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除夕
艾曼達
莉莎的口氣放心多了。「好,好,那…….今天……」
「其他人知道嗎?」
「因為我是最小的,所以和他更親近。爸爸退休時,我哥哥湯姆和丹恩已經讀高中了,整天忙著打球、泡妞。所以我有很多時間完全擁有爸爸,我們會去用假繩釣魚、修理引擎、摸東摸西。」
「湯姆跟我爸一樣都是律師,在康沃爾郡的一家老家族企業工作。他的生涯訓練過程讓他變得和我爸有點像。他老婆叫吉妮,有兩個孩子,我想,他的孩子長大應該也會當律師,在老家族企業工作。湯姆結婚後就和吉妮住在我爸媽的老房子,那裡很漂亮,有五、六英畝大。至於兩位老人家則搬到海邊一間較小的房子。我們在湯姆家過聖誕,因為家族親友實在太多了,媽媽娘家人丁旺盛,而那裡是唯一有那麼多房間給客人住的地方。至於丹恩,他是職業軍人,服務於皇家坦克兵團,以前在桑德赫斯特鎮的皇家軍事學院唸書,電影《一路到底:脫線舞男》就是在那裡拍的。我們家兄弟真的很幸運,各走不同的路,所以不會有競爭,誰都不會踩到誰的地盤,這樣比較有助於維繫兄弟感情。」他打住話語,突然傾身吻了她,拉回身子後笑一笑。這種感覺真好。「聊聊妳家姊妹吧。」
「妳確定沒事?約會進行得如何?」
「她把事情經過告訴妳了呀。」
艾曼達有氣無力地笑了笑,聳聳肩,努力讓自己的話有點條理,「對不起,我語無倫次,是不是?可是我真的很難說出口。」
「妳和他親嗎?」
艾德知道自己也這麼覺得,不過他沒膽說出口。他好像曾在冰箱磁鐵還是滑鼠墊,或者哪個地方見到什麼句子?「任何人都可能當父親,卻只有特別的人才當得了老爸」?是這樣的句子吧?
「為了道別。」
「莉莎是老大,若真要說我像誰的話,我覺得和她比較像。她就快嫁給一個很棒的傢伙了,他叫安迪。不過我想我爸媽的離婚在她心裡留下陰影,讓她害怕承諾婚姻。老二是珍妮佛,一絲不苟的怪胎,鞋子永遠要搭配衣服,不知道你懂不懂我說的意思。她結婚了,老公叫史戴文,有點謎樣的男人。兩人沒有孩子,我想這是他們婚姻的一個問題。不過她不愛說話,很少和人談心。小妹漢娜還是個孩子,漂亮到不行,有點被寵壞。至於我,當然就是家裡的害群之馬,一年到頭都在外面浪蕩。」
我知道自己會把真相告訴妳,因為他們說我沒剩多少日子可活了。這件事沒有其他人知道,但我不能把這個祕密帶進墳墓。我腦海中已經演練過無數次對話、寫過好幾封信,一直無法確定是否要告訴妳那個男人是誰。我不能把他稱為是妳的父親,因為他從未當過妳爸爸。唐諾也沒有。而馬克,了不起的馬克,是我能給妳最棒的禮物。他真的棒透了。
「我不知道。回家吧,上班吧。」
「聽著,艾德,我要走了。這是件大事,你知道吧?我不能假裝自己不知道,假裝沒讀過這封信。我希望自己沒讀,但我就是讀了。我需要獨處,這事與你無關。」他真恨這種話,不過就這件事來說,的確如此。他想問何時能再見到她,不過他沒開口問。
「為什麼?」
「和妳爸?」
「沒錯。」
莉莎發現艾曼達臉色蒼白,而且看得出來她哭過,眼眶還紅紅的。
「喔,對,再來一次。」
「為什麼不看?」
「對,對。」
這是她體驗過最棒的性|愛。全然跟著感覺走,接著就投入了,搖身一變成為狂熱分子。艾德在床上比平常更強勢,她半晌分了心納悶這些充滿想像力的招數打哪兒來。不過隨即將這種納悶拋到一旁,感謝他已先從別的地方學到這些。他就像那些在機場販賣、適合讓人打發時間的小說中的費邊主義式的英雄,充滿矛盾特色,火熱激|情,卻又理智地清楚該做什麼,哪個地方,什麼時間點……如何將她的身體當成他手中的黏土,盡情搓揉移動。喔,太棒了,太美好的夜晚。
「我爸爸不是我爸爸。」
飢餓感緩和後,兩人開始聊天,就在這時老闆硬插嘴說要關店休息一下,還提醒他們,他昨天整夜被關在這裡,現在很累,想上樓看個電視,留下他們兩人。他們談的多半是讓彼此相互了解的典型話題,包括她大概已經環遊世界上千次。但其實交談深度不只如此,就像昨天在他住處將衣服一件件脫掉一樣,此時兩人也慢慢剝除一層層的社交表象,雙方交流的還包括更真實的內在。
