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妳明明知道我沒那個錢啊,小艾。」
她提著衣物走出去。
還有一直想闖進她意識的那份回憶。
安娜忙著收納折好的布巾時,小艾走進廚房。她把神秘床單放進床頭櫃的最下層,遲遲甩不開不祥的感受。
「不會,我會覺得更糟。」
「噢,他媽的爹地!」
「我不敢說。我想妳可能馬上會撈出髒牛仔褲換上去。」
「有些女人就是懂得怎麼從男人身上弄到自己想要的。」
「妳必須開創屬於自己的生活。」
「我真的會,我跟妳保證。我明白的,妳現在正處在青春時期。青春只有一次不復返。我希望妳能盡可能地享受人生。」
「打電話給貝希還是其他人,又有什麼意義?他們平常做的事,我都沒辦法做了。我可以邀他們過來這邊嗎?」
恐懼再次襲來。
「別擔心了,小艾。妳去得了的。」
安娜沒回答,參加單身活動並不丟臉或有失身分,她應該再跟女兒說一次嗎?她自己都不相信了,又要怎麼說服小艾?她大口灌完咖啡之後站起身來。「妳還要再喝,還是要我把電線拉掉?」
艾蜜莉啜泣著搖頭。「她懷孕了。蘿絲瑪麗要生小孩了。他都五十六歲了;明明應該當爺爺了,卻要當爸了。他說——」安娜不知道艾蜜莉是哭還是笑。「——他會讓我替他們照……照顧寶寶……」
「我上個月在派對上認識兩個女生,她們恰好要找室友。她們說會先幫我代墊租金,等我找到工作再說。」
「我愛妳,媽。」艾蜜莉說。
「我不知道,有什麼差別?什麼事都沒差別了吧?」
艾蜜莉一臉開心。她有好久都不曾露出開心的模樣。她滔滔聊起要即將合住的女生們,還有她明天打算申請的工作。「我一找到工作,就會讓妳知道。明天晚上再跟妳談。」
「要是妳沒把車撞爛,我們就不會惹上那麼多麻煩。」
她踏進廚房時,小艾說:「老爸跟蘿絲瑪莉要搭郵輪去度假。」
「他們很久沒打電話給我了。」
「妳應該把時間拿來唸書,唸書才更重要。」
「沒有啦。我的能力有限,其實應該說技巧有限啦,我素描畫得不錯,好的可以替親師會刊畫畫插圖。我那時候畫得很盡興。」
「搞不好艾瑞克的老媽夠聰明,找到一位好律師,」小艾說,「搞不好她沒像摔破的蛋一樣四分五裂。」
「我想去找工作。我十九歲了,我想要有自己的錢,住自己的公寓。」
「對妳個人來說有差別,對妳的人生來說有差別。」
也許她那件冬季外套可以多撐一年,衣領跟袖口都磨舊了,但她可以找點方格呢或天鵝絨的布料,自製新袖口與衣領。外套剩餘的部分其實不算太差,尤其要是今年沒亂動衣襬長度的話。
她逼自己走進淋浴間,匆匆著裝。訣竅就是不要逗留,要繼續移動、保持忙碌,別動腦思考。她拆下床單,收攏要到地下室洗衣間清洗的衣物。她提著洗衣籃走到客廳時,艾蜜莉正坐在皺巴巴的床鋪上,兩腳懸在側面晃蕩。她消沉抑鬱地瞪著虛空。
「好吧,」安娜說,「什麼都行。」她想勸女兒說盡量快樂起來,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有快樂這回事了。她什麼都不相信了。她曾經擁有一個世界,而它已經崩塌瓦解、消逝無蹤。她被抛棄在某種虛空當中,現在她去什麽都不抱希望。
「我確定蘿拉有貸款。她在父母分居之前就貸了。」
那些字眼在她耳裡反覆迴盪。就像她最常做的惡夢,就像她最頑強的恐懼:她獨自站在一圈嘲弄奚笑的女人中央……其中有還在婚姻裡的朋友們,有她認識的女人,還有陌生人,她們https://m•hetubook.com•com背後站著態度輕蔑的男人,全都嘲笑地指著她唸誦:他會離開妳,我不才怪他咧!他會離開妳,我才不怪他咧!
