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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在以後

作者:露易絲.康德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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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章

第三部

第二十章

親愛的瑞秋:
我們肩並肩地坐在店面對街的矮牆上,如今的店面已經不同於伊蓮妮幾星期前讓我們看到的模樣,它擦洗過,刷上白漆,翻新了。英格麗腳邊的那罐油漆是我們買來漆外部的店名,翠藍色,比海島上的中性藍色調濃些。問題在於,我們還沒有想到店名。
「直覺告訴我,妳已經替我們談了租金吧!」我笑著說。
房租遠低於原本別人警告我在這樣的中心區預期花費的幾十萬德拉馬克,伊蓮妮說,因為面積小,招租時間又遲(旺季再過幾個星期就到了)。
「什麼?在哪裡?」
「是啊!我想應該這麼做,很明確。」
我又看了一遍。如果我們在左側釘上堅固的架子,下方安排有腳架的桌子和燈座,將所有東西亂七八糟拼湊在一起,就行得通了。像樣的照明;地板上鋪些新地磚;右側擺張小書桌;而後方的壁龕則是存放包裝材料的完美地點。甚至還有空間可以擺幾張凳子(大概可以幾小時坐著不動——我實在沒什麼概念)。還有一間相當大的儲藏室,就在街道的正下方,面積大小幾乎和店面相當,可以擺放存貨和裝框設備、一臺電腦,也許,加個保險箱……如果我們收現金的話。
「拜託,可別找女神的名字。」
「進來,」伊蓮妮說:「我有鑰匙,可以帶妳們看看。」
也許是吧!不過,它所造成的影響卻超越了我原本的期待。
不是來路不正,奧利佛,是根本不應該得到,是「不義之財」,再讀下去,我看見他所提出的損害補償,那是一筆讓我停下來喘口氣的金額。他寫道,沒有必要為此爭辯,而我也沒有做任何的爭辯。我沒有什麼立場可以自豪:要付帕莫錢,而現在,當然還有整間店的開銷。
「它現在荒蕪的樣子有點兒詭異,」我說:「不過從某一點來看,這正是我喜歡的。」
「這個,我想,效果會非常好。」伊蓮妮贊同,「這木頭本身就很美,根本不需要放照片上去。」隔天我帶著我的規格表回去,狄瑪斯已經替我用那塊浮木做好了一個實體樣品。我當場承諾,只要他願意接受,我就把未來所有的工作都送來給他做。他微微一笑,我卻莫名地高興,然後那樣的想法支撐我往上走回家。
我們把那幾個字母漆在拱門的上方,漆在牆壁的上半部。英格麗設計了一個圖章,花了好長的時間把我擬好的說明文字用可愛的格式化斜體字寫上去。見識過她在油漆和刀刻方面的功力,我應該一點兒也不詫異看到這樣熟練的書寫技巧,然而我卻真的非常驚訝。不知怎的,我總是想像她從前的藝術野心不過是希望如此。
我點點頭,明白自己有點兩眼呆滯,且頗滿意這樣的微暗。我又感和-圖-書覺到在菲拉那天第一次看見我們的照片的那陣興奮,同時也想到在倫敦的雨中體驗到的那份回家的流動感。所以,此刻的感覺就是這樣,黑暗中,這些歡愉的小刺甜蜜蜜地戳刺著。這些感受實在既微小又溫柔,相對於往日那些更崇高、幾近震驚的強烈感情:奧利佛跟我說他愛我;我結婚當天;第一次走進我們位於康彭園的房子;還有第一次艾瑪在我的肚子裡蠕動……
