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艾曼達
她站起來,跟他們親吻道晚安,包括艾曼達。她捧著艾曼達的臉:「我真的很高興妳能來這裡。」兩個兒子扶著她,拍拍她的肩,吉妮摸摸她的背安慰她。
「嚴肅一點!」
「嗯,一個都沒有,真的。」
「噢。」
「是啊,老實說比較像求他呢,從沒見過這麼不敢承諾的男人。最後我只好拋開面子,自己開口。」吉妮笑著說。
她看起來也很慈祥,低沉嗓音有點粗啞,讓她的聲音顯得頗為柔和。
「我想不會有人會做這種的準備。」
「我知道。」
「沒大多少,不過就兩、三歲。」
「喔,說你自己吧,我可沒有功能失調,我只是躊躇不前。」
「受不了牠們,我曾被甩下來過。那時我周圍的朋友都很熱中騎馬,但我完全不懂。第一次騎就在一群男孩子面前摔得很慘,我以為那可惡的東西會把躺在地上的我給踩扁呢。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恐怖的時刻。」她邊說邊上車。「多遠?」
「那麼,艾曼達,」湯姆起了話頭,「說說妳是怎麼遇見我弟的,妳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
「看起來很宏偉。」
真漂亮,即使在這種冷風刮吹、天色灰濛的一月,這屋子看起來還是令人讚歎。艾曼達知道一到夏天,肯定更不得了。
他裝出鄉紳的腔調說:「喔,我的女士,依我之見是在下週二。」
「我也是。」
「太讚了,這下她肯定覺得我很隨便!」
兩個禮拜耶,艾德。他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所以立刻接著說:
「不是,我說真的。我是正常的男孩,當然交過幾個女朋友,就是在學校認識的那些,不過從沒帶回家過。妳不相信?」他似乎覺得她的懷疑很荒謬。「那妳呢?妳帶過幾個傢伙回家見妳父母?」
「妳不能編個理由請假嗎?」
樓上果然很冷。艾曼達迅速換上睡衣,但襪子仍穿著。刷好牙,回房時發現艾德已經躺在床上了。「那襪子很可愛,但會讓我性致全消耶。」
現在他就在眼前。很奇怪,這是兩人第四或第五次見面打招呼。他抱住她時,她感覺得到兩人的身體還沒弄懂該怎麼站著擁抱,畢竟它們比較熟悉躺下的感覺。他吻了她,然後又緊緊摟住她。和曾經那麼親密卻所知有限的人重逢,感覺很奇怪。
他氣喘吁吁。沒人會捏造出這種讓人難以置信的謊話。
「是嗎?」她說,「難不成你有馬?」
「真的?」
「來吧,我帶妳繞繞。」艾德從後座拿起她的背包,手插入口袋找鑰匙。「這兩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對裝潢設計沒什麼興趣。我想他們搬進來後根本沒油漆過,只是把家具擺著,就這麼住了下來。喔,中央暖氣設備可能不太夠用,其實他們有錢修理,就是不去做。我們說了好久,叫他們要讓暖氣設備升級,但他們很奇怪,就是喜歡這樣過日子。我實在不知道他們怎麼會喜歡這種冷風灌進來的感覺!浴室用的還是那種古老的電暖器。而且我爸是那種冬天也要開窗戶的人呢。雖然樓下有壁爐,廚房有儲熱爐,不過真得要有鋼鐵般的意志才能在冬天下床!」
「我會說我感冒生病了,反正最近很多人感冒。」她故意誇張地咳了幾聲,然後笑了出來。排在她後面的女人生氣地揚起眉,肯定是人事部門的。她不在乎,不過是個愛管閒事的女人。
「沒錯。我媽有件適合這裡氣候的巴爾伯風衣可以借妳,這樣就能留下來。」
耐心從來不是她的強項,不過這會兒仍努力擠出耐心,排隊等候。她讀著英國女作家莎拉.杜南特的歷史小說《維納斯的誕生》,這時手機響起。是丁丁。他的名字在手機螢幕上不停閃爍著,她真驚訝自己仍將他留在通訊錄裡。