安娜擁住她。「不,親愛的,他不想要的是我,妳永遠都是他的女兒。」
「我真希望我可以幫妳。」
那些事情小艾都清楚,可能也知道統計數字。
「噢靠!艾瑞克該不會要離開他的學校,然後到我一樣去上愚蠢的市立大學吧!」
統計數字。
「妳可以找什麼樣的工作?妳沒有技能啊。」
「好吧。」
「我一定要去佛羅里達!要是我不能做朋友做的事,要怎樣維持友誼?」
「那不是妳的責任,也不是妳的問題。我有過自己的機會。」
兩人同聲一笑。
「算了,別提了不行嗎?!」
「我跟妳說過幾百次了,人家蘿拉腦袋好得不得了。她主修物理學,手上還有獎學金,等她畢業的時候,要找份好工作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人家她是美人胚子,會有男人很樂意幫她還清貸款啦。」
「至少把這學期唸完吧。」
這件事艾蜜莉一定盤算很久了。
「又不是妳自己的失敗,他對失敗多少也有責任。女人應該有可以求助依靠的後援。」
「沒人的錯。錯在這世界,錯在時機,錯在人生。為什麼一定要是什麼人的錯?!」她突然叫囂起來,「妳幹嘛哭啊?」
安娜帶著生活雜貨跟洗完的衣物回來的時候,沙發床已經收合起來,公寓瀰漫著阿摩尼亞與家具上光劑的氣味。艾蜜莉穿著裙子配毛衣,正拿著《時報》跟鉛筆坐在桌前。安娜一時驚愕,暗想該不該跟艾蜜莉說,她頭髮經過梳理,用跟毛衣配色的藍髮箍整齊固定好,真是好看。她不記得上次看到小艾穿牛仔褲以外的衣服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她暗想自己是否該說「你看起來不錯耶,小艾」,忖度女兒會不會出於惡意而扯下裙子,改穿皺巴巴的牛仔褲。她知道自己應該為了女兒這種轉變而覺得喜悅,但她不免擔心。她忐忑難安。
安娜等著。
「好吧。」
「早安。」安娜裝出快活的語調。可是沒用。
的確沒多少差別了,安娜心想。可是她今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明明有種擺脫了賽門的自由感。頭一回,就短短那個瞬間,她覺得他再也不存在了……
安娜沒回答。
「那就是他沒辦法借我錢去佛羅里達的原因。他說的。」
「又不是每個人都會染到。」小艾說。
「妳可以預借退休金啊。」
「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得到黑死病啊。」
「我沒錢可以借妳啊。」
「這條床單是哪裡來的?」
「別這樣對我!」艾蜜莉吼道,「說點話啊!」
喝完咖啡以前她無法思考。
「我不需要……」她一開口就很不耐煩,接著打住自己,露出笑容。「當然,妳當然可以幫忙。我可以帶幾條床單、枕套跟一些毛巾走嗎?她們的不夠用。」
安娜含笑點頭,折著衣物放進行囊。那片寂靜伺機而動,它無所不在,充滿耐性、毫不通融。
「市立大學又不蠢,校風比長春藤盟校還嚴格。誰要替艾瑞克付學費?」
「妳本來怕他們不會想與妳接觸。」
「好吧。」安娜說,「沒關係的。」
艾蜜莉給她一個久久的擁抱。
「保險公司會破產。愛情總是死路一條。而且,大家都寧可要錢吧。」
「搞不好保險公司會開始賣愛情保險,就像人壽保險那樣。要是愛情死了,就可以領回保險金。」
「我不曉得,無所謂。」艾蜜莉的語氣突然沮喪起來。「不用了,我想我不喝了。」她站起來端著碗盤到水槽清洗,弓起肩https://www.hetubook.com.com膀,一副潰敗的模樣。