「又要來?」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因為這句話,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愛上他了。這樣的愛情,簡單多了。「她……她非常棒。她一生充滿傳奇色彩。很多人會說某些人也是這樣,不過我覺得真正讓人敬佩的並不多,但她的確如此。她嗓門很大,幽默風趣,浪漫不羈,還有點淘氣。她的快樂很有感染力,也會是你見過的人當中最慈愛的人。她對我們很嚴厲,很熱情……也很……」這次,艾曼達不怕自己會流淚。沒關係。「我很想她。她走時我不在,因為我懦弱、固執又自私,我真希望自己當時在場,我應該在的,應該陪著她和家人的。你知道嗎,那種悔恨的感覺一直折磨我,我真希望自己當時在她身邊。」
「不怎麼好。」
他慢慢點頭,「好。」
「根本沒有什麼平常的一|夜|情。」他一手抬起她下巴,讓她雙眼與他對望。「我只是不希望妳還沒想清楚就貿然走出去。妳留下來,我們可以什麼話都不必說。」
「我媽過世了,去年夏天。」
「聽起來是很悠閒的田園生活。」艾曼達笑著說。
「顯然沒那麼親!我真的不知道。」莉莎不敢置信地搖搖頭,「老天,怎麼會這樣,小曼!」
全身乾淨舒爽,身上裹著浴巾,將包包拿到床上,放在大腿間。她已經三十六小時中斷與外界的聯繫,現在該看看手機,看看有誰找她。開機,沒半通留言,很好,整年在外飄蕩的游牧民族就是有這種「下場」。將手機放回袋子裡,正想將袋子擱在地上,好躺回床上繼續陶醉地想像艾德的手撫摸過她全身,!這時突然看見媽媽的日記。她將日記拿出來,雙手拂過泛白的褐色舊皮套。打開日記,拿出媽媽給她的信,看見熟悉的圓潤字體印著芭芭拉特有的藍綠墨水,寫出她的名字:艾曼達。
「我希望你陪我。」
他甚至不知道我懷孕。讓他知道也沒意義。我真希望自己現在說的話是:幸好當初踩剎車,因為我不想傷害任何人。真的,我好希望我能這樣告訴妳:我最後做出高貴的犧牲,放棄了生命中的摯愛,因為這麼做才正確。
第二天早上,聖誕節之前就打開的牛奶已經發臭,麵包也出現一層淡綠的黴菌,讓人看了倒胃口。艾德要出去買食物。他不准她起床穿衣,還說他十分鐘後回來要見到她裸著身體暖烘烘地躺在被窩裡。她躺回床上,像個小孩手腳攤成大字,幸福得如天使般窩在床上https://m.hetubook.com.com,乖乖地將羽絨被塞在腋窩下。當下所有感覺都很對,這種幸福時刻不是每天都能有。就像某些事情一被起了頭就剎不住,短短時間內,兩人的戀情從零加速到時速六十,雖然很奇怪,感覺卻很對。不過,如果他沒想到她會趁他外出趕緊將自己梳妝打扮好,那他就高估自己對女人的了解。她起身到浴室,從鏡子看著蓬頭垢面的自己,模樣真嚇人。趕緊刷了牙,快速沖個澡,猶豫自己可不可以跟才剛認識的男人借刮鬍刀,後來心想,既然她讓艾德做了昨晚那些事,那麼在刮鬍刀上劃清界線,反倒很奇怪……
「那待會兒見。」
「二十多年背負著這樣一個大謊言。」
「或者?」
「唐諾……爸爸……他不是……不是我的生父。他不是我爸爸。」
「今天是星期六。」
「我沒替她辯解。」
或許,如果事情能有所不同,妳就不需要知道這個真相。我知道妳和唐諾本來就不親。我猜想,我也努力給了妳快樂的童年,不,不是猜想,而是明確知道。任何會讓我覺得不安的事情,我都沒做過。我知道該怎麼當個好媽媽。後來馬克出現了,不管珍妮佛和莉莎與他的相處有什麼問題,他對妳永遠和氣。我看著你們兩個玩在一起,心想,我實在他媽的太幸運,即使生了漢娜,他依然愛妳如昔。我知道他打從心底愛妳。我們組成了家庭,我們過得幸福快樂。他是我們母女生命中的奇蹟。
「有兩個派對可以去。要不然特拉法加廣場也有大批人群聚集。我知道那附近有個酒吧,裡面都是加拿大人,我們可以去那裡,或者……」
艾德沒回答。艾曼達突然回神,凝視著他的臉。她是不是嚇到他了?這樣要求會太過分嗎?