在父親住院的狀況下,這頓晚餐比艾曼達預期得愉快多了。艾德趁著炸魚和炸薯條在儲熱爐裡加熱之際,開了兩瓶酒。大夥兒倚著溫暖的儲熱爐,喝酒聊天。他們全都像艾德一樣,親切隨和。一眼就可發現這兩個男孩遺傳了媽媽的個性,而湯姆想必也是找了和媽媽有相同個性的老婆。她馬上就喜歡真誠風趣又大嗓門的吉妮。她外表時髦,看起來活潑愛玩,不過人真的很好。湯姆看起來和艾德很像,除了比他胖個二十公斤,留著較保守的髮型。「你在開玩笑吧?什麼我找不到客戶,眼前不就有一位,看看我這位老婆!」他嚷嚷抗議,伸手要去打艾德的頭,卻被他躲過,隨後看見老弟揮出一拳,他動作敏捷地將身子一偏,迅速彎下身。
「希望我在這裡不會打擾……」
「對!」艾德像隻被熱水燙傷的貓倏地跳起來,火速穿上四角內褲。
「是啊,就是嫁給梅格先生的那個姨媽,住在南非的那個。她嫁給了農人,住在偏僻的牧羊農場裡,和其他人家相距上百哩。她就是該住在那種偏僻地方,才不會出口惡言得罪太多人。沒錯,她當時就是這麼說。」
「因為他是她丈夫啊。」
讀了三段中世紀的義大利,他又打來了。她按掉。到了第三通,隊伍中的人開始好奇地盯著她,她只好按下通話鍵,將手機拿近耳朵,心想,若手機有影像功能,他肯定會被她繃著臉的模樣嚇到。
「怪得好,還是怪得不好?」
「真的非常謝
和-圖-書
謝妳過來,艾曼達。」他放開握在方向盤的一隻手,捏了捏她的膝蓋。
時間比他們以為得更晚了。沒多久吉妮和湯姆也起身和他們擁抱吻別,還說如果艾曼達會留到週末,艾德可以帶她過去和他們的兒子見見面。
「沒有,當然沒有。怎麼,妳對馬有意見啊?」
艾德吻了她前額,「我好累,不過還是想和妳一起睡。」
他笑嘻嘻地盯著她。
「這樣不會很彆扭嗎?離婚了還住得這麼近。」
艾德摟著艾曼達的肩,想保護她。
湯姆笑得好大聲。
「五個月,大學時的戀情,還有兩、三次是三個月,其他的更短。不過總共加起來也沒多到十幾個……沒有幾十個那麼多啦,至少我堅持一次只交往一個,雖然持續不了多久。」
大夥移師到客廳吃炸魚、炸薯條,艾德幾個小時前升的火還在壁爐裡熊熊燃燒。湯姆給大家倒了紅酒,但吉妮除外,她要負責開車。大家自在地靜靜不說話,凝視壁爐發呆。
「滾開,打死我也不會穿。」
「他們家的孩子很恐怖哦。」
「我怎麼都不知道啊。」艾德驚呼。「我也不曉得呢。」湯姆說。
艾德。這根本就是來揭開快癒合的傷疤嘛,這傢伙想幹嘛?你的愛給得太少也太晚了。她不打算接,用力按下紅色鍵,將他甩得遠遠的。
「對呀,真不敢相信他們的快樂時光就是週六早晨打扮得像娘娘腔,然後在整個鄉間猛衝亂闖,就只是為了虐殺狐狸?」
艾德看看手錶,「大概再一個小時吧,我猜……怎麼了?」
「我以為……我以為我把你嚇跑了。」
「這次的聖誕節?剛剛過完的那個?」這次是吉妮。
南西一手樓住艾曼達,「先和我到廚房吧,那裡比較暖和,等他把壁爐的火升起來。湯姆和吉妮一會兒就回來了,喔,我說的是艾德的哥哥和嫂嫂。我讓他們留在醫院陪爸爸。他們將兒子帶去給吉妮的母親照顧幾天,回來時會去鎮裡帶些炸薯條和炸魚。」
「我不知道,我們又沒多熟,是吧?」
她嬉鬧地將他推開,「好了啦。女孩來這裡要做些什麼才能喝到一杯茶?」
「可能以前沒說過吧。在你們成長的過程中,這個家充滿男性睪丸素,你們哪有興趣聽這種浪漫故事。當時你們老爸大我二十多歲,又離過婚,還有不少累贅。可是我清楚知道他就是我要的。命運或許有點捉弄我們,套句我媽說的,他老到可以當我爸,但這無法改變我對他的感覺。對我來說,年齡絲毫不是問題。我還記得我回家告訴姊姊,她竟然說好噁心,還說我是……是什麼來著?等著對方翹辮子的淘金女。對,她就是這麼說的。真是罵人不帶髒字啊。」
「等著看吧。」
