝蒂向前傾盯著我看。
我放眼望去空地,看是否還有其他車子也停在那裡。
她把表格從窗戶中推了出來。她的手有我的兩倍大。
在把車子開到盡頭,抵達寬闊的空地之前,我還開了將近四哩的顛簸路段。我瞇著眼睛從滿佈塵土的擋風玻璃望了出去,看到一大片由松樹林圍繞、雜草叢生的草坪。樂園的拱形大門仍然屹立在幾百碼外的地方,從支撐拱門的柱子開始,一圈生鏽的圍欄將圍著草坪的松樹林隔了開來。拱門下方掛著一塊木板,上面寫著:包曼樂園。
亨利殷切的看著我說:「你未婚妻叫什麼名字?」
「我剛剛是不是……看到幻覺?」
「亨利,」我聽到她小聲說:「你真的確定他是那個對的人嗎?」亨利往前靠,說了一些我聽不到的話。
空無一物。
其中一個小男孩對著我微笑,然後他和其他小男孩跑進了拱門,消失了蹤影。
我的心跳加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你認識瑪麗嗎?你有看到她來過這裡嗎?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在我丟出一堆問題的同時,亨利的目光仍然沒有離開信封。「等一下,」他說。「讓我想一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
「嗨!」當我靠近他們時,我又叫了他們一下。「你們的爸媽呢?」
「是啊,我不知道。她只告訴我,帶著從她外套拿出來的一個信封來這裡,找出她發生了什麼事,並且把信封交給她弟弟。」
「聽起來挺新奇的哩。」她嘲諷的說,她看起來對思樂冰的興趣比對我大得多。「你的邀請函呢?」
「我……嗯……先生,不好意思踢到了你的掃把。」我嘟嚷著說:「你是……我認識你嗎?」
我驚訝慌亂的從車上走下來,回頭專注凝視著剛才踏進的草地。
貝蒂接著說:「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你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才能夠遇到亨利?」
亨利和我進了樂園,走了不過幾呎,就被一陣爆裂聲給嚇到,停下脚步。我轉過頭,看到貝蒂售票亭的門打開,裡頭跳出了一個小女孩。
我向拱門走近了幾步,抬頭看著,彷彿拱門會告訴我小男孩們到底跑去哪裡。兩步、三步、四步,我來到拱門的正下方,聽到了一陣陣喧鬧聲:是孩子們的笑聲、乘坐遊樂設施的呼嘯聲、車子的喇叭聲,和招徠顧客的叫賣聲。
亨利很有耐心的等我把話說清楚。
我蹣跚的向後退了幾步,完全被嚇到了。幾個人從我身邊走了過去,用關切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是唯一一個沒有進入狀況的人。我又後退了幾步,不知撞上了什麼東西,我摔倒在地,屁股先落地,又撞傷了,這已經是我這幾個小時裡發生的第二次受傷意外,一股宛如被刀子刺穿的痛楚,射進了我的背部。
囗我同意放棄「改變就等於痛苦」的觀念。
「瑪麗,瑪麗.辛吉絲。」
天空的琥珀色調漸漸轉變,轉深成黃昏的暮色,樂園中的燈光全都亮了起來,每盞燈旁邊都有小飛蛾在打轉。一抹微微的藍光勾勒出樹林外綿延的地平線,空氣中充滿了夜晚帶來的令人愉悅的涼意。我站在亨利後方排隊,盼望他的計畫可以成功。
而我必須同意四個嚴厲的要求,
亨利滿懷同情的蹙眉道:「車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話讓我開始焦躁:「什麼?」
我難以置信,又搖了一次頭,但眼前的景物依然毫無改變。我轉過身,看見另一個更令人不解的景象:停車場裡居然停滿了車子,人們正在停車、倒車、按喇叭和等停車位。雜草叢生的空地上居然擠滿了一堆人和車子。我睜大眼睛,使勁找著我的車,它還在,就在瑪麗的車子旁邊,擠在一排約有三十幾輛,甚至更多車子的行列中。
「喂?喂喂喂?有人在嗎?」沒有任何回應。
有哪一家遊樂園會要你簽這種鬼東西才能進去?