「是啦,」安娜說,「我知道,我身為女人並不成功。」
「對不起,小艾,真抱歉妳有那種感覺,我已經卯盡自己的全力,都已經超過我的能耐了。」
「那就好。如果妳想要,我可以載妳過去。」
安娜打開冷水沖洗自己燙傷的手指,最主要是想背對女兒,直到自己心緒平穩下來為止。然後她再倒滿自己的杯子。小艾攪著自己的咖啡但一口也沒喝。「妳昨天晚上遇到迷人的假牙王子了嗎?」
「他老爸。他老媽拿到房子了。」
「可是那點我曉得啊。」
「我就不聰明嘛!」
衣物在機器裡洗滌的時候,安娜先去牽車,順便到附近的熟食店採買幾樣東西當中餐:維吉尼亞火腿、德式馬鈴薯沙拉,都是小艾愛吃的東西。她再次納悶那條醜床單是哪兒弄來的,但她更擔心艾蜜莉。她要怎麼替女兒張羅到那筆錢?她替小艾擔心。她真希望母女倆能好好懇談一番。小艾有沒有可以傾吐的對象呢?老朋友不行,她知道小艾拉不下臉。也許母女倆今天可以促膝談談。她會請小艾留在家裡吃晚飯。可是安娜以前就試過了,她從沒辦法把話講對。這陣子她說出口的每件事,似乎都會激怒女兒。女孩在這個人生階段裡失去父親,真不是好時機。離婚時,小艾正值十七歲;青少女需要有父親陪在身邊。安娜試著向賽門說明。賽門當時對小艾說:「我就要得到幸福了,我想妳應該替我開心。」他穿著敞到肚臍的歐式窄版襯衫,脖子掛著金項鍊,蓄有厚厚的鬢角。還是說鬢角是更早以前的事?還是更晚的事呢?他還染了頭髮,更為了保持苗條而勤打網球。安娜以前在週日早上會替他做藍莓煎餅,他們會坐在休閒室或陽台上讀《時報》。她以前很愛星期天。他出門打網球,越來越晚回家。他說他們隔壁的網球場是空的,有人主動提議給他們用。安娜那時替他開心,很高興他玩得盡興。
「我來看你的時候,就會替妳搞得一團亂,」艾蜜莉說,「那些女生滿愛乾淨的。那裡的空間不大。」
「小艾,憑妳打工的錢付不完妳預定的開銷。」
「什麼女人?」安娜說,「人各有所好。妳不應該因為我的失敗而嘲弄婚姻。」
「別再給我東西了!」艾蜜莉吼道,然後哭出來。「對不起,今天早上的狀況我很抱歉。每天早上的狀況我都很抱歉。我覺得……心好亂。」
艾蜜莉把火腿、起司跟馬鈴薯沙拉排在橢圓淺盤上,用幾粒橄欖跟幾條酸黃瓜裝飾,還在籃子裡放了幾個麵包捲。桌上有個插滿黃水仙的藍色花瓶。一定是小艾出去拿報紙的時候順便買的。
「當然行啊,妳想要什麼就拿吧。」
安京轉身回到公寓,面對那片寂靜。
安娜不發一語。為什麼那個消息讓她這麼心痛?以前賽門最遠頂多只會帶她到紐澤西。
艾蜜莉推開母親,衝出廚房。她把自己摔在攤開的折疊沙發床上失聲啜泣,安娜無助地望著她,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妳又來了。貸款可是要還的。文科畢業生到時候要拿什麼來償還貸款?」
艾蜜莉從母親的懷抱裡抽開身子,抹乾眼睛。「媽,請讓我照著自己的意思來,別讓我覺得我讓妳失望了,別讓我有罪惡感。」
艾蜜莉把她的床單塞進籃子。「我已經問過老爸了,」她說,「我跟他要過錢,就昨天晚上。他說他也沒錢。他現在有全新的生活要過,沒人留空間給我。」
「簡直就像傳染病。」
「什麼人生?那一切都屬於之前那段人生了。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夢想。反https://www.hetubook.com.com正,」她輕快地說,「我剛剛一直在試穿找工作用的衣服。我看起來還可以吧?」
