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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告訴女兒的事

作者:伊莉莎白.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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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日 漢娜

六月十二日

漢娜

樓上有人輕輕敲著漢娜的房門。
莉莎點點頭。再次開口時故意讓語調詼諧輕鬆,「嗯,至少珍妮佛和妳有相同的看法,她前幾天晚上在電話上發牢騷,說史戴文堅持要穿黑色,還說她自己也這麼想。我說她可以折衷一下,譬如黑衣服配上紅鞋子。誰知道她出現時會怎麼穿。」
馬克過來站在她身邊,凝視花園。「真的要好好澆水,都快死光了。」他似乎沒意識到這句話的多重含義。
「漢娜?」
漢娜凝視鏡中的自己,猶豫該不該刷上睫毛膏。平常上學不能刷,但週末假日就可以。至於上教堂?就她所知並沒有相關規定。或許刷了就不會哭,因為一哭睫毛膏就會流下來。所以刷上睫毛膏應該可以幫助她不要哭吧。
珍妮佛點點頭。納悶自己是否應該去看看小妹漢娜。老實說,自己不想這麼做。「漢娜還好嗎?」
「那艾曼達呢?」
是莉莎,剛從浴室出來,全身濕答答的,圍了條浴巾站在門口。
「她死的時候沒人陪著她。」這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書《夏綠蒂的網》裡面的一句話,也是全書中她最愛的句子。作者描述蜘蛛夏綠蒂織完網、完成下蛋任務後,卻失足跌落而死,「她死的時候沒人陪著她」這樣的悲傷好有味道。這種感覺會讓人陶醉,喉底會哽起一種微微的涸痛,肋骨也會隱隱刺痛。年紀還小的漢娜就喜歡這種「人造」的悲傷感,這個詞是她自己發明的。這種悲傷不是真正存在,而是一種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傷感。譬如電影《鐵達尼號》的尾聲,男主角李奧納多.狄卡皮歐滑落冰浪裡,女主角凱特.溫絲蕾沙啞地呢喃著,永遠不會忘了他的那種感覺。也像蜘蛛夏綠蒂死掉時的那種悲傷。然而,現在她要面對的悲傷很不同,它真m•hetubook.com.com真實實,一點都不有趣。這些日子以來,她整個白天都必須強忍著才不至哭出來,直到夜晚躺在床上,才終於不用克制。尤其今天,大家都說好了不哭,因為她們已經答應媽媽,雖然漢娜覺得媽媽這種要求實在不公平。不過話說回來,本來就沒什麼是公平的,不是嗎?她努力不去想夏綠蒂那可憐無助的蜘蛛,至少媽媽離開時有很多人陪著她,她是在眾人的陪伴下走的。所有人都圍在他們從醫院搬回家裡的那張高得可怕的病床旁。這張床擺在這麼漂亮的房間裡實在不適合。所有姊妹,珍、莉莎……爸爸,連牧師和醫生都在。她心想,牧師和醫生比較像湊巧在場,而不是刻意安排。那天的情景讓她想起在學校讀過英國當代大詩人菲利普.拉金的一首詩,那首詩描繪牧師和醫生穿著長袍在原野奔跑,思索真理以解答世人的所有疑惑。醫生本來就是每兩天會來家裡檢查媽媽的身體狀況,而牧師則是那天媽媽突然想請他過來。這點很奇怪,因為漢娜記得今年聖誕節早上才見過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才這麼一天),當時他大聲唱著《小小伯利恆》,鼻頭永遠紅得發亮,掛著冬天一冷就流下的鼻水。媽媽告訴爸爸,想叫他來是要兩邊押注,萬一用不到醫生,就需要牧師。當然,這句話沒在牧師面前說。樓下來了更多人,都是媽媽的朋友,他們輪流進進出出。泡了茶沒人要喝,做了三明治沒人要吃,電話響了,也沒人想接。