「是啊。」她承認,既然都被逼問出來了。
「聽起來不錯。」
「不用你們多管閒事,反正我們現在在一起了。」
「好,那說說妳的事,這樣我們就能相互了解,變得更熟,對吧?妳說完後,我就會拿出我的疫苗接種紀錄、中學成績單,還有那個裝著我乳牙的小盒子。我媽可是把盒子珍藏在她收藏小飾物的抽屜好幾年呢。」
「什麼都不必解釋,艾德。」
「艾曼達?」
「這樣啊。」
「拜託,這次別掛我電話。」
「啊,妳這話傷到我了,有沒有什麼藥膏可以治療這種傷口?我去翻翻老媽的醫藥箱……」
「我要工作。」
突然機票錢變得不那麼重要。艾德雖然語氣平靜,但聽起來似乎頗受傷。「對不起,我實在太蠢、太自私……我不是想讓自己聽起來那麼可憐的。」
「沒錯。」
「這比坐在板球看台上吃著濕冷的黃瓜三明治有情趣多了。」吉妮笑著親暱地拍了湯姆的大腿一下。而艾德則悄聲對艾曼達說:「和特大杯拿鐵咖啡,還雙份的巧克力餅差不多浪漫喔。」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艾曼達想到媽媽的前夫唐諾,他也有心臟病,大動脈出了問題,連救護車都來不及叫,幾秒鐘內就喪命了。艾德又開口,這次聲音聽起來平靜和緩許多,「我很高興聯絡上妳,我在這裡快瘋了,成天想著妳,想著妳會怎麼想……」
艾曼達什麼都沒說。她想到了馬克,以及他陪著媽媽度過最後那幾星期的感受,還想到自己竟然不在他們身邊。南西的話把她搖醒,「幸好,他車禍受傷的部分沒問題,至於心臟病,就得隨時注意。現在得改掉一些壞習慣了,不過就像我說的,我們真的很幸運。」
「為什麼?」
「所以我才沒和妳聯絡。」
「沒錯,不過坦白說,你也參與其中。」想到艾德在大學時曾參加打獵社團,她就覺得自己浪費了從倫敦到這裡的車票錢(貴得讓人咬牙切齒呢)。
「感謝老天!我一直很想,我的意思是我很想跟妳聯絡……」
「正是,在下是『艾德鄉紳』,妳沒見過的模樣。我可是穿上了典型打獵用及膝外套,還抹了『濕槍狗』牌的刮鬍水喔。」
「你確定你媽媽不介意我來這裡?這有點像你們的家庭團聚耶。」
他緊緊抱住她,「我真高興聽到妳這麼說。」
「這是我的榮幸。」他抓起她的手,將她帶上樓……
的確如此,事實上她也被他嚇跑了,光想到就覺得很丟臉。
「真的?」
她也很高興自己來了和*圖*書。
他拉高羽絨被,她鑽進他懷裡,感激地享受他身上傳來的溫暖感覺。她將冰冷的雙腳塞進他的雙腿間,兩人親密慵懶地纏綿熱吻了一會兒,但臉仍靠在枕頭上,因為兩人都很疲憊。反正今晚依偎躺著就夠滿足了。她發現外頭隱約傳來海浪聲。他們沒拉上窗簾,窗外夜空清朗,不受城市光害汙染,布滿點點繁星。艾曼達感受到好久不曾有過的平靜與自在。他們沒談什麼重要的話,事實上,兩人見面後獨處的時間還不到一小時,而在那段時間裡也「忙」到幾乎沒說上話。無所謂。她在他懷中依偎著,五分鐘不到,兩人便沉沉進入夢鄉。
「妳很會滑雪嗎?」
「就是精力充沛、調皮搗蛋之類的,常把湯姆和吉妮搞得精疲力竭。週末妳再親自瞧瞧吧。」這句話帶有試探意味。
「妳能來這裡實在太棒了。」
「好了啦,下一班回倫敦的火車是什麼時候?」
「好吧,所以結論是,面對異性,我們都有點功能失調,也可能無法維持長久的關係。下一個話題,妳很會滑雪嗎?」
「我想解釋,我必須解釋。我爸……他出了車禍,心臟病發,出車禍,真的。」
她聽見他鬆了口氣,應該是高興她沒繼續審問下去吧。
「你身上的味道不一樣。」
「我有幾個建議。」他故意淫|盪地用屁股推推她的臀,挑逗地說。不過又忙著將她身後的茶壺放到水槽注滿水。
「完全沒有,我就知道妳會這麼想。天啊,實在太不湊巧了!真的對不起。」