她到現在還會這樣做,每天早晨她伸出手,然後雙眼就會恐慌地猛然張開。
「那你的人生呢?」
「吼,不用麻煩啦!」小艾氣呼呼地搶走杯子。咖啡灑出來,燙到兩人的手。「噢靠,給我啦!」小艾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什麼事情妳都愛小題大作!」
「妳老是貶低自己。」
安娜臉一熱。「抱歉,親愛的。我以為大家都跟我一樣,迫不及待要喝下第一口咖啡。」她拿起杯子。「我倒回去好了。」
艾蜜莉走進來,癱坐在椅子上。這不是以前那個饒舌愛笑、滔滔不絕的無憂小艾;這女孩血絲滿眼、一頭亂髮。安娜替她到了咖啡。
「艾蜜莉!」
那片寂靜又回到房裡。冰冷、死氣沉沉。她感覺到它寒凍的氣息,它往她探出觸角,
「謝謝幫忙,媽。妳以前一直都很會打包。我記得以前參加營隊的時候,妳都能在一個行李箱塞進好多東西。」
「要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要讓我知道喔,我不會主動提出來。我知道主動提議就像在干涉……」現在她講太多話了,語氣也太急促,卻阻擋不了想來纏她的寂靜。「妳打算什麼時候搬?」
艾蜜莉試著微笑。「世界上到處有人在挨餓。有個按鈕,某個瘋子按下去就會毀滅世界。我上不上大學又有什麼差別?」
「沒關係,沒關係的。妳沒有理由輟學啊,艾蜜莉,別這樣。妳一直想上大學的,那不只是我個人對你的期望而已。」
「我不是要拋下妳,媽,我會來看妳的。我們到時可以聊一聊,妳也可以去我那裡吃晚飯。」
「外公過世了。」
「妳燙到自己了嗎?」
折疊拉門咻地推開,小艾探進腦袋。
「我知道外公過世了,」艾蜜莉忿忿地說,「要跟妳聊天很難耶,媽。」
「媽,我要搬出去。」
安娜抱住她搖晃,安慰著,自己拚命忍住別哭。昨天某一刻……是昨天嗎?……她曾經覺得自己擺脫了他,彷彿他死了一般。那份感受她記得。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又是從何而來的?
「是妳希望我借妳錢的!是妳開口要的啊!」
「我也住這裡啊。」
「嗯,很可愛。艾蜜莉,聽著,妳現在很低潮,先跟朋友去佛羅里達好好玩一場。妳很久沒玩樂了。等妳回來的時候,對事情的感覺會比較好。」
「妳以前想當藝術家,是真的嗎?」
「艾蜜莉,我說過我會給妳錢的。」
她把它從車上拿出來清洗,乾脆先洗乾淨,等她想起在哪裡拿的時候再歸還。「說來話長,我得還人就是了。」
「妳以前替學校戲劇做的戲服是最棒的,我一直很引以為榮。」
「我有那麼壞嗎?」淚水湧進艾蜜莉的雙眼。她別開臉。「對不起。」
「妳還好嗎,艾蜜莉?」
「對不起……對不起,艾蜜莉。我想到別的事。當然了,妳認為怎麼樣最好,就照著做吧。這是妳的人生,妳是成人了。要是最後不成功,妳也可以轉換跑道,像是回去上學。我隨時都歡迎妳回來。」
「你沒說我看起來很可愛。」
「我又沒那麼說,妳的成績以前都好優秀,這個時機對妳來說很不好,對我們來說都不好。」
「不用了,媽咪。」她的語氣很堅定。
「電話是雙向的,妳可以主動打去啊,小艾。」
快要中午了,她從沒這麼晚起床過。她一定是很晚才進門的。她去哪兒了?肯定又是一場精采的單身活動吧。她總是努力馬上把它們拋到腦後,但不見得都能這麼成功。昨晚她做了什麼?