「英格麗?」
「有一家店!我找到了妳們的店!」
我看著她用手指觸摸那枝筆,輕輕敲筆,讓墨水流動。「妳有沒有想過回去?」
「我知道。」
「不管怎麼說,我想那有點兒太嚴肅了。」英格麗說:「可能會讓人望而怯步。我們需要的是那補聽起來浪漫的名字,也許找個希臘字。」
「伊蓮妮!」我不解。我們跑進了伊亞最昂貴的零售區,那地方引領遊客從停車區走去看夕陽再走回來。英格麗和我好久不來這裡了,反倒期望在鎮上比較寧靜的地方或交通要道上找到我們的經營場地。不過因為伊蓮妮自己的旅館就在這一帶,我們不得不相信她知道要往哪裡走,而且是以如此飛快的速度。經過舊市政廳和那間編織者的店,那座大理石造、夏天會變成臨時露天市場的小廣場,然後跑進伊亞的心臟地帶洛札區,這裡有幾家最古老的咖啡店和酒吧不分晝夜地吸引遊客上門。然後……伊蓮妮停住腳步,轉過身,再度伸出雙臂:「就這裡!」
「沒。」她的語氣堅決:「根本不想,尤其現在更不可能。」她在伊亞成長茁壯,每個人都看得出這點。她的重新開始是造就了她自己。而另外一端的我,是什麼呢?繼續走下去,把日子填滿,在所在的地方製造身在當地的假象。「帕諾梅芮亞」就是這樣誕生的,不是嗎?利用某樣的東西,填滿我的日子、填滿我的心,這也是奧利佛所提訴訟案的同義字:是個消耗時間的過程。
「誰啊?」
「那麼,就租下來囉?」
我眨眨眼,甩掉那些記憶。「以前是誰住在這裡?」我問伊蓮妮,同時注意到地板上有一只半空的水瓶。「他們一定才剛搬走?」
我想起來了。「帕諾梅麗亞(Pano Meria)?」
我寫這封信要告訴妳一些可能會令妳驚訝的消息……
「顏尼斯.弗蘭吉第斯,他是阿納托的表弟。」
當然沒多久,這類找到答案的高興時刻就被繁文褥節埋葬了。形形色|色的會議上,伊蓮妮充當口譯員,直到我們找到一位會說英語的律師處理我們與房東之間的合約,替我們申請當地同業公會同意核發的產品商執照。我在一頁頁的文件上簽了我的名字,不去理會奧https://www.hetubook.com.com利佛和我媽可能會十分恐慌。最後,文件上只出現我的名字,因為英格麗是澳大利亞人,簽證的要求比較嚴苛,根本不太清楚在法律上她是不是有資格在希臘工作,不過我跟她說沒關係,店還是我們合開的,而且我是真的這麼認為。
「想到這點,真是難以置信。我的意思是,這東西在海洋裡待了幾年?」他因為滿懷熱忱,說話的聲音大了些,那一刻,我想到了巴布,唇角揚起一抹微笑。
在我媽家出現過那些愚蠢的行為之後,我並不確定是否再聽到過奧利佛的消息,也許他並沒有想太多,但是他的信卻持續寄來,而現在,顯然他準備好要跟我分享媽已經替他說過的消息。
「我到艾皮克的路上經過這裡一千次,」英格麗皺著眉頭說:「可是根本不記得這裡有什麼店。顯然是某種禮品店。」
「很好喔!」
我負責尋找裝框的材料。我知道我想要的是木頭,不過這恐怕會變成公司除照片本身以外花費較高的部分,因為聖托里尼並不產木材,仰賴伊歐斯、克里特島和俄羅斯進口。這一次又是伊蓮妮救了我們;她認識阿米尼某位已故大師的學徒,這年輕人叫做狄瑪斯,他仍舊利用船塢來進行修繕工作並建造目前只是偶爾有佣金可賺的新船。他知道在那些位於水邊的長形狹窄船塢內有其他被人遺忘的存貨,而伊蓮妮介紹我們彼此認識。