「妳應該跟馬克談一談。」
「如果妳有空的話。」
見她沒把肩頭上的手甩開,他立刻站到她面前,舉起另一隻手搭在她另一個肩頭。
「天啊!信裡是這麼說的嗎?」
媽
「妳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告訴我,妳昨晚很享受,是嗎,艾曼達?」他露出嚴肅的表情,不過雙眼仍閃爍著愛情的光輝。
「昨晚?我不太記得了。」
「改天見。」
「艾曼達,她真的很勇敢。」她努力讓自己語氣和緩。而艾曼達回答的口吻也同樣輕柔平靜。
「跟你平常的一|夜|情很不同喔?」她低頭看著地面,整個人洩了氣。
「聽起來是沒錯,不過從她所寫的內容以及她寫的方式來看,還是值得相信。」
她草率地將禮服從頭上套進去。
她看見他走來,心跳得更快。他沒說哈囉,一把拉近她,唇就吻了上來,這個吻比之前幾次更認真。他一手扶著她腦後,堅持要她貼近他。「我好想妳。」
「妳怎麼可以說『所有女孩』,說得好像有電影《賓漢》中的人員名單那麼多人似的。」他裝出受傷的表情。
是語音,要她留下訊息。她瞥了眼手錶。一小時前才離開他家,應該還沒出門吧。或許他是在家,手上也拿著手機,正看著電話。他知道是誰打來的,但最後還是決定不跟她說話。她剛剛一定很可怕,他不想跟她說話了。她好惶恐,趕緊掛上電話。
「怎麼啦?」她聽出莉莎語氣中的擔憂。
「不該把你捲進來的。」他徐徐地、輕輕地走向她。
不過現在她不想思考,她不想等待。她想去做她平常不會做的事,想要單純和一個男人上床。她不會假裝兩人有愛情,不可能的,不是嗎?或許這只是一時的情慾,她想要臣服在這種情慾之下,或許這樣沒什麼不對。然後就出現了CD……同樣地,她不想用理性分析,她只想行動……兩次……就在午夜之前。再來一次,趁著遠方具象徵意義的煙火聲音仍然響亮的時候。
「這就是我打電話給妳的原因。」
門口的鈴聲響起,老闆回來了,看了看他們兩個,現在酒吧裡沒其他人。「我想,我們該走了。」
她微微點點頭。
唉,要給妳的信好難寫,我拖到最後一封才下筆。不過我很努力,以妳所想像不到的努力來寫這封信。還有點害怕自己會不知所云,服了太多藥就會開始懷疑所有的事情。
「我知道她不是這種人,我也覺得她很勇敢。」
「怎麼會?」
「有誰在那裡?」
莉莎心想的確是,「那妳為什麼告訴我?」
她不想談艾德,或許也沒有艾德可談了。
「或者可以回我家。」
「那你母親呢?」艾曼達忘了他還不知道。
「沒事。」
「天啊,艾曼達!」
「沒……沒什麼……有很多……我還好,只是……」
「我好想打電話給她,對她咆哮,大聲吼她。她怎麼可以這樣?懦夫?懦夫還不足以形容她。這是我的生命,這是我自己的生命。我竟然就這樣不知道自己源於何處地活著,關於自己的最基本東西都搞不清楚。誰是我爸爸?我竟然不知道,而且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因為這個祕密已經跟著她埋葬,在某個愚蠢的荒野腐爛了!你相信這種事嗎?」
「妳寧可不知道?」
「不知道妳有沒有空?今天,早上,隨便哪個時間見個面,喝個咖啡之類的……」
科芬園商城裡擠滿了要來撿便宜的購物人潮。莉莎在人群中搜尋妹妹的身影,但一直沒見到,直到她從身邊冒出來。姊妹擁抱了一下,莉莎伸手將艾曼達拉往一間兩人以前曾經去過的餐廳。
艾曼達突然從床上起身,開始穿衣服,這次是穿上她自己的禮服,而不是跟他室友借的休閒服。
「要不要我暫時離開一會兒?」
「那,她在信中有提到誰是妳爸爸嗎?」
「就直接說出來呀!和妳說話的是我,跟我說話不需要用糖衣包裝。」
外頭街道冷冷清清。天氣又冷,連他們剛才在爐火前烤得紅通通的熱臉都凍得刺痛。艾德摟著她,將她拉近。
「她怎麼可以在信中告訴我這種事!我就是很生氣。這半年,應該說過去這半年,我覺得自己很可惡,覺得自己像個懦夫躲得遠遠的,覺得自己沒勇氣打開她留給我的信而滿心愧疚。現在我終於看了,卻得到這種結果。」
她一把將他推入門內,砰地關上門。「閉嘴,艾德。」她吻了他,「我可期待著呢。」
「你這個色鬼。」
艾曼達露出近乎冷笑的神情。她靠回椅背,雙手交叉胸前,「我早知道妳會替她辯解。」
「是啊,你很懂得謹慎試探對方是不是處女唷,我這麼覺得。」她捏了他腋下的嫩肉。
「她和妳比較親近,比和我們其他姊妹都親。我以為她告訴過妳。」
他趨前兩步,小心翼翼將手搭在她肩頭。
「然後呢?」
「寫給妳的信裡說些什麼?」若這話由別人問,似乎侵犯了隱私,但艾德就是沒讓她有那種感覺。「我還沒看。」
艾德傾身向前,手肘撐在桌面,以輕柔緩慢的聲音徐徐說道:
「艾曼達,聽著,我真的沒有。我覺得這樣做很不對。妳說得沒錯,她知道她不需要回答任何問題,這點的確讓人難以諒解。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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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替她辯解,我只是說,我看了這封信,我相信信中的內容。我想妳也是,只不過妳太生氣所以還不明白。妳知道媽媽不是會說謊的人。」她輕輕推開他。
或許只是說說罷了,不過聽起來滿不錯的。
「新年快樂。」
她的手擱在臥房門上。