「還有,我交過的男友多半是旅行時認識的,很難帶回家,對吧?況且我跟他們也不是很認真在交往。我不是說一定要很認真才能帶回家,總之,他們多半離我家千里之外。」
「這樣很怪。」
廚房的確有早期的儲熱爐,那是一台巨大的四口爐,上頭有晾食器的架子,後方牆上掛著烹飪爐具要用的電池。在這種嚴寒的天氣,它散發出的溫暖讓艾曼達忍不住朝它走近。坐在那輛通風過好的越野車來到這裡,她簡直快凍僵了,現在好想讓雙手暖和起來。
然而這模樣是裝出來的,她並不是真的這麼想。事實上她覺得自己很蠢、很難堪,也困惑自己怎麼會把事情搞成這樣,明明感覺就很對的呀。她真不該和他上床的。沒錯,這是莉莎才玩得起的遊戲,她沒那個能耐,她的情感構造根本不適合這麼做。她那種行為不論有什麼名稱,都難以被原諒,除非對方真正在乎她。就是這樣才會搞得一團亂。還沒真正認識對方就上床,她讓自己變成那種沒資格情緒波動、沒資格事後還能接到對方電話的女孩。這的確不是他的錯,不過他還是打電話來了。
「聽著,我們很高興有妳陪伴,很高興妳能來這裡!我知道我丈夫在醫院很難受,不過我們在那裡陪他也好不到哪裡去。艾德是個很優秀的孩子,他哥哥湯姆也是。另一個哥哥丹恩雖然不在,但隨時都會抽空打電話回來。」
「沒關係,我不介意。」艾曼達認真地笑著說,「事實上我們認識的過程還滿好笑的。聖誕節前幾個禮拜,我在星巴克發現他盯著美女的翹屁股猛瞧。他發現我在注意他,然後就這樣認識了。一點都不浪漫啊!」
那天她一回到家就打電話留言給他,他卻置之不理,一拖就是兩星期。她整個人心思煩亂,因為媽媽的那些事。先是焦慮不安,而後哀傷難過,繼之懊惱侮恨,而現在,她只想完全忘掉。忘掉他,還有媽媽,所有的一切。事實上,她現在就是要買機票飛得遠遠的。她真的不想和他說話。
「怪得很美好。我覺得……很棒,和你及你的家人在一起,感覺比在任何地方更自在,更像家,很多方面都有這種感覺,甚至比我自己的家更像家。」
「艾德,你已經帶……艾曼達四處看過了。或許現在該升火了!這裡很冷呢。」她說話的語氣讓他們知道,其實她明白剛剛樓上有多火熱。
她在他懷裡轉身,給他一個吻。他的鼻尖好冰冷,兩人就這樣,在儲熱爐旁接吻,幾分鐘後艾曼達終於暖和起來,開始有點微暈。
「的確很好。」她點點頭,「我真是給他們惹麻煩了,我那時嚇得慌了手腳,若沒有他們兄弟,真不知該怎麼辦。」
「好啊。你爸還好嗎?」
「哇!」
「見面再說吧。」
艾曼達靠在他肩上笑著,「嗯,這點我可以跟她鄭重澄清。」
「什麼意思,艾德?」她聽出他話中的難處。
「我不知道。」她可不想先說,「你呢?」
兩人說完電話後,她就決定結束當天的工作。回辦公室時她故意咳得很可憐,露出痛苦的表情,用沙啞的聲音請了下午和明天早上的假,還誠摯地跟同事道歉,給大家添麻煩。她的頂頭上司是那種「替我去拿乾洗衣物,也要替我泡茶」的老闆,所以跟這種人請假,老實說,她根本不會內咎。讓他自己搞定工作吧。她的缺席絕不會妨礙產業齒輪的滾動。她應該做的是更重要的事。請完假後她直接去趕火車,就像平常一樣氣喘吁吁,精疲力竭地在最後一秒鐘衝進車廂,找到空位坐下。她喜歡長長的火車旅途,她喜歡看著窗外變化的景致。搭飛機爬升到三萬五千呎,下方任何景致都會化成灰白雲朵。而後降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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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氣候、景物與出發時完全迥異的國度,那種感覺真讓人迷亂困惑。但在火車上,你可以看著景物慢慢變化。她喜歡離開倫敦那冷酷的都市面貌、一排排櫛比鱗次的樓房、被扔在陡峭河岸的購物推車,還有工廠排出的陣陣煙塵。