「這個我們也可以用嗎?你認為呢?」我問狄瑪斯,同時著迷地看著,而他從我手中拿走那塊木頭,用拇指撫摸著木頭的質地,像盲人讀凸點符號似的讀著那一層層的塗漆和鹽分。
雖然通往阿米尼的道路起點就在我的住處附近,但是我只去過阿米尼幾次,那是伊亞的舊港,從前小船靠岸的地方。我們步行到阿米尼的那段路上,伊蓮妮一再要我走靠海灣的那一側,並極力要我聆聽下方傳來的鄉頭敲擊聲,要我想像當年空氣中充斥著從四面八方傳來的這類聲音。「當時的伊亞是有活力的。」那時候,那樣的節奏是固定的,年復一年:冬天修繕,春天出航。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事,他們竭盡所能了解任何事情。
「我在學校的書法比賽中贏得了這枝鋼筆。我以前常在房裡練習。這是我從澳洲帶來的少數東西之一,就這個跟我的護照。」
我知不知道「阿米娜」(armena)的意思是桅杆和索具呢?「現在的阿米尼沒有自己的風格了。這是一件可怕的事。」
伊蓮妮眨著沉重的眼皮,給了我們一個和_圖_書最燦爛的微笑。「最好的就在這裡,是顏尼斯。」
「來吧!」英格麗說:「對這個,我們必須做個決定。」
此時,我們已經準備好珍貴的存貨,沒有經過保險且幾乎不隱藏,就放在我床邊的壁龕裡。現在,需要替這堆正片裝裱及加框。在阿納托的協助下,英格麗與菲拉的一位玻璃工談到了一個好價格,同時請教了她在村裡的幾位藝術界朋友,聯絡到一家量販店,可以供應我們想要的乳白色硬質裝裱板。我們用小型美工刀靠自學裁切內框(結果證明英格麗更擅長這樣精密的工作)。我們替大部分的存貨選擇了小型的五乘七格式,如此大小,方便收入手提行李箱。比較大的作品,例如尼可斯的原創作品,我們會採用極大的裝裱尺寸裝框,然後用希臘郵資寄送。
我知道妳會認為這來路不正……
「可是他們都把它拼成一個字,而且多了個『e』……帕諾梅芮亞(Panomerea)?」她把那個字潦草地寫在信封上,拿給我看。
坐著的英格麗和我抬起頭來迎向溫暖的冬陽,互換了一個饒富趣味的眼神。「什麼?怎麼了?妳一路這樣跑過來的嗎?」
其他店主(伊蓮妮和阿納托的朋友)向我們介紹社會安全法規、目前專為觀光客安排的免稅購物情況、以及與會計相關的嚴格法律。別人告訴我們,甚至在開張營業前,就要準備好,等督察員檢查,而且一旦開始,就要每星期檢查。我們還沒有收銀機,在收銀機從雅典運來前,我們打算用有扣鎖的小手提包。
「妳認為呢?英格麗?」此刻的我完全靠直覺運作,我確定這是我們的地方,等我隨著伊蓮妮上樓並看見屋頂那座私密性極高的大露臺時,對這個店面的看法只有更好。只要從前面的外部樓梯即可上達的露臺,似乎浮在巨火山口的上方,就像遊輪的甲板,沐浴在陽光下。我想像著戶外展覽,傍晚在此舉杯享受。現在,我真的能夠擁有自己的海洋風景。
伊蓮妮的手指頭劃過室內留下的唯一一件傢俱,那是窗戶下的一座棚架,上面有兩塊黃色的海棉、一塊浮石,以及沾滿灰塵且搖搖欲墜的一疊肥皂。「這位房客,今年春天不會從雅典回來。他們的兒子,欠了錢,還有他老婆……」她停住了不說,聳了一下肩,是那種聖托里尼人豪爽、包容一切的方式,意思在說:不過是人生,人生的夢想,沒有什麼特別的。