「我想盡快搬,就今天。妳剛和-圖-書剛出門的時候,我跟朋友談過了。要是我今天到那邊安頓下來,明天一早就可以出門找工作。公寓在曼哈頓。」
「妳應該買件新雨衣了,媽。」
「我知道,我知道妳會。」
艾蜜莉現在又哭起來,那副涕淚縱橫的模樣是安娜從沒見過的。「他真的不想要我們了。」
「我沒辦法一次把東西都拿光,我會回來拿剩下的東西,到時再見。」
「當然好。」
「我知道。對不起,聽著,媽,我不想跟妳吵,我想跟妳好好談談。」她替兩人倒了兩杯茶,挺直肩膀。「我決定要輟學。」
安娜沒回答。她脫掉外套,掛在櫥櫃裡。「全部看起來都好好喔。謝謝妳把環境打掃乾淨。」
安娜霍然起身。「我要打電話給妳老爸,我沒打過電話給他,我從沒開口請他幫忙過,可是我現在就要撥給他。」
「不用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起步。替自己打點事情。請妳了解……」
然後她就走了。
「我會增加打工時數。」
「好吧。」
「外公跟我說過,妳以前想當藝術家。」
「我知道妳沒隱私,我當初就說要把臥房讓給妳用啊。」
「才不呢。」安娜說,立刻難為情起來。她用過度快活的語氣說:「要不要一起吃中飯?」
「妳可以跟銀行借啊,他們會借妳的,我每個星期都會拿打工的錢還你。」
她跟賽門,房子當初就在兩人的名下。雙方律師同意應該賣掉房子,然後把錢平分。即使賽門目前的收入逼近安娜的三倍,要是安娜當初沒去工作的話,他便永遠不會有能力買下或維持那棟房子。等貸款付清以後,安娜分到的那份餘款還足以償付律師費用、搬到這間公寓、支付小艾大學頭一年學費。雖說她婚後都一直繼續工作,她卻沒有自己的存款,她原本是信任她先生的。
「我只是要用借的。」
「去吧。趁我哭出來以前,趕快離開這裡,」安娜說,「祝你好運瞜。」
「照妳目前打工的時數,成績就已在勉強低空飛過了。」
「我的才華就差不多到那個程度而已。」
艾蜜莉站在門口通道。「他沒興趣的。我的人生已經改變了,媽,我已經不同了。我必須要做不同的事情來因應。我必須面對事實,妳應該也要面對事實。他永遠不會回來,永遠都不會。」
「當然可以,他們想認識的又不是妳的房子,而是妳。」
安娜笑了出來。「那類文章我都讀過了啦,小艾。像是『我當初為我先生那個死鬼放棄藝術,現在他離開我了,所以我轉而在工作裡找到自我實現的機會』。我沒放棄我的藝術,我跟妳一樣以那些戲服為榮。我想要的藝術,從來就不超過那個。」
艾蜜莉搖搖頭,「我一定要趁可以的時候趕快進行。這件事我已經想很久了。我今天把報紙翻過一遍,剪下幾個可能的工作機會。」
安娜的腦袋怦怦抽痛。「妳不壞,一點都不壞。妳一直是個很棒的女兒,這只是……這只是一個階段,青少年都會經歷到的。叛逆。而且,這個時機對妳來說很差,對我們來說也是,甚至對爹地來說都不好。」
「噢,別煩我啦!」
「你才不知道!妳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妳不愛我!妳從來就沒愛過我!」
「噢……那妳最好快打包吧。我可以幫忙嗎?」
她靜靜打開通往客廳的門。女兒還在折疊沙發上睡著,牛仔褲跟T恤就留在原本抛下的地方。安娜躡手躡腳繞過它們,穿過客廳到廚房去。她之前請大樓管理員架設一扇隔開客廳與廚房的門,那只是折疊拉門,關不密的,可是聊勝於無。她試著別弄出太多噪音。她打開咖啡壺的電源,在烤箱裡烘熱幾個麵包捲。無窗的房間和*圖*書又悶又熱。她替自己擺好餐具,也把小艾的份擺好,有餐墊也有餐巾,然後把咖啡用的牛奶倒進漂亮的奶盅裡。能夠好好擺出餐具,讓她覺得心情舒坦。她才不要當那種直接從罐頭挖東西吃的陰鬱單身族呢。