她喜歡看著鄉村景致慢慢映入眼簾,隨著每哩路有節奏地緩緩展開,放眼望去大地愈來愈翠綠。在這個一月中的週間火車上,乘客稀少、車廂靜悄悄的。最後,車廂裡幾乎只剩下她一個人,離她最近的幾位乘客遠在數排座位外。她將圍巾捲成枕頭,睡了一下,把莎拉.杜南特那本《維納斯的誕生》看完,又瞄了幾份被扔在座位上的報紙。她傳了簡訊給莉莎,說自己會離開倫敦幾天。這種感覺真好,逃開的感覺。她不是經常在做這種事嗎?但逃開一切迎向艾德的感覺,更好。跟以往完全不一樣。「妳可以搭火車來,我會去接妳。」
「他好一點了,雖然還不是太好,不過沒那麼危險了。之前在加護病房,現在被轉到中重度病房,他們認為他應該會沒事。」
「四個月,可以吧?就是四個月。他叫蓋亞,紐西蘭人,是我的滑雪教練,幾年前我去那裡滑雪。我們在一起,後來分手,很平和地結束,我想,可能因為我們都不是太認真吧。這樣可以了嗎?」
「當然。」艾德感激地走向客廳,留下兩位女性站在玄關。
「妳確定?」
「拜託,艾德!」真是個好藉口。
「你們一家人這麼親密,真好。」
「真的,事實上她對妳也很好奇呢。」
「謝啦!或許也可以仔細描述一下我搞異性戀的高超本領。」
「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她一向很能幹、很堅強的。她當護士時認識我爸,我告訴過妳這些嗎?她一直都持續接受醫護方面的訓練,所以總是能保持冷靜。況且我們家三個男孩經常打鬧得流鼻血、雙眼瘀青,或弄傷手腳,這些都沒讓她驚慌過。她以前不會這樣,但這次真的把她嚇壞了,差點崩潰,那天早上她打電話給我,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媽打電話來,就在妳前腳剛踏出門的那天早上,我還從窗戶望著妳的背影時。我接到消息立刻搭火車回家。事情很緊急,從電話中我覺得他們似乎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而且我好慌亂……結果忘了帶手機。」
「所以你們在一起,多久?還不到兩個月?」湯姆一臉等著看好戲。艾曼達納悶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突然慶幸自己將背包放在客房裡,而不是放在艾德房間。
「沒關係。」
「我們也害怕,妳知道的,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我們根本還沒準備好爸爸可能離去的事實。」
「『噢』是什麼意思?」他捏捏茶袋,拿出茶葉放到馬克杯裡,「不然妳以為呢?」
「什麼很怪。」
艾曼達在「足跡搜尋旅行社」排隊,等著尋找她接下來的足跡。昨晚在看那集特別讓人沮喪憂鬱的電視劇《東區移民》時她做了決定,不想再浪費時間杵在這裡。還有一個多禮拜手邊這份派遣工作就能結束,到時候她就可以離開了。泰國吧,如她計畫的,如果機票便宜的話。或者其他地方也行,反正很久沒出去了,所以現在去哪裡都行,只要那地方離這裡夠遠,而且陽光普照。她實在受夠了這種天氣,她要穿著比基尼讓燦陽親吻肌膚。現在是她的午餐時間,對別人而言也是,所以隊伍排得很長。冰冷的雨已經連下了三天,肯定把大家逼得做出相同的決定。
「真高興你這麼說,我也擔心濫獵的問題了呢。」
越野車實在不是舒適的交通工具。路一簸她就跟著震一下,還有各種彷彿混雜著三十多個人和雞的氣味,讓她想起在柬埔寨坐公車的感覺。艾德像個導遊一樣,一隻手忙著左指右指:左邊那個是他以前讀的中學,右邊那條路可以到哥哥家。然後又往上指著前方高聳山丘上那棟俯瞰道路和四周景物的一棟白色大房子,「女公爵就是住在那裡,妳記得吧,就是我爸的前任老婆。」
