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策略錯誤、策略錯誤,」柏尼嘟嚷,「她需要的是同情,不是批評。」
「到火星上過生活怎樣。不然你覺得我在說什麼啦?」他拿出一包香菸請他們享用。柏尼搖搖頭。「這案子到底重要在哪裡,分局長跟管區的總探長竟然都跑來了?」
「不只一次。我們還是新手的時候,他替我挨了顆子彈。」
柏尼跟菲立警探透過皇后區分局的單向鏡子,看著史坎崙警探跟珍奈特.史東談話。她哭腫了雙眼,但淚水已經止住。有位年輕警員走進房裡,拿杯咖啡給她。她搖了搖頭。
柏尼用眼角餘光看到菲立轉頭望著自己。他讓自己面無表情。史坎崙對史東太太重複這個問題,後者一臉不解回看他。
「當然了,請別出城。免得我們需要找妳。」他不禁往柏尼的方向瞟去,然後走出房間。柏尼定定盯著史東太太。身材中廣的中年婦女,胸脯鬆垂,黑色短髮逐漸泛灰,髮型剪得並不時髦,穿著打扮也不時尚。
「沒有,當然沒有,他什麼也不跟我說,我也沒問他。社工說別問他問題,叫我別煩他。」
「我可以體會妳真的不在意誰殺了妳先生……」
史坎崙看著她片刻。「史東太太,要是妳恰好想起什麼……能夠幫忙我們……幫忙自己……幫忙其他小孩的事情……妳會打電話給我們嗎?」
「把所有的骯髒事挖出來,就能讓小提復活嗎?」
「我是啊,到現在還是,可是我沒殺他。也許我很久以前就該親手幹掉他的。很遺憾我並沒有,可是我真的沒有。現在要不告我,不然就放我回家。」
「他們養了個……瘋頭瘋腦的小鬼……對了,雨傘那段是怎麼回事?」
「他是最棒的。」史坎崙說。「雖然也許有點繃的太緊。」
「什麼事怎樣?」
「小心點啦,你這蠢愛爾蘭佬,他還是比你靈光多了。」史坎崙對著他的背影高喊。
「不是那樣m.hetubook.com.com的,史東太太。」史坎崙露出非常友善的笑容。他有張寬闊坦然的雀斑臉。「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我真希望我知道。我真希望我知道他腦袋在想什麼、知道他在幹嘛。」他忽地露出下定決心的神情。他環顧房間,指著立架上的帽子。「那是你的運動帽嗎,小坎?」
「小提從來不撐雨傘。」
「我在意啊,如果你找到凶手,請讓我知道,我會向他道聲恭喜。」
「妳很恨他吧。」
「我想他跟琳達可能已經分了。」
「要女人獨自承擔會很吃力。」菲立說,「這年頭的青少年啊……我想小約她靠自己是應付不來的……」
「他沒跟妳說他到哪裡去了嗎?」
柏尼點點頭。「嗯。唔……我們就再聯絡吧,再會。」他朝著菲立點點頭之後走出去。
「你覺得你就會問嗎?」
菲立接住,把自己的鑰匙扔在史坎崙的桌上,抓起扁帽就拔腿跑出去。
「沒有!沒有!沒有!別煩我了!」她把臉埋在雙手之間,歇斯底里猛哭。
「那這個月去打保齡球的時候,我要喝的啤酒全都你來請。」
「不知道。」
「希望下輩子運氣會好一點,」史坎崙呵呵笑了,往菲立的手臂猛捶一下。「好了,小柏,這案子到底怎麼回事?你想這兩起謀殺案有關連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別煩我啦!」她失控地痛哭流涕。
「義大利裔又不是都是黑手黨,你是沒聽說過喔?」
「嗯。」
「我認識他三十年了,他有八年是我的辦案搭檔。」菲立說。
「就是有,可以借我一下嗎?星期三打保齡球的時候還你。」
「他救過你一命是吧?」
「拋下配偶,好像是和*圖*書當今的潮流。凱文不喜歡。」
她哭著點頭。