小艾突然轉身面對母親,那張臉原本正努力抗拒淚水卻逐漸落敗。「他們下禮拜都要到佛羅里達去過春假。」
「我會想念那個的。」安娜說。
她邊痛恨自己、邊穿過客廳走進臥房。艾蜜莉朝著她的背影吼叫:「妳已經瘋了!只有瘋子才會想辦法自殺。妳應該被送走!關起來!他會離開妳,我才不怪他咧!」
安娜站起身。
「他們邀我一起去。」
艾蜜莉沒回答她洗完碗盤,往睡衣擦乾雙手。她沒轉身過來。「我昨天晚上到貝希家參加派對,」她說,顯然正在字斟句酌,「大家都到了,我的老朋友們都在。」
「對不起。」她真高興老父在賽門離開她以前就往生了。
「除了老公跟孩子,一個女人應該擁有更多。」
可是今天還來不及意識到自己沒用手越過床鋪找賽門之前,安娜就已經下床、披好浴袍。她一醒來就直接下床,有什麼已經把他從她心頭上抹去了。不管是什麼,她都滿懷感激。
「我把地地跟電話寫在妳的本子裡了。」
「那不是真的。我真的愛妳,小艾。」
可憐的艾蜜莉,在愛情中孕育成胎。我們對妳做了什麼?安娜嘆氣。「讓我想想辦法,小艾,搞不好籌得到。」
「妳只在意替自己再找一個老公!」
「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不是,媽……」
「妳打算捨掉什麼來借我錢去佛洛里達?你知在那會給我多大的罪惡感嗎?妳跟妳放長的衣襬跟妳臀部磨到發亮的長褲?」
賽門的幽魂又回來了,那時兩人目送無憂無慮的艾蜜莉頭一回離家參加營隊,她哭個不停,賽門還嘲笑她。那時他為了讓她好過一點,買了灑有堅果跟鮮奶油的熱奶油巧克力軟糖聖代給她吃。「變胖哪裡會讓我心情變好?」她當時被逗笑了。他們回家之後急急扯掉衣服上床,宛如二次蜜月。
安娜講出她曾經暗自發誓絕對、絕對不要說出口的話。她說:「請妳老爸給妳錢。」
「不是嗎?」安娜苦澀地說,「那是誰的錯?」
「看起來真可愛,小艾。」
行李裝箱完畢,拉起拉鍊,準備就緒了。艾蜜莉揶揄地說:「以後地上就不會有亂去的牛仔褲跟内衣褲,客廳也不會有沒整理的床鋪。」
「妳當初應該貸款,繼續留在史基摩大學的。」
婚後的每個早晨,安娜在睜開眼睛之前都會往旁邊探手尋找賽門,她喜歡有他在的感覺,她喜歡觸摸他。夜半醒來的時候,也總是探手找他,她在摸到他之後就會平靜下來,然後再次入眠。
「妳為什麼不先問我要不要?」小艾惱怒地說。
安娜關起臥房門,顫抖著倚在牆上。他會離開妳,我才不怪他咧!
「要是她真的有好腦袋,就會聰明到不指望那種事。」
她開始折衣物,艾蜜莉起身幫忙。
「我已經預支退休金來買車了,車錢都還沒還呢。」
「把床單拆下來吧,拜托,艾蜜莉。我要去洗衣服了。要我解凍晚餐要吃的東西嗎?妳會在家嗎?」
「蘿拉的爸媽分居了。艾瑞克的爸媽離婚了。」
「服務生,工廠,什麼都好,之後可以學習打字技巧。」她站起身。「我最好把這些衣服留到明天再穿。媽咪……我想要妳了解的是……錯不在妳。」
「我跟妳說過,我會借妳的,小艾。」
他不在,原來這不是惡夢一場。他真的就是不在。
「我知道妳的威覺,小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