「真惡毒。」
「是不會有。」
艾德在他們身後鎖上門,回去沙發坐在她身邊。爐火將滅,她蜷縮依偎著他。
「怎麼啦?」他移開她的馬克杯,將她拉向自己,「為什麼要嚴肅?聽著,我很高興妳沒有滿櫥子的祕密可隱瞞、很高興妳沒有『被某人拋棄』或者『他是我一生摯愛』那樣的過去。我高興妳現在和我在這裡,也高興能向我媽介紹妳,雖然不是什麼好時機。不過她若知道我不是同性戀,肯定會很高興!我猜想她曾這麼懷疑過,因為我這麼多年都沒帶過半個女友回家。」
「對不起,先生,您說得是!」
「她不會介意的,我告訴過她我希望妳能來,她完全能了解。」
「至少還要一個禮拜。他們說除了治療外傷,也要處理心臟的毛病,得做一連串檢查,看看到底是哪裡有問題。」
「我希望她已經睡著了,她看起來很累。不過我想,就算她還沒睡著,也不會介意的。我是成年人了。而且剛剛聊得那麼愉快應該也不陌生了吧。更何況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妳啊。我媽不是那種老古板的人。如果妳介意的話,我答應妳,在她起床確認妳的名節之前,我會溜回我的房間。」
艾德走過來從身後
和-圖-書抱住她,兩手在她腰間游移撫摸。
「不會啊,他們活動的範圍完全不會有交集。公爵夫人通常往可以打獵的那頭去。很討厭!」
「天啊,艾德,你爸還好嗎?」
「來吧,我們上床。我明天想帶妳去醫院,把妳介紹給我爸爸。」
「妳在逃避我。」
「天啊,你媽回來了?」
「你在開玩笑吧?」
「我爸的車全毀了,我媽又把車開去醫院。不開這輛,就只能騎馬了。」
「琴恩姨媽真的這麼說?」
「好啦,快進來讓我溫暖妳。」
「因為妳是我第一個帶回家的女孩啊。」
正確時間是四十五分鐘。那時天色已全黑,艾德母親的車燈照向車道,對著他們躺著的地方發出警告。他們在漂亮的客房內屏住氣息。這次又證明艾德確實是個非常、非常雄性的男人。
「鄉村味吧。」
「那你母親還好嗎?你在電話說她不怎麼好。」
「是啊,湯姆你閉嘴。」媽媽出來主持公道了,「我們又不像他們,」她對著艾曼達說:「湯姆十二歲就認識吉妮,就我和他爸所知,他從那時起就愛上吉妮,不過最後是吉妮不想再等,自己主動開口找他約會。後來,若我記得沒錯,也是妳開口要他娶妳的,是吧?」
「我很高興聽見妳的聲音。」
「很棒吧?我比較喜歡它以前的樣子。房子離水邊很近,可以從屋後花園的階梯,直接走下岸邊。那裡可以停泊小船。而且從上面可以看到很棒的風景。」
「我需要賺錢,我打算……」
「看起來也不同,你穿的是鄉村風格品牌『巴爾伯』的風衣嗎?」她往後退一步,從頭到腳打量著他。
「我們直接回我爸媽家吧,我已經待在醫院一整天了。我爸住在皇家康瓦爾分院。我家在另一個方向,大約二十分鐘車程。」
「不是妳想的那樣,艾曼達,至少事實不是妳想像的那樣,如果我的想法重要的話……」
這句話立刻露出破綻,他隨時都能找空檔打電話給她,不是嗎?讓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他真想讓她知道的話。
「吉妮!」湯姆假裝很受不了吉妮抖出這些糗事。「不過很有用,不是嗎?」她將手放在他腿上。
「艾德?你在家嗎,寶貝?怎麼不開燈啊?你也沒升火。」她聲音聽起來有點疲憊,不過沒發怒。「我在家啊,媽,給我五分鐘……」沒有其他地方下樓,一定得經過她。艾曼達真希望他們家有後梯。艾曼達看見他身後的她驚訝地揚起眉。他站到一旁。她發現那兩道眉舒展了,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她真希望大地能裂開,將她吞沒進去。「媽,這是艾曼達。艾曼達,這是我媽。」