漢娜站起來,「別對說我這些好聽的話,莉莎,我會哭的,拜託不要,好嗎?讓我們撐過去,撐過去就好。穿什麼都不重要,對吧?這是愚蠢無聊的遊戲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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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
「我知道,這……很難,我也很努力,但我自己也真的沒力氣了。我知道她需要我,可是我……我需要芭芭拉。我需要她來幫我,但她就是不在了。」
「太好了。」莉莎關上身後的門,讓浴巾自然滑落。她穿著無肩帶胸罩,腳上踩著平底人字涼鞋。那雙米黃色的涼鞋上有鞋帶,看起來很美,應該值不少錢。漢娜看見大姊衣不蔽體反而自己難為情起來。
這是個好問題。
「她很沉默,好幾天沒說話,房間也沒傳出那種震天嘎響的難聽音樂。她好久沒跟死黨通電話了,那些人也都沒出現。我想,如果她們知道今天舉行葬禮應該會想來,但我猜她根本沒告訴她們。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讓朋友們知道媽媽生病了?不過我想,她們現在應該都知道了吧。漢娜最近連電視劇《加冕之街》都不看了,這點讓我很擔心。」他故意語帶輕鬆,但明顯透露出憂慮。
「安迪沒來嗎?」
「不,他不來。」
「對了,漢娜呢?」
「她會不高興的。」
「不,她不會的。」
珍妮佛不想喝咖啡,不過為了找事做,還是拿著一只馬克杯在偌大的客廳裡走來走去。整間屋子一塵不染,還是個避暑的好地方。馬克是建築師,這房子是他和媽媽結婚那年,趁著漢娜出生前親自設計的。當初他們買下的是一間醜陋不堪的木屋,奶油黃的油漆還斑斑剝落,不過佔地高達三畝,光這點就讓人很中意。買下後他們立刻大舉拆除整間房屋,附近鄰居看得瞠目結舌,不停嘟噥著說:原屋主那對夫妻還特地將原本掛畫的鉤子拔掉,將洞隙給填平呢,真是白費工。新家花了六個月蓋好。還沒完工那年夏天,他們就住在工地的拖車裡hetubook•com.com。珍妮佛記得正懷著漢娜的媽媽挺著肚子站在拖車的階梯上,遞給她一杯以露營爐具煮出來的茶。當年二十二歲的她覺得那景象真是不堪。自從十八歲起她就沒住在家裡,對於新加入的馬克,她幾乎一無所悉。一定搞錯了,她媽媽已經四十五歲,竟然跟一個小他十歲的男人窩在這種髒亂的臨時住所,還懷了他的孩子。那時候珍妮佛真替媽媽和自己感到丟臉。
「年紀這麼小,就失去媽媽啊,馬克,她才十五歲。」
「我去年夏天買了件粉紅色洋裝,曾穿去參加我朋友艾咪姊姊的婚宴。這件是媽幫我買的,所以我想她應該會喜歡。不過有點太亮眼,太——」漢娜拉長了尾音。
屋外的剎車聲解救了莉莎,讓她躲過漢娜的追問。引擎空轉著,車門打開又關上。漢娜衝到窗邊。「是艾曼達!」莉莎聽到這句話,終於鬆了口氣,這時也才明白自己多需要聽見這個妹妹已經回來的消息。
漢娜決定不刷睫毛膏了,只是拿起梳子梳梳她遺傳自媽媽的赤褐色長髮。至於爸爸,雖然兩鬢已經轉為灰白,不過頭頂上的還很黝黑。梳完頭髮,她坐在床尾,雙手緊緊互握放在大腿上,等待著。
莉莎看見她將頭瞥開。「對不起喔,我不該這樣大刺刺的,不過我快熱死了。水好燙,而且現在外頭應該有攝氏三十二度吧。我應該洗冷水澡的。」她全身紅通通,腿上還有疤。「我忘了妳不習慣姊妹們這樣脫|光光走來走去。我和珍小時候經常這樣。」這好像不是珍妮佛會做的事。莉莎瞥見小妹狐疑的眼神,「好吧……珍妮佛沒有,是我。我們還小的時候我總是脫|光光跑來跑去,珍只是忍受我這種舉動,沒跟著做。」