「那妳會恭喜那個殺害你兒子的人嗎?下手的可能是同一個人,或者可能互有關連。」
「每下愈況,我在這裡,身為愛爾蘭人的驕傲,這些年來卻被有公主病的猶太裔美國女人牽著鼻子走。搞不好你對換妻有興趣?」
「桿柄破損的黃色塑膠傘?」警探不由自主朝著單向鏡子匆匆一瞥。柏尼專注地盯著那位婦女。畢竟,很多人都可能有那樣的傘;廉價雨傘的桿柄常會破損。史東太太滿面困惑。
「也有滿多女人主張今朝有酒今朝醉啊。」那位年輕警員說,語氣不掩忿恨。
柏尼噗哧一笑。「花兒都到哪兒去了?」
「繃得太緊!他連對自己的老媽都會開停車罰單了。」
凱文看著他離開,頓然覺得柏尼看來像個寂寞的男人。
「也謝謝你們的合作。」
「可以借我鳴?在下雨,我感冒了。」
「不曉得。」
「我不知道。兩位受害者都沒有刑事記錄,我們就只能密切追蹤下去。我們一有新的資訊就應該通知對方吧。謝謝你的合作,小坎。」
史坎崙現在改用打趣的語氣。「史東太太,妳都看過電視影集裡的内容了,妳要知道,如果我們認定是妳下的手,現在就會忙著宣讀妳的權利。」
「他不算有老媽,從來都沒有,他只有十誡。」史坎崙笑出來,又點燃一根菸。
「沒有,當然沒有,我跟他毫無瓜葛。」
「如果是的話,那就是喬治的錯,全都是喬治的錯。」
「我那時恰好路過,回應了1010之後就跟著起了興趣。」
史坎崙在菸灰缸裡把菸壓扁。「他怎麼搞的,凱文?」
「他們處得來嗎?小提跟他爸爸?」
「混蛋,好啦。前提是如果我們還交換車開的話,而且你不能多問。」
「小提有那樣的傘嗎?」
柏尼搖搖頭。「不,目前她情緒很低落,藏不住心思,和*圖*書也許會透漏一些訊息給我們。」
「他星期六晚上有哪段時間跟爸爸在一起嗎?」
史坎崙轉開身子,開始往門口走。他的手搭在門把上,回頭隨口說:「對了,史東太太,妳的雨傘怎麼了呢?」
「那個我們明明都講過了,講過很多遍了!」她突然放聲大喊,或者試著喊叫,聲音沙啞又緊繃。「我跟你說了又說。她們在十一點半左右離開我家。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我又沒要她們打卡計時。我把環境整理乾淨就上床睡了。」她破了嗓子,咳嗽起來。警探又再遞咖啡給她。她揮手拒絕之後,轉念又接了過來。她輕啜一口,然後往下擱在桌上。她疲憊不已,聲音幾乎就像粗嘎的低語。她說:「要是你以為那個狗娘養的是我殺的,那就告發我啊,不然就別來煩我……」
「沒有人是神,」史坎崙對自己咕噥,「連上帝也不是。」
「他什麽也沒跟我說。」
柏尼沒答腔,菲立面色一紅。柏尼一見他臉上的紅暈便難為情地轉開頭,是因為自己?因為菲立?還是因為琳達?他不曉得。可是他明白菲立一定已經打電話到他家過了……他以前的家,所以看來菲立知道了。
「你為什麼覺得他怎麼了?」
史坎崙怒目瞪著他,可是史東太太沒注意到他倆的反應。她失控痛哭著。「你為什麼不也唸唸小提的權利!說他有權對父親抱有什麼樣的期待?」
「瘋狂的世界。」菲立突然說,「我們全要往哪裡走去?走到那個地步才會終結?愛情都怎麼了……至死才分離,即使她的鼻子突然長疣也無妨那樣的山盟海誓都怎麼了……」
「是打橋牌,我說我們那時候在打橋牌。」她的語氣極度緊張。
「妳不希望我們查出是誰嗎?」
「老樣子。莎拉呢?」
「最好是啦!」史坎崙說,「琳達還好嗎?」
「抱歉,是橋牌。她們十一點半左右離開,她們離開和*圖*書之後發生什麼事?」
「套個塑膠袋啊,拉低一點就行了。拜託嘛,小坎……」
「也不曉得他上哪去了?」
柏尼湧起一陣失望的感受,這才意識到自己原本有多麼熱切地希望這女人可能也有這麼一把傘,希望也在史東公寓裡看過的那把傘可能是她的,或者至少不是安娜的。