「所以,我也是如此啊,哪有什麼不同?」
「這樣啊,我和你在這裡。」
「妳可以來找我嗎?」
「我在聽。」隊伍裡的人正大刺刺地聽著他們的對話,竊喜有這場迷你肥皂劇來打發排隊的無聊時間。
「也可以叫我南西。」艾德的母親跨前一步伸出手。「很高興見到妳,歡迎。」她的聲音聽不出銳利鋒邊,而且那抹微笑繼續燦爛地留在她臉上。如果她現在仍驚嚇著,那肯定隱藏得很好。「我也很高興見到妳。」艾曼達將一綹散開的頭髮塞到耳後,羞怯地笑著。
火車站實在是浪漫的地方,從黑白電影就看得出來,不是嗎?就像機場,只不過沒那麼科技化。每次看到電影裡的人沒趕上飛機,她就覺得很困擾。這樣不就浪費機票錢了嗎?還有行李怎麼辦?飛機可不會帶著無人認領的行李飛上天啊。人沒上飛機情況會變得很複雜,但錯過火車就簡單多了,只要走向妳摯愛的男人臂彎,任憑火車啟動的蒸氣將你們團團圍住。她曾站在孟買、巴黎和南非的火車月台上看著人們分離又相聚。那些異國情境沒有一絲在這英國西南方的特魯洛月台呈現。由於濃霧不散,以及艾斯特市附近一些亂闖的家畜,使得原本四小時的車程硬是花了六個半小時。不過她還是抵達了,拎著背包站在月台上冷得發抖,然後看著艾德微笑走向她。她發現此刻的艾德好害羞,也很帥。
所以,她會留下來了。
「太棒了,謝謝妳。」她想不起來上次有人為了能見到她這麼高興是什麼時候的事。感覺真好。「妳還好嗎?那些事情……妳還可以吧……?」他問。
「好,我去。」
南西提起往事忍不住淚水盈眶。吉妮過去握著她的手,南西趕緊擦擦臉。「別擔心。」她從羊毛衫的袖子裡掏出手帕,擤擤鼻子。「看看你們對我做了什麼,可惡的小子,你們灌了我酒,又讓我回想起和你爸的浪漫回憶。我現在太累了,想到那些就忍不住哭。還想看我怎樣啊?好啦,不理你們,我要去睡覺了。」
她記得艾德說過,幾年前他父母把他童年時度過的那間較大的老家留給他哥哥,兩個老人家搬到較小的房子住。現在看來這番話著實讓人驚嚇,因為幾分鐘後即將出現在車道尾端的那間房子對她來說,已經大得讓人吃驚,而且也太豪華了吧,根本是一棟有著偌大方窗的白色豪宅呀。這屋子蓋在山腰,可以俯瞰令人震懾的海灣美景。
「我從沒住過院。我小時候的病痛多半是門診可治療的那些。」她在心中暗自記下,要找時間問問他童年發生過的意外,也要好好看看那些傷疤……
和*圖*書當然重要啊,對她來說。她以為兩人在床上共度美好的兩天後,那天早上的行為讓他逃之夭夭了。她以為他根本不會打電話來,反正已經過了兩個禮拜,幹嘛還打來?而現在,她真的覺得自己瘋了才會和他說話。
「我的女士,妳現在這麼說,是因為妳剛從都市來,沒幾天妳就會像咱們這些人這麼具地方味了。」
「那最長的戀情維持多久?」他打開冰箱找牛奶,準備煮茶。
「別怪他,我也很討厭醫院。我只住院過一次,十四歲時得盲腸炎,那時也是迫不及待想出院。」
「哪樣啊?」
「我想見妳,艾曼達。」
「真可憐。」
「怎麼發生的?」
艾曼達瞄了艾德一眼,他聳聳肩,不懷好意地咧嘴笑著。艾曼達跟著南西走入廚房。
「妳這個都市人,不能把使用M25步槍以外的其他人全歸到同一類吧。」他笑著說。
一到廚房,南西就拉了張椅子到儲熱爐前,示意艾曼達過去坐下。「不好意思啊,艾德匆忙趕回來,耽誤了你們的計畫。他跟我說過……電話,所有事情。我要他回倫敦,可是他放心不下我,真是個貼心的孩子。然後我告訴他,如果妳是個體貼的女孩,就會聽他解釋,妳果然是。為了怕妳不相信他的話,我可以保證,他真的急壞了,很想把握住妳。知道我這麼說他肯定會殺了我,但我從沒見他因為哪個女孩這麼著急過。我實在很高興他終於找到他真正喜歡的人。」
「你會回來嗎?」
「噢。」
