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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島

作者:安卓利亞.勒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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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 三十八 伯納德

前傳

三十八 伯納德

許多人都認爲他言之有理。
「砰,砰。」一個年輕的弟兄大喊。萬不得已卻不絕望。
麥西輕聲說:「天啊,要惹麻煩了。」
皮爾波兩手向外一揮。「有幾百具屍體——我們爲什麼要把這一具撿起來?」
「爲什麼?」皮爾波說。
在加爾各答待上幾天通常是難得的享受。到布里斯托鋪棉布床單的床上睡一晚安眠覺。一定會在雷德洛用餐。最好的瓷器(在用過討厭的錫杯後)響著清脆的文明聲。或許還有機會購物——陸軍和海軍甚至霍格市場。在環球或皇家看電影。有些人在泥波客棧喝冰啤酒。對於會跳舞的人,則是在飛波跳上一曲。要不就像年輕的弟兄一樣,懶懶地坐在草地上看女孩子悄然經過。
突然間槍砲聲響起。一輛警方的卡車從角落前來,對空發射了好幾輪子彈。我們的卡車在一陣塵土的雲海中穩定下來。暴民如齧鼠般竄逃,由後街匆促逃逸。回到窗戶和門後。被眞正的槍砲聲追趕。一人在這兒跌倒,另一人在那兒撞到,絆了一跤,止住傷口,而有些跌倒的人被匆匆拖走。弟兄們歡呼,看著他們銷聲匿跡。像市集裡的射擊遊戲,啪地應聲落地。
「等一下。他們是印度教徒還是穆斯林?」一個愛說笑的人問。
「快點,你們倆。快點撿起來。」
那股惡臭和牙疼一樣刺鼻。無所謂迎風或逆風。沒有一個方向能緩和那種味道。眞可怕,要吸進活生生的肺部。有些弟兄從舊T恤撕下布條掩著口鼻。寧願吸入菜鳥的香汗。士官長馬上和圖書命他們拿下口罩。「把口罩從臉上拿下。你們看起來就像死強盜一樣。」
麥西的手在我肩上擠壓。我緊抓某人的一團衣服。每個人都伸長了腿準備站穩。將刺槍捅出卡車邊緣。士官長大喊:「穩住。抓好。」
我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但我們一致默默同意和我們無關。當地人的暴動。血跡斑斑的苦力,爲了什麼東西而劃破對方的喉嚨。印度教徒反穆斯林。穆斯林反印度教徒。即使那些討厭的錫克族也混在其中。被瞅見帶著劍用海螺殼吹出嘈雜的聲音。不久一切變得豁然開朗。一卡車又一卡車板著臉的皇家空軍菜鳥就是要到那裡把他們分開。
麥西說:「你還好吧?」我用手把他揮開。用不著給人看到。
到了下一條街,眼前的景象讓好些人倒抽了一口氣。同樣是燒毀的商店和陣陣灰燼,但在商店與灰燼間還有死人屍體。那些屍體躺在我們行經的每條路上。有些可能會被誤認爲一捆破布。或丟棄的垃圾。其他的則不會看錯。停在愚蠢的姿勢。一隻手高舉著,一條腿往上抬。多半帶著驚恐的表情。張大了嘴。卻全因猝死而僵硬。弟兄們面面相覷。「幹他媽見鬼了。」不只一人咕噥。這和戰時目睹的一切同樣殘暴。臉色蒼白,眼神緊閉,不願看到其中一些景象。猛犬擔心死人身上血淋淋的衣物。嘴上沾滿了鮮血,像小嬰兒的嘴上滿是巧克力沒有兩樣。成群的兀鷹(死神的僕役)拱起了背,爭食人肉。撕裂了肌腱,啄食眼睛。
當我們和圖書皇家空軍的每一個技工都分發到一枝來福槍,大家看起來都大惑不解。士官長嘶吼著:「把刺刀裝上。」那彈藥呢?我們都想知道。他告訴我們:「不用彈藥。」把我們趕上卡車。叫我們站成直排。接著便被載著穿越街道。
麥西大吼:「這裡是一百個對一個。報告中士,我們該怎麼辦?」每個人都知道卡車如果翻覆,我們就要散落在這群暴民的腳下,被踩成肉醬供兀鷹飽食。士官長用來福槍的槍托撞擊卡車邊緣,對準搖動我們的黑色手掌和手指。每個人都加入了。連皮爾波也站起來掛在一邊,向外猛揮拳頭。他那不幸的朋友抓穩他的腿。然而我們就像暴風雨中的船,整車翻覆過來。
「你說什麼,空軍士官?」
「是印度教徒還是穆斯林?」哪個愛說笑的人從卡車上大喊。我們怎麼看得出他們有什麼不同?那些苦力怎麼辨別彼此是敵人,對大家而言都是一團謎。在印度待了兩年後,他們在我看來還是一個樣子。那些錫克人不算——意思就是說,他們戴著頭巾就不一樣。
但這趟到加爾各答卻是最令人難忘的一次。
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是什麼。大家把目光往下一低,避免接觸中士的眼神。我感覺他從我的頭頂上指著我和麥西。