「沒問題。」他把車鑰匙拋給菲立。
「他老早就該離開她了。她那種才真的叫做緊繃。」
「他凌晨五點打電話給妳,妳到街角的電話亭去接他,然後什麼問題也沒問?」史坎崙的口氣中帶有不可思議。
「都那麼晚了,妳還是什麼也沒問他?」
「那我下雨要戴什麼?」
「我們可以從頭順過一遍嗎,史東太太?」史坎崙溫柔地說,「妳說妳週六晚上在家,跟幾個女人打麻將?」
「你一直問我那個,我怎麼會知道啊?」
「小提可能知道週六晚上有某個人或幾個人跟他爸爸在一起,他可能跟妳說過。他有沒有說什麼?是不是開了派對?當時有誰在場?他一定說溜了什麼吧,努力想想,那樣可以幫我們查出小提的遭遇。什麼東西都有幫助,什麼東西都可以是個起頭。」
他深深愛過父親。他想成為那樣的人父。
「拜托喔,菲立。那傢伙我都認識二十年了。」
「太重了,」柏尼嘀咕,「他下手下太重了。」
「什麼樣的骯髒事,史東太太?」
「你告訴我啊。是小柏要我加進去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們應該先等牙醫交出她的咬模報告再說。」
「不認識。」
「當然處得來,小提愛他。怎麼會不愛?扮黑臉的是我,我是那個專門對他說『不行』的人。」
史坎崙走進來,重重癱坐在椅子裡。「你覺得怎樣,小柏?」
「雨傘?」她問。
「他又不是神。」菲立回喊。
「妳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不是在嗎?」
珍奈特.史東正在說:「小提也沒殺他,他很愛和-圖-書他。因為我們要去度假了,他還去找電話想打給他說再見。」
「要是凱文開始不守規矩,他老婆可是會把黑手黨的表堂親戚全叫過來的。」史坎崙說。
「你聽起來沒有感冒的樣子。」
「來啊,」她說,「宣讀我的權利啊,全都唸出來嘛。唸唸一個中年婦女在先生突然加入今朝有一酒今朝醉世代的時候,還享有什麼權利啊!我有三個年紀還小的孩子,跟我說說,他們在這個愚蠢盲目、毒品猖獗、自我中心的世界裡,享有什麼權利啊!有誰會幫忙獨自扶養孩子的女性?誰會幫忙孩子?要是我決定也一走了之,會發生什麼事?」她又哭起來。「你以為我沒想過幾千遍,想說聲管它去死。然後遠遠逃開嗎……」
史坎崙正在說:「週六晚上妳沒到前夫的公寓囉?」
她那種悲痛的身影有點熟悉,雙手捧著彎垂的腦袋。她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他父親過世的時候,他母親大概就是她這個年紀。丈夫的死亡摧毀他母親;她自此不曾從傷痛中復原。他只要想到孤伶伶的婦女,母親的影像就會浮現心頭。他愛過她嗎?他為什麼現在要自問這個問題?父親過世的時候,他不曾自問過任何問題。他當時從大學輟學,找了份工作,變成一家之主,成為兩位年幼妹妹的父親,扛起原本該由父親定案的抉擇,努力按照父親的作風來做出決定。即使是現在,單是想起父親就讓他心情舒暢。父親中等高度、身形矮胖、頂上漸禿、戴副眼鏡、脾氣來得快但也忘得快,行事衝動又情緒化。父親在自己的裁縫店裡一週工作六天,每天十二個鐘頭,週六會帶兒子去釣魚,或者帶全家去公園。他很疼愛孩子,不吝給予擁抱與親吻,連對待兒子也是如此。柏尼想起自己得要彎腰讓父親吻他,就不禁泛起笑意;他父親愛極了這招。
「沒錯!」史坎崙說。
「他的朋友妳都不認識嗎?男人或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