「艾德?是我,我只是……想跟你說對不起,今天早上不該對你發飆。我實在太蠢,不該打開那封信的。對不起,我想……我想說謝謝你,給了我美好的這兩天,我非常快樂,真的。對不起,我……我搞砸了。對不起。那……我就是想說這些。保重,打給我,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是艾曼達。那,就這樣了,拜拜。」
兩人共度的第二夜比較沒像小說家茱蒂.珂琳絲的柔情風格。他的雙眼始終沒有離開過她。他深情地凝視她,喃喃傾訴他的感覺。她願意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他一臉無辜地笑了笑,「有點。」
「他媽的很生氣。」
「天啊,三個男孩!那你哥哥他們呢?」
「我媽媽給我的信。」
艾曼達感激地對他笑了笑,彷彿孩子聽到有人跟她保證,世上真的有聖誕老公公般開心。
「只要之後的時間夠我大採購。」
莉莎傾身向前,將手搭在妹妹手上。
「我繼父啊。我真不敢相信她也瞞著他。」
「莉莎,我看了媽媽的信了。」
「妳還好吧?」
「我不認識妳母親,從妳的話聽來這真是我的損失,我錯過機會認識這麼棒的人。不過我想,不會有哪個母親,臨終前這麼費力寫信只為了進墳墓前還能罵人一頓,罵她這個我剛認識的女兒。尤其從妳對母親的描述聽來,她實在不像會這麼做的人。」
艾曼達噗嗤笑了出來。很誠實的反應。她痛恨別人聽到後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然後猛說抱歉,彷彿媽媽的離開是他們造成的。那種反應還真讓人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樣好嗎?」
她不想嚇到莉莎,有那麼一刻真希望自己沒打這通電話。她沒辦法在電話中告訴她,不過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辦法當著她的面說出口。
我還記得妳出生那天。莉莎來報到時我還太年輕,興奮得不得了。她是我給唐諾、我們雙方家族,以及所有人的第一個孩子。珍妮佛來報到時,我對寶寶還一頭霧水,迷迷糊糊過了那幾個月。而且那時大家都還在,唐諾、他媽媽、其他同樣有小嬰兒的媽媽。可是妳不同,妳出生時就只有我們母女。那時妳兩個姊姊去了約克夏和表姊妹一起住,我漆了房間打理出嬰兒房,就在要爬上梯子,將那張「維尼小熊與朋友」的絨毯掛上去時,羊水破了,讓我無法繼續布置下去。我猜想還沒出生的妳那時就有了藝術敏銳度!故意讓我沒機會掛上那張絨毯。妳提早幾週報到,彷彿迫不及待見到我。太快、太匆忙,果然就是妳日後的個性。那時就只有妳、我和助產士。接生後助產士離開了,只留下我們兩個。四周好安靜,妳甚至沒有哭。不慌張、不吵鬧,也沒人干擾。沒有其他人搶著抱妳,妳專屬於我,艾曼達,完完全全屬於我。我好愛好愛妳。
他鑽進被窩躺在她身邊,一手搭著她的背,另一手輕輕撫摸她的臀部。她深吸口氣,打開信。
「的確是有點那種感覺。他和媽媽感情很好。妳知道的,父母的關係也會影響親子關係。」
「要看了?」
艾曼達大聲擤著鼻子。
她睡了十小時,醒來時已接近午餐時間。如果他沒把她吻醒,或許還能睡到下午茶呢。她將他的臉推開,抗議著:「不要啦,嘴巴臭臭的,還沒刷牙呢。」
「當然不是!我告訴過你了呀,他們在一起時我差不多八歲。」
我經常納悶我是否會跟妳爸爸,我現在說的是唐諾,繼續生活下去,如果他沒離開我的話。我通常認為自己不會。或許我是在自欺欺人,或許我根本沒那麼勇敢。
「不盡然啦,我想,我媽有很多朋友,他們的婚姻就很單純幸福,」艾德聳聳肩,「所以……妳媽後來又結婚了?」
他吻了她,「再好不過了。我不會讓妳離開的,絕不會放妳走……」
而現在我又開始膽怯了。我應該親口告訴妳這些,我卻選擇寫信。躺在這裡等死的我可以老實告訴妳,我臨終前最大的憂慮就是妳看到這封信的反應。妳上次回家時我就該告訴妳的。我們兩個都知道那次離開後妳就不會回來,除非我生命走到盡頭。那時我就該告訴妳的,但我給自己找藉口:妳那趟旅行似乎很快樂、很興奮,或者妳周遭隨時都有人,找不到獨處的機會,不過這些都是藉口。其實我是害怕,也放任這種害怕讓我成為不及格的媽媽,帶著罪惡感死去(妳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死了)。
「因為那段時間妳不在她身邊?」
「她只告訴我那些她要我相信的,將這些事情塞進信封裡,等自己死去才給我看,這樣我讀信時她就不用在場!她可以在信中說自己想說的話,她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回答我任何問題。」
洗熱水澡的感覺真舒服。她在蒸氣瀰漫的浴室,站在水龍頭底下好一會兒。真高興室友不在,這樣就不需要解釋這身禮服,也不用提到自己除夕夜消失不見的原因,更沒人會跟她搶著沖澡,所以她就繼續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直到皮膚通紅,直到原本熱呼呼的水變成溫水。她裹上浴巾,再用一條毛巾將濕髮包起來,望著布滿霧氣的鏡子裡,自己那張模糊的臉。「妳是誰的女兒?」她問著鏡中人。彷彿聽到媽媽回答:「妳是我的女兒,就只屬於我。」
艾德搖搖頭,「唉,家庭啊。」
這問題讓她有點措手不及,雖然她知道自己這會兒還沒想到今晚要做什麼。腦袋裡冒出小小的疑惑:他真的要她留下來?