「嗯,媽跟我嘮叨過很多次她那套『絕對要鮮hetubook•com.com明亮眼』的理論,不過我一直都偏愛黑色和米色,從小到大就走中性風。我在夏季折扣期間買了幾件衣服。妳會不會覺得很討厭?才七月就開始夏季服飾大拍賣,好像夏天都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喔,我要穿的那件是鮮黃色的,我覺得有點甘迺迪夫人賈姬的味道。感謝上帝,幸好是件背心裙,否則全身黃澄澄的,看起來還真像根大香蕉。不過應該值那個價錢啦。那妳呢?打算穿什麼?」
「有誰會來陪妳嗎?」莉莎望著小妹。
而此刻站在這裡,凝視屋後那片延伸至樓下的大片落地玻璃窗外的花園,她心想,自己或許只是嫉妒吧。她從不曾住在這裡,從未真正融入這個在此生根且充滿歡笑(媽媽生病前)的快樂家庭中。屋裡每個角落都勾起她不同的回憶。當年還是小娃娃的漢娜,躺在蘋果樹下的格呢毯子上,心滿意足地揮踢著圓滾滾的柔嫩手腳;母親跪在她最愛的香草園裡,照顧那些香料植物;馬克翻動著烤肉架上的漢堡;媽媽洋溢著幸福與滿足的笑容……而她一直都只是這裡的訪客。
她笑著看他,「放輕鬆點,別對自己這麼嚴苛。」
馬克對她苦笑了一下,「好吧,或許只是小小生氣。」
漢娜點點頭,指指梳妝台,「不是很多,只有睫毛膏和唇蜜之類的。想要什麼就自己拿吧。」
「沒人知道她會不會出現……」
「沒有,」漢娜聳聳肩。「我不想任何人來這裡。那妳呢?安迪不來嗎?」
「妳這裡有沒有化妝品,漢娜?妳相信嗎,我竟然忘了帶。我可以進來吧?」
莉莎坐在梳妝台前開始化妝。漢娜覺得她沒化妝就很漂亮。大姊真的是美人一個,髮質輕盈,還是閃閃發亮的栗金色。而漢娜頭髮毛躁,還滿臉雀斑。莉莎的睫毛和眉毛出奇的黑(或和-圖-書許染過色),如杏核般的大眼看起來比較像綠色而不是淡褐色。漢娜心想,莉莎小時候一定也沒雀斑,如果有,從媽媽留下來的相片怎麼都看不到。莉莎從小就瘦高苗條,膚質和髮質看起來都很好,根本不需要花時間打理,只要紮束馬尾就自然又漂亮,而且她的馬尾還不會讓人覺得是因為沒時間洗頭才綁起來。她沒雀斑、不胖,更不醜,什麼缺點都沒有;至少就漢娜所知都沒有。漢娜對自己的膚質不像莉莎對自己那麼有信心,也沒辦法像她那樣自在地展現自己的身體。要漢娜只穿胸罩和內褲見人,倒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請進。」
史戴文非常喜歡這間房子,第一次拜訪時就由馬克陪同逛了好幾個小時,研究那些珍妮佛從未注意過的小細節。他提出的問題和對各個角落的觀察遠超出一般的恭維。反正馬克也很樂意炫耀這間屋子。珍妮佛知道史戴文很希望有天也能擁有一間這樣的房子。當然現在還負擔不起,不過兩夫婦目前買下的公寓是個好的開始:地點好,天花板夠高,採光一級棒,家居裝潢現代又時髦,深色的非洲鐵刀木配上不鏽鋼,整個感覺和這間屋子截然不同。不過兩者的差異與錢無關,而是有沒有用心在裡面。
「在樓上。莉莎正在洗澡,我想,漢娜在自己房間。」
雖然如此,兩人還是懷抱希望地相視而笑。艾曼達就是這樣,有事情時絕不能仰賴她。不過大家都認為她今天會出現。
「妳要穿什麼樣的衣服?」她問莉莎。
「沒來。莉莎昨晚就來了,我們一起吃了咖哩飯,喝了不少紅酒,不過她沒提起他。」
莉莎瞇眼從鏡子看著漢娜,「她會愛死這件衣服。」她努力讓自己語氣平靜,然後轉過身看著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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