「對,就是這樣沒錯。」他說:「你要認真的看待這些聲明。」
亨利盯著售票亭,問我:「你身上沒有進去樂園的邀https://www•hetubook.com.com請函吧?」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亨利似乎也跟著我感傷了起來,輕柔的說:「我很遺憾。」他看著地上,好像正在想該要說什麼話來安慰我,他用困惑的眼神望著我說:「我剛剛才弄清楚你的話。讓我來了解一下,孩子,你是不是說,你不知道她在這裡經歷了什麼?」
「什麼問題?」
「你現在有帶著那個信封嗎?」亨利非常專注的看著我問。
「嘿,先生,你還好吧?」
我從照後鏡上看到一股沙塵正在翻騰,我以飛速行駛,心中預想著等一下會發生的事,使得我的雙腳更加沉重。太陽在天空中漸漸西沉,我希望搶在夜晚來臨之前趕進樂園,並火速離開。我一直在思考等會兒進入樂園的行程——或許我該先去陶德意外身亡的那座摩天輪,把信封埋在那裡。畢竟,瑪麗希望他能收到這封信。
我從卡車上將她的外套拿了下來,搜了一下她的口袋,她的鑰匙竟然還在裡面。或許是她的車子壞了,所以沒辦法發動吧。
我轉向亨利說:「她剛才是不是……你有看到嗎……我剛是不是看到?……」
她的年紀不會超過八歲,她穿著一件可愛的亮黃色背心裙,笑得很燦爛,蹦蹦跳跳著進入大廣場,身影漸漸消失在一個紅白條紋的帳篷後方。
「事情是這樣的,她來過這裡,她的車子就停在外頭。但是發生了一些事,她發生了車禍,現在人在醫院,她要我務必過來這裡。她要我到這裡,體驗她所經歷過的一且,把信封交給她的弟弟。」
「你和瑪麗訂婚了?」亨利問道。
「看完這份文件,」她說:「再簽個名就可以了。」
我回頭看了一下售票亭,嚇得瞠目結舌,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我記不得上次被人叫「小朋友」是什麼時候了。我停頓了一會兒,直到亨利在我肋骨處推了一下。
「我想我們並不認識,我是亨利。」他說,用左手的食指劃過工作服上的名牌。他對著我笑,彎腰將畚箕和一小包垃圾撿了起來。「噢,對了,別介意掃把的事——來這兒的人通常都是趕著要進去玩,我已經很習慣被人碰呀撞的。」
我朝他走近了幾步。「所以,嗯,你說每個人總是匆匆忙忙的想要進去那裡,那你……在這裡工作很久了嗎?」
亨利專注的看著她。
亨利示意我往前走,我站到窗口前,看到裡頭坐的人之後立刻停下腳步。她看起來非常龐大,幾乎都要把整個亭子給塞爆了。她的嘴巴正努力吃著熱狗,左手則拿著一杯重量杯的思樂冰。番茄醬和芥末醬從熱狗上滴了下來,把她宛如帳篷大小的黃色背心裙給弄髒了。售票亭的窗子則被裡頭的水氣給打得霧濛濛的,只有一個小風扇將風抽進亭内的空間,但汗珠仍在她粗寬的眉毛上一顆顆冒了出來。她一面將熱狗往嘴裡塞,m.hetubook.com.com一面嘟嚷說著話。
「噢,」亨利說:「怎麼說?」
貝蒂費了好大一股勁才站起身,她跌跌撞撞的倚著牆,離開了座位。當亨利打手勢示意我跟著他從旋轉門進去時,我回頭望了一下售票亭,看見貝蒂氣喘吁吁的扭著身子去開門。
「嗨!」我大聲叫著。「小朋友!嗨!你們的爸爸、媽媽在哪裡?」
小男孩們的聲音仍迴盪在空氣中。我的目光掃視一圈,環顧整個草地,竟然只有我一個人。我驚訝的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轉過身,把玩著揮舞了一下掃把,回過頭說:「祝你玩得愉快,孩子。」
我繼續支支吾吾的問:「這個地方是不是……嗯,它是不是……你是真人嗎?」
竟然讓一座廢棄的樂園重新開啟了!
貝蒂一聽到他的聲音,馬上就停止吃東西。「亨利?你在這裡做什麼?」
「不管如何,是她要我答應過來這裡的。」
「好吧,小朋友,雖然你長得有點醜,但是大姊頭貝蒂我今天就不為難你了,我放你進去吧。」她突然對自己剛才說的玩笑話,大聲笑了起來,售票亭因此隨著搖晃作響。她費力的將龐大的身軀轉了過去,從她右肩旁的一個文件盒拿出了一張紙。
「你呀,給我好好對待亨利,」她命令著說。「我們這裡的人都很愛他,他剛幫你擔保,所以你要好好感謝他,現在趕快進去吧!」
在大門口的後方有六個荒廢的售票亭、一根旗杆和一些搖搖晃晃的長凳,幾百呎外則佇立著老舊摩天輪的環形骨架。我記得就在陶德發生死亡意外後不久,甚至還沒來得及清理整個樂園的場地,包曼樂園就關閉了。我也記得吉姆曾經告訴過我,他曾要求樂園留下摩天輪,好紀念陶德。包曼樂園答應了,但他們拆除了摩天輪的載客包廂,以防萬一有人在樂園關閉後,因為攀爬包廂而意外受傷。
有哪一家遊樂園會要你簽這種鬼東西才能進去?
我看著他回去繼續掃地,忍不住大叫:「等等——亨利。」我對自己聲音中急迫渴求的語氣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想把這件事弄明白,」她說著,聲音變得越來越低沉。「但是你應該知道,如果你要幫助這孩子進去,後果會是什麼。你確定你準備好了嗎?你確定他是那個對的人嗎?」
「我不認識她。」他淡淡的說。「我不認識瑪麗,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每個來到這裡的人都有不同的目的,每個人所體會到的也會有所不同。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她沒有打開過這個信封,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他說著,將信封在手中翻來翻去。「這個樂園一定是哪裡出了大問題。」他看著我,搖了搖頭,似乎在做出決定。「我會幫你找出事情的原委,」他說,「現在只有一個問題要先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