「別一直說沒事,妳這個笨蛋!是不是那傢伙對妳怎樣?妳還好嗎?妳人在哪裡?」
「我想妳現在哪裡都不該去www.hetubook.com•com,除非妳冷靜下來。」他朝她伸出手。
電話響起第三聲,大姊接起。
「那我鑽到被窩,躺在妳身邊,什麼都不說,就這麼躺一會兒,好嗎?」
他點點頭,「我的確這麼想。」
「我當然驚訝!妳以為我早就知道了?」
「周遭幾乎每個家庭都有問題。」
「我不曉得。我寧可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機會親口問她我的生父是誰,了解發生什麼事。」
「要不是你一長串獵物名單中有各式各樣的女人,就是你花了好幾年在妓院學到那些功夫。」
「所以他也不是妳爸爸?」
莉莎顯然沒被說服。「這是我的權利,不是嗎?」
「妳要去哪裡?」
「對。」
「信裡說些什麼?」艾曼達沒回答,莉莎突然覺得有點尷尬,「這是妳的私事,我不該問的,不過我的意思是,那封信裡寫的……」
「莉莎?」
「妳還好嗎?」
「妳看了信有什麼感覺?」
「反正就是離開這裡,去找馬克吧,我不知道。」
「他彷彿知道他之所以失去那四個孩子,自己也要負些責任。雖然真正的錯不在他。因此他下定決心要和我們兄弟培養出更親密的感情。」艾曼達點點頭。
「我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
艾曼達見到莉莎這種無法相信的神情,反倒覺得安慰起來。如果莉莎從頭到尾都知道,她一定會感覺很不舒服。很奇怪,發現姊姊和她一樣震驚,竟然有助和緩她的情緒。不過至少姊姊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
「生氣?」
她哼了一聲,還揚起眉,「連馬克都不知道。」她語氣比較像說給自己而非說給艾德聽。
開門時他停了一下,鑰匙還插在門鎖上,「我不想讓妳以為……我的意思是,只是因為……嗯,我沒有期待要……」
「我怕她臨終前還在生我的氣。」
「那我再來提醒妳一次,我想……」
「拜託,妳快把我急瘋了,小曼,到底信裡說了什麼?」
妳不要怪唐諾。好吧,妳是可以罵他不配當個父親,因為他的確如此。不過妳出生時是我把他拒於千里之外的。我懷著妳的那整段期間,我們一直是分居狀態,已經拿到法院的「離婚暫准判令」,正等著「離婚絕對判令」。他那時早已和瑪麗莎交往同居,展開新的家庭生活。我知道他希望自己做的事情很正確,至少希望自己在別人眼中做的都對。他就是這麼一直在乎外在形象的人。我真看不出有何意義。
她知道自己口氣聽起來不高興。這對他不太公平,他們昨晚才第一次聊到彼此的家庭,他當然沒預料隔天就得馬上正確填上時間順序。不過自己口氣這麼衝,她也克制不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真的。」
她不知道該先想哪件事。很自然地想起自己的童年,以為回想那些熟悉的事物就能找出線索,解開她一直在尋尋覓覓的事情。當然,什麼都沒找到。誰會料到有這種事?根本就難以置信。她決定不打電話給馬克。他應該不知道這件事,她不能告訴他。最後決定拿起手機,打給莉莎。
但艾德懷疑兩人是否真的會再見。艾曼達自己走出去,他從窗戶一路看著她拐過彎,消失在轉角。她知道他正看著她,所以跨出果斷堅定的步伐離開艾德家,但那樣的步伐到了轉角就不在了。她根本不知道何去何從。緩慢的步伐把她帶進了一家溫暖的咖啡館,她知道自己這副模樣看起來可笑又荒謬,但她不在乎。將禮服外的大衣釦子全扣上,將起床還沒梳理的亂髮塞到耳旁。點了杯茶和烘烤茶點。她鬆了口氣,幸好沒人注意她。茶很快送上,她大口喝下,燙到了喉嚨。
「對不起。」
「但是,在這件事上她卻不勇敢。」
病房裡其他人都在議論我。我真的受不了她們病床旁那些庸俗的鮮花、氣球,還有一堆親友帶著一籃籃葡萄及剛贏得足球冠軍的雀爾希隊的球衣。而我,則是沒有訪客的單親媽媽。但我不甩她們。
當然,妳一出生我就知道了,因為妳長得根本不像唐諾。不過那時那個男人已經搬走了。他聽到我懷孕就溜得不見人影,因為我隆起的肚皮就是他背叛家庭的證據。他當然連問都沒問過我,真是懦夫。反正我也不要他。他申請調職,賣掉他們的房子搬走了。老實說,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們。
「約會很棒。見面時再聊,好嗎?」
她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應該可以吧。」
「我是不是把你嚇壞了?」
非常謝謝你。下半身,下半身,放縱的歡呼,恣意的舉止!快樂,快樂……新年真快樂!