士官長漲紅了血管,重重嚥下一口氣。「你違抗命令嗎?」
空氣裡倒抽了幾口氣。士官長和多數人一樣驚愕。
我們許多人都在卡車輪搖晃時失足跌倒。車子停下來。司機探出窗戶往後看。他剛碾過一具和圖書屍體。一隻手臂仍卡在輪子底下。「你還有你,把那個撿起來。」士官長命令兩個人撿起我們剛壓過的屍體。他們其中一人(製造麻煩的傢伙,叫皮爾波,朋友都叫他鐵頭釘)規規矩矩站著,只是看著這名士官長。他向朋友伸出手阻止他服從命令。
「因爲這是命令。」士官長流出大量汗水,看起來彷彿塗了一層漆。「撿起來。」
「你在對我說話嗎,空軍士官?」
麥西抬起他那一邊。我這邊抬不起來。討厭的腰布還壓在車輪底下。我大喊:「卡住了。」麥西丟下他那邊,屍體重重摔落在地。
我轉過身背對卡車。非吐不可。
「把他們身上的槍拿下來。綁住他們的手。你們倆都被控違抗軍令。」
「報上名來。」士官長對著他的臉大吼。
「好,你們遭到起訴了。你們兩人。」士官長說。
商店的廢墟首先映入眼簾。燒光了。悶燒著。陣陣灰燼如熱帶雪花般隨風飄動。到處都是商品。應該在店裡的貨品被丟到外面的大街。洗劫一空。爲了看價目而撿起來,然後丟掉。但眼中不見一個本地人。連個行乞的孩子都不在路上。即使是沒到過加爾各答的人,也知道這在印度是一種怪異的場面。
麥西開始覆蓋屍體。將粗麻布塞在屍體下,像睡覺時一樣。準備要抬了。突然間槍砲聲響起。士官長大喊:「你們兩個,快點。」
「快點,撿起來,你們兩個。」士官長重複一次,然後離開。皮爾波擦掉脖子後面的汗水。他的朋友望著他,不知所措。士和圖書官長又轉身面對他們,大吼:「撿起來。」
他們像水一樣把我們團團圍住。每一邊都是動來動去的黑色臉孔。奇怪的是,他們一旦來到我們周圍便安靜下來。聚集在卡車周圍,彷彿不知該如何是好。士官長大聲低語:「裝凶狠。」一位弟兄昏倒了,倒下時好幾個人跟著重心不穩。沒人過去理他。有一段觀望期:我們看著他們,他們看著我們。似乎有好幾個鐘頭。但也可能只有幾秒。卡車慢慢開動起來。我們開始站不穩,抓住卡車的邊緣和弟兄們。
「報告中士。對不起。報告中士……這個屍體有什麼特別的?」
「報上名來,空軍士官。」沒有回答。
士官長說:「別管了。現在就回卡車上。」車子開始東倒西歪開動。我們有其他人幫忙拉,及時爬了上去。愚蠢,最後屍體還是和剛剛掉下來的樣子一樣。
才剛鬆下一口氣,好幾個人吼了回去:「死到臨頭誰還管這種事啊?」
他的回答以軍人的語調傳達。宏亮。果決。「報告中士,是。」
他們沿著街道跑來。像突如其來的洪流衝向我們。那一大群人。從破敗的窗戶和門口跳出來。走進巷子裡,兩旁搖搖欲墜的建築物看起來像用紙板糊的。翻倒黃包車,掀開了攤位,水果散落一地。在腳底下踩得粉碎。人人揮舞著什麼東西——拳頭、棍棒、發亮的刀刃。高聲如看足球的群眾。不可抑止。衝向我們這輛唯一的卡車。士官長向我們全體大叫:「保持鎭定!保持鎭定!」我還沒有上刺刀。雙手顫抖著,和-圖-書我掉了槍。胡亂摸索一通。麥西找到後交給我。我又掉了一次。幾百個骯髒黑眼的苦力——可能有幾千個——朝我們而來。我們亮出刺槍。人人都在叫喊。退後。滾開。士官長大喊:「守住陣線。保持鎭定。」我的技工手指,用來修理風箏的指頭,打著顫。扣住來福槍的扳機。卻沒有彈藥。我們之中沒有一顆子彈。
「報告中士,皮爾波。」
屍體還有溫度,讓麥西一顫。他輕聲說:「還活著嗎?」喉嚨割開了。脖子劃開,露出血已凝成疙瘩的第二道笑臉。僵硬如鐵板。惡臭濃濁得足以咀嚼。卡車已將手臂壓成曲折碎片。一隻耳朵垂著。掉到我手上。我拿在手心。脆弱得像是鞋子上落下的皮革。麥西大喊:「丟掉就好了,大伯。」
「報告中士,爲什麼?」
皮爾波肩一聳。他那不幸的共犯嚇呆了。
皮爾波看起來鬆了一口氣。他在剛剛站立的卡車地板上坐下,他那傻呼呼的朋友如今也帶著違抗神氣的嘴臉加入。沒有東西可以綁住他們的手,但這對哥兒們不約而同協助對方,以假想的綑綁物扣住手腕。
麥西瞄了我一眼。値得嗎?我們該撿起來嗎?他想知道。他知道我的答案。我們不久就要回家了。更何況軍令如山。
「好,皮爾波,我可以讓你擔任接防部隊。你要的話,還可以整天和這些東方佬撿這所有的屍體。現在,下去把這具屍體撿起來。」他拿起一些粗麻布丟給皮爾波,用來包裹屍體。但皮爾波只是讓麻布掉落在腳邊。然後阻止他的朋友彎腰撿起掉落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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