「我喜歡你聽起來很可憐。」
「那他多久可以出院回家?」
「其實他心臟病不算嚴重,但發作時剛好自己一個人開車,快到家時,車子失控,往樹叢衝去。他彈出車外,受了重傷。兩小時都沒人發現,那天沒人在家,沒人會想到他……」
「今天開口說話了,事實上是開口抱怨,說什麼醫院的伙食很難吃。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覺得呀?還說想出院回家。」
「我知道已經過了兩個禮拜。天啊,這聽來實在很荒謬……我覺得自己蠢斃了。我的室友不在家,妳記得嗎?他們去滑雪度假,我告訴過妳的。所以根本沒人在家,當然我也沒辦法找人來拿鑰匙開門進去,這恐怕會引起爭議。而妳又從沒告訴過我妳跟誰住在一起,我沒有他們的姓名,也不知道妳繼父的姓。天啊,我們才剛認識……所以我只能等。我得等到我那些蠢室友回來。他們昨晚回來,但都不接電話,睡到剛剛中午才接。他們說累斃了,在日內瓦耽擱了好久,所以很晚才睡。我前一刻才聯絡上他們,要他們去拿我的手機,找出妳的電話號碼……」
「我也很想,可是你媽不會介意嗎?」
「你在取笑我。」
「艾曼達?」
「顯然艾德跟我比較像。」南西說:「我和你們老爸第一次共進晚餐時,就知道我要嫁給他。」
「嗯。」她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高傲,其實那聲音在旁人聽來也還好。但從他驚恐的聲音聽來,他的確被她嚇到了。
「嗯,第一,你年紀比我大。」
她沒說話,但也沒掛電話。
艾德的母親很美麗,眼角雖然有魚尾紋,紅褐色的頭髮也摻雜些許灰髮,但一雙綠色大眼仍炯炯有.神,睫毛彎曲分明,肌膚吹彈可破,兩頰被凍得粉紅。艾曼達知道,她年輕時肯定很耀眼。她現在應該累了,經過這麼多天在醫院擔心哭泣,還能維持這種模樣,若精心打扮起來肯定不得了。
現在換她挑逗地撞撞他的臀,「我想,你或許得帶我繞一繞,讓我知道晚上要睡在哪裡。」
「她不需要這樣做,」吉妮跳出來幫她解圍,「又不是要來這裡接受訊問的。」
「現在不行。我媽撐不住,把我們嚇得半死,她需要我在這裡,至少多留幾天。」
「我還有幾天才會結束這份派遣工作。」
「如果妳快點把光溜溜的屁股遮起來,她就不會這麼想。」他將胸罩丟向她,還促狹地嘻嘻笑。艾德穿上衣服,但衣衫不整,臉色潮|紅,襯衫一角還垂在外頭。這時媽媽打開大門,開始叫喚他。艾曼達匆忙套上毛衣,將一頭糾結的散髮梳順紮成馬尾。
「你要不接受,要不就算了。冷得半死我可不想打赤腳。」
兩人哈哈大笑,真高興那種輕鬆戲謔的相處方式又回來了。艾德將她的背包扛在肩頭,另一隻手牽住她的手。「上車吧,好冷……」他打開那輛沒上鎖、老舊又破爛的Land Rover越野車,她忍不住咯咯笑,「你在開玩笑吧!整輛車都變形了,你這鄉巴佬!」
「據說也很受當地人歡迎。幾年前他們開闢這條路時,她應該很高興吧?我家快到了,再幾分鐘。」
「我不在乎,我覺得她是嫉妒我。我過得快樂極了。你爸會帶我到幾哩外的那家高級餐廳吃飯,可惜這餐廳已經歇業好幾年了。那真是間很棒的懷舊餐廳,就是服務生會穿著白制服,幫你排妥銀製餐具的那種餐廳。每張桌子上都會插一朵玫瑰花,菜單上全是法文呢。我覺得自己好像電影女主角。」
「她一定很害怕。」
她拍了他肩頭一下,「拜託,別扯到別的地方去,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前男友或前女友。」
「胡扯,難不成我要待到那時候。」
「我會的,還會努力克制別說過頭。我很確定她一定會以你為傲。她什麼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