「再考慮看看。」
「遇見妳之前可不是喔。」他瞇著眼,像小說《孤雛淚》中的扒竊首領費金旗下的小扒手賊頭賊腦張望著。
「我爸,我稱為爸爸的那個人,我媽懷我時的丈夫,不是我爸爸。」
然而,事實上,這段婚外情之所以結束是因為我放棄他,因為我不愛他。就是這樣。跟他這段感情讓我覺得很受寵、很激|情,但我真的不愛他。我想他也不愛我。事實上我們有點可悲,一對可悲的外遇男女,年紀一大把了卻表現得跟青少年沒兩樣。其實那時我還不確定妳是他的孩子。因為跟他做|愛後,我回家也跟丈夫上床。一想到就很可怕,對吧?艾曼達,請妳相信我,我自己也覺得那段日子所做的每件事都讓自己無地自容,可是那時我真的很惶恐,什麼都不確定。
「只有對妳,我的愛人,只有對妳才這樣。」
她在床上坐起身,雙手抱膝,信就擱在膝蓋上。這時艾德回來了。
她吻了他,貼著他的唇。溫暖、單純、短短的吻。「謝謝。那,改天見。」
但妳心中有東西,我的寶貝。那東西讓妳不斷旅行,讓妳總是與別人保持距離。我的女兒在世界各地有過上千個旅伴,卻沒有親密的朋友。這個漂亮女孩以她的笑容和身材迷倒眾多男人,卻不曾真正墜入愛河。那東西讓妳離我遠遠的,讓妳離開家,或者造成妳的離開,雖然妳明知再也見不到我。我覺得妳裡面那東西必須由我來解開,我不知道這封信是不是解開了妳心中部分的迷惑,艾曼達。
「不會吧!」兩人愣坐了半晌。
艾曼達從袋子裡拿出信,遞給莉莎。讓姊姊自己看信比說給她聽來得容易些。莉莎慢慢消化信中內容,嘴唇微微顫動。艾曼達望向窗外那些瘋狂搶購折價品的購物人潮。
姊姊開始焦慮。
「媽媽在信中說他不知道,她說沒有人知道。」
我的寶貝女兒,妳曾揣測過嗎?在妳漫漫的旅程中,當妳躺在臥舖車廂、吊床、帳篷、海邊小屋裡,是否曾納悶、思索、想像自己的出生?妳是否曾怨恨我的不誠實,或者看到這封信之後會開始憎恨我?妳願意聽聽我的藉口或理由嗎?還是看到第一個字就想打住?因為,當然,現在看來已經很明顯了,是吧?沒錯,唐諾當然不是妳爸爸。
「妳說什麼?」
艾曼達低頭看著自己從大衣底下露出來的
和_圖_書
禮服。她得先回家洗個澡,想一想該怎麼說……「那就吃午餐吧?科芬園商城?一點鐘?」「當然不好。」她的話語中有他從未聽過的尖銳語氣。「我剛剛從信中發現,我的母親,我那完美的該死的真的死了的母親,竟然欺騙我該死的整輩子!」
艾曼達沒辦法繼續談,她就是說不出口。
「沒人,我自己留在倫敦過年。」他一臉羞怯樣。
所以我不會告訴妳那個男人是誰,這不重要。我和他是彼此的婚外情。我的婚姻遠比我以為的更滿目瘡痍,但我不知道他的婚姻狀況如何。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是他唯一的情人。但他絕對是我唯一的外遇,雖然這段外遇實在不怎麼美好,只是一段被情慾蒙蔽的庸俗戀情,所以沒維持多久。我很不會說謊,沒多久就東窗事發了。天啊,妳看到這裡,是不是開始想,真夠諷刺。這點我不否認。這段外遇只有幾個星期,然後就結束了。
他點點頭,「我了解。」
「沒關係,妳夠美的。」他不受阻礙,鼻子在她腋下磨蹭,「這裡也還沒洗,但聞起來還是很香。」
她努力提醒自己喜歡這個人,她真的、真的喜歡他。這件事根本與他扯不上關係。「不,該對不起的是我……你怎麼可能記得住這些。」
「嗯,我之前一直沒看。」
「會有機會的。」她刻意讓語氣顯得一派輕鬆。
「答應我。」
「我不敢相信,我真他媽的不敢相信,這幾個月我不斷責備自己沒及時趕回來見她最後一面,覺得自己太可惡,大家都陪著她走完最後一段路,我卻沒在她身邊。我把這封信像護身符一樣隨時帶在身上,等著時間對了、感覺對了才要打開看。而現在我看了,卻得到……得到這種結果!」她開始嘶吼。
她點點頭,眼淚撲簌滑下臉頰,滴落在盤子裡。艾德有手帕。多麼老式又超棒的人呀。他從口袋掏出手帕,塞進她手裡,她拿著手帕輕拭淚水。
莉莎雙手高舉做出投降姿勢,「我保證。」艾曼達點點頭,顯然要強調這個主題到此為止,然後朝服務生揮揮手,「我要再點一杯,妳要嗎?」
「喔。」莉莎注視著妹妹好一會兒,她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思緒不斷。
「今晚留下來吧?」
「真不敢相信。」
又撥了一次,同樣又是語音留言的聲音,深呼吸一口氣,開口:
「我不知道,就是沒辦法。我想是因為我很自責,內咎沒陪在她身邊。我不知道信裡會說……我不知道。總之……」她搖搖頭,「我一直都沒看,直到……今天早上。」
「沒有,她說我不需要知道。顯然我是她仍和我爸(我說的是唐諾)有夫妻之名時,一段齷齪外遇的產物。」
親愛的艾曼達,
「妳知道的,就是媽媽死後我們每個人拿到的信。」
顯然,艾德無法相信。他根本不希望今天早上是這樣過的。艾曼達穿上衣服。她已成了某種會不自主拚命旋轉起舞的僧侶了。他覺得彷彿稍微刺|激一下,她就會開始失控地旋轉、旋轉,恍惚出神。若真的發生了,他也只能沉默呆站著,或許抓住她,如果可以的話……
「真會甜言蜜語。所有女孩聽到你這麼說,肯定高興死了。」
她在椅子上坐了五分鐘,身上裹著浴巾,手裡拿著電話。他沒回撥。她冷得發抖,起身穿衣服。
莉莎讀完信,將信放在桌面,信紙最上角正巧落在一小滴酒上,紅漬在薄薄紙面擴散開來。艾曼達拿起信,用紙巾吸乾。莉莎看著她,發現她眼眶含淚。
「莉莎,拜託,冷靜點,真的沒事,我很好。我保證。我人在倫敦,只是想和妳見個面,聊一聊。真的,我沒事。」
她哼了一聲,「不親!事實上我很少見到他。他搬到很遠的地方,組了自己的新家庭。五年前死於嚴重的冠狀動脈疾病,我連他的葬禮都沒去,就是不想去。我不怎麼懷念他,不過我媽和兩個姊姊都去了,因為她們都和他生活過,但我根本沒有。」
「小曼?新年快樂!」
她聳聳肩。他是全世界唯一知道她還沒拆信的人。這封信她隨時帶在身邊,現在也在她的袋子裡,就夾在媽媽日記的最前面。「我不敢看。」
莉莎露出緊張的眼神,「妳覺得馬克知道嗎?」
「不是!」她笑了出來,「事實上我媽媽狀況和你爸爸有點像。我父親已經死了。我還沒出生他就和別的女人跑了。我有兩個姊姊,珍妮佛和莉莎,她們比我大不少。我想我應該是他們為了挽救傷痕累累的婚姻而製造出來的『繃帶寶寶』,要不就是個意外。不過顯然沒能成功挽回婚姻,因為在我媽懷我四個月時,他竟然溜了。王八蛋一個。不過反正他們在一起並不快樂。我想珍妮佛和莉莎大概也沒什麼快樂的家庭回憶,所以我爸拋棄我們其實倒也沒帶來多大的震撼。只不過他比我媽有機會找到新對象。」
這麼勇敢,這麼無懼,我的冒險家。妳知道嗎?妳比其他姊妹給了我更多失眠的夜?等到有一天,妳就會了解這種感覺:一個母親焦慮的等待,等著女兒每兩星期才從某處打電話回來,等著知道自己的寶貝是否平安快樂。我不曾阻止妳,雖然我可以這麼做。其實,我很羨慕妳那自由的靈魂。
她們被帶到角落一張小圓桌,兩人點了兩大杯紅酒。莉莎像要討論什麼陰謀似地傾身靠向艾曼達,咧嘴笑著說:「那,老妹,小美女,如何啊?」
「西西現在在我們這裡,正要帶她去看電影,不過……」
艾曼達愣了好一會兒。信擱在她身邊的床上。幾分鐘後艾德輕撫她,問道:「妳還好嗎?」
「還好。」
「是兩夜情。」
「為什麼?」
「好。」
她轉身看著他。他站在臥房中央,穿著內褲和T恤,一臉驚嚇表情,就連他那沒型的丁丁髮型似乎也跟著嚇到了。她突然記起自己身在何處。
艾曼達之前就曾猜想艾德會帶她去派對。他和她約了晚上八點在地鐵站碰面。她很興奮。聖誕節之前她就見過他幾個朋友,都是他的大學同學,那是在一間酒吧,大家聊得很開心。今天她盛裝打扮,穿著她唯一一件漂亮衣服,還罕見地穿上高跟鞋。平常她不化妝,但今晚她刷上了睫毛膏和唇蜜。外頭很冷,她知道自己的鼻子和臉頰會被凍得紅通通。
「什麼意思?」莉莎一臉困惑。
「還好?!妳可是高高興興離開馬克家的。」
兩人才剛在床上「大戰」了二十四小時,所以現在艾曼達覺得和他異常親密也不足為奇。她容光煥發,甚至覺得自己額頭上有個霓虹顯示板,對著全世界閃爍出「好滿足」三個字。兩人專心低頭猛吃了二十分鐘左右。挨著彼此坐著,靠得緊緊的。
「我不想打擾你們。」
她點點頭。「我媽媽的婚姻也很幸福。」
「天啊,四個女孩!」
我希望知道真相不會給妳帶來更多疑問。就算有,我也沒辦法回答妳了,對不起。我知道,我應該給妳答案的。希望這封信對妳有幫助。最重要的,我希望妳不會因此而恨我,因為我真的一直愛著妳,我的漂亮女兒。我對妳的愛沒有比其他姊妹多,但非常不同,因為妳一直都擁有我專屬的愛。m.hetubook.com.com
艾曼達瞇眼看著莉莎的表情。「所以,妳也很驚訝?」
「好。」艾曼達深呼吸一口氣,看著莉莎。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躊躇不前,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她要談的人。「唐諾不是我爸爸。」
「什麼東西?」
「為了道別?」
這不是她慣有的作風。在艾德之前她交過不少男友,她心想如果一一算出來,數量大概和她同齡的一般女孩的戰績差不多。她總是想非常了解對方,發展到下一階段前總是認真想了很多。她小心謹慎,她知道這種性態度和她自由的靈魂有點不一致。有時候她希望自己能像莉莎一樣。與安迪交往前,莉莎睡過的男人,她猜想,大概有幾十個。莉莎把性當成運動,一種不需要特殊設備的高度有氧、高度接觸的運動。不過就她對莉莎的了解,或許到了某階段她會需要某些特殊器具來助興。做|愛很好玩,對身心有益,只要小心,就能有助於身體和情緒健康,所以只要雙方看對眼,就可以來場翻雲覆雨。表面上艾曼達覺得這種想法沒什麼不對,但她就不是這種人。到目前為止,就她所知,二姊珍妮佛只和史戴文及之前那個大學時代的男友上過床。這樣看來,艾曼達介於她兩個姊姊所代表的道德兩端之間。
「她得了癌症,才六十歲。」
「妳怪怪的,到底怎麼了?」
他努力找話說。艾德有點被嚇到。艾曼達還是愣坐在原處,除了終於露出首次的淺笑,不過仍然沒看著他。這真相讓艾德很震驚,但他知道自己沒能力處理。剛剛在街角商店付錢買牛奶和麵包時才正思索著他對她的感覺,以及自己的感覺,而她那股怒氣正好給了他啟示:他對她實在不怎麼了解。他不知道她要什麼。
艾曼達瞪大雙眼說,「不,我不要讓他知道,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答應我,妳不會說出去。」
「我要走了。」
「幸好我先打電話來訂位了,人真多!」
艾曼達沒回話。
莉莎想起臨死前的芭芭拉,她痛苦皺著臉卻沒呻|吟半句,她虛弱到無法上樓,也沒哼半聲。她堅強地靜靜聽著小女兒漢娜滔滔不絕談論流行歌曲或家庭作業,或者某個她心儀的男孩。這些艾曼達都沒看見,因為她不在家。
「什麼?」
真是瘋了,真的,竟然這麼興奮。她對他所知不多。他們只出去過幾次,五次吧。其中有三次還是在人群中,連交談都很難。還有一次喝咖啡、一次吃咖哩飯、幾次站著接吻、一個很棒的聖誕禮物,還有她在家接過幾次他打來的電話。他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他的出現不在她的計畫內,她大概這輩子都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心跳加速地站在這種冷颼II的天氣裡等待。她應該和那兩個怪咖室友及上千個喝醉的白痴在列維斯漢區的倉庫徹夜狂舞的。
「嗯,的確不勇敢。」
艾曼達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做。是個失誤,是自己堅硬甲殼不小心裂出的縫隙。說出來根本沒意義,莉莎也和她自己或其他人一樣,都不能幫助她面對這件事情。
她聲音平靜緩和地說:「顯然沒人知道。她只告訴我,因為不想『把這祕密帶進墳墓』……沒記錯的話,她是這麼說的。」
「這聽起來不錯。」的確,她知道自己不喜歡和人湊熱鬧,她想要完全擁有他,也想待在一個不會冷到雙腿一移動就凍到快碎裂的溫暖地方。
「你真的這麼認為?」
她抿著嘴,對他苦笑。
她實在很難眼睜睜看著艾曼達痛苦,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化解。
「今天早上我看了。」
他爬到她身上,用有力的雙腿將她壓住。
「老實說,我正高興有機會能從別人甜蜜的家庭中脫身呢。說吧,約在哪裡,什麼時候?」
「我很替妳難過,小曼。」艾曼達聳聳肩。
「是啊,馬克是個建築師,記得吧?我跟你提過他。」艾德點點頭。「他們十六年前結婚,那時我也還小,後來有了漢娜,她現在十五歲。」
「我媽媽留下類似日記的東西。她一被診斷罹癌後陸陸續續寫下一些文章,就是一些想法、故事之類的東西。我想,她希望我們知道這些吧。她也給我們四姊妹一人寫了一封信。」
就這樣到了午茶時間。兩人刷好牙、洗了臉,牽手離開艾德家,準備出去覓食,以填飽從昨天下午起就沒有進食的胃。這時才發現天已黑,新年第一天快結束了。他拿了室友晾在曬衣架上的牛仔褲借給她,也借了雙靴子,並向艾曼達保證室友不會介意。至於铺衫則是他自己那件有著洗衣精氣味的橄欖球衫。跑完馬拉松後總得補充點碳水化合物吧。此刻兩人餓到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幸好街尾有間酒吧供應美味多汁的英式「坎伯蘭香腸」,佐以馬鈴薯泥及洋蔥醬汁。沒幾分鐘兩人狼吞虎嚥吃下一大盤,在恰到好處的爐火前啜飲蘇格蘭威士忌。
「我能了解。」
艾德告訴她在家鄉康沃爾郡過聖誕的情景。他爸爸比他媽媽足足大了二十五歲。現在爸爸已經七十五歲了,艾德說這次回去忽然發現他身體變虛弱,整個人變老了,不過腦袋依然很靈光。看得出來這對父子感情很好。艾德大概唸小學時,爸爸就從與人合夥的律師事務所退休了,所以他們相處的時間比一般父子來得多。他父親以前結過婚,和第一任妻子育有四個孩子,前妻是個有錢人,身材削瘦,個性刻薄。艾德說大家都叫她「女公爵」,就像住在皇室溫莎古堡裡的那種貴族。幾年前她去世了。他說,他那些同父異母的手足都怪裡怪氣的,對父親有很深的敵意,可能是被女公爵洗腦多年,整天聽著她嘲笑辱罵父親;然而,當初不要這樁婚姻的其實是她。艾德說自己很少和他們或那些同父異母的手足見面。他告訴艾曼達,爸爸和這四個孩子的關係,深深影響了後來和南西(艾德的母親)所養育的三個孩子的親子關係,讓他與後來這三個孩子非常親密。
「馬克?」
「老天!怎麼會這樣。」
「什麼?」
有那麼半晌他以為自己說服了她。她站在原地讓他擁抱著,任憑他雙手環抱她數分鐘。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慢下來了,呼吸也沒那麼急促。他以為她會哭出來,他希望她哭,若有眼淚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但她沒有哭。
他摟著她一會兒,這就是她需要的。稍微平靜些,她靠著椅背,擤擤鼻子。「對不起,我想妳現在大概不願去回想那些事吧?」他眨眨眼,彷彿替她回答地搖搖頭。她將手帕捏成一團,塞進口袋裡。
她將鏡子擦乾,看著自己的身體,想到了艾德,想起他的手一遍又一遍撫摸她全身,原本因沖澡而通紅的肌膚也泛起羞紅。還有,她的回應,他的雙眼,鑽入她眼底的那雙眼。她回到房間,從袋子裡找出手機,撥了他的電話。
「就我們兩個,不過……我的意思是……我們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