英格麗和我又互換了一個眼神——是一種懷疑的態度——然後才跟隨伊蓮妮沿階梯下行。要顧客爬下這樣陡的階梯走入店內顯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只有那一扇小小的方形窗讓自然光照進來、陳列商品並吸引顧客。最重要的是,看起來太小了,而且一m.hetubook.com.com走進外頭掛著生鏽掛鎖的店門,我才看見它實在是很小。這樣的空間當然擺不下我想像中的畫架,而且牆壁好幾處坑坑窪窪,崎嶇不平,很難像平常一樣掛東西。不過,住在卡麗多拉的經驗使我學到,在伊亞的「岩鑿居」裡很難找到平面:對大部分人來說,那些不平整反倒是一大魅力。
她扮了個鬼臉。「同意。伊亞的舊名是什麼?我們在博物館的地圖上見過。」
我們猛然停下來,差點兒絆倒,然後隨著伊蓮妮的目光往下看。那地方比路面低,只有一扇小窗戶,從路旁看去極不顯眼。在店門上方,一隻搖晃的手中寫著:「禮品、紀念品、佳美能軟片」。
「是啊!」伊蓮妮哭了起來,我們三個人擁抱在一起,在屋頂上,懷著興奮的心情往旁邊側移些,然後那份動力讓我們圍成圈,接著跳起我們的圈圈舞。
她還在皺眉頭。「嗯,我想年紀較大的遊客不會想要沿那些階梯往下走,不過我們可以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當然是加扶手,或者可以的話,也許加某種坡道。我們要利用店面清楚表明我們賣什麼東西。透過那扇小窗戶實在看不出賣什麼,而且我認為遊客不會就這樣晃進店裡。我們有必要詳細說明,也許在外面掛張照片,把照片陳列在某種櫥櫃裡,老實說,向著街的那面牆寬到可以展示某些我們的東西,對吧?如果沒有什麼限制而我們又可以做到防扒手功能的話,就可以好好利用,還有那間儲藏室相當好,因為伊亞……當然,我們需要加裝照明……」
早期的旅遊攝影家馬西姆.杜剛(Maxime du Camp)把相機定義成「精密的儀器」,就是這樣的極度精確,使我在大學修藝術史的時候根本不考慮攝影。在我看來,繪畫是比較真實的想像力運作,無論就藝術家和觀賞者的角度均是如此。觀賞照片時,你不過是看到別人早就見過的景象。他或她可能花時間把這景象記錄下來,不過就這樣罷了。不對,攝影是科技的產品,不是藝術。等我開始在彭登工作,擔任圖片研究員,幾乎一夕之間改變了我的看法。對我來說,照片的作用是日日驚奇,可以同時回復過往並承諾未來。影像可以與我同在,那方式是繪畫永遠辦不到的,始料未及地將我包覆在難以擺脫的心境裡。現在,我認為繪畫的作用往往比較被動,欣賞繪畫是因為繪畫那種撫平和安慰的方式,那份緩和的氣質。但是照片往往激勵人們採取行動,橫越地球去探勘。
我們沒有把咖啡喝完,也沒有入內付帳,把錢留在淺碟子裡,便跟著伊蓮妮急速快跑,這引來在外面走路的遊客幾抹微笑。不久,和_圖_書英格麗和我都氣喘吁吁了,但是伊蓮妮還是一直跑,跑到馬爾馬拉,經過中央廣場,經過往卡麗多拉的那個轉角。
以前我決定不提。因為我不想拿令人苦惱的細節加重妳的負擔,不過我一直在針對達倫.莫里斯的財產提起損害賠償訴訟——這個耗時的過程目前已近尾聲。實際上,這事相當直截了當(當然,肇事責任從來不是問題所在),只是與保險公司談判賠償事件。
我回到伊亞後不久,伊蓮妮跑到丹米里之家找英格麗和我。她一定是拚命跑了好一段路,因為她找到我們的時候,喘氣喘得好厲害,兩隻手臂伸得老長,發狂似的,彷彿在警告我們前面有流沙,她棕色的捲髮落到眼睛上方。
我很高興見到艾瑪和兩個小女生在三或四歲的時候開始喜歡看照片。大約在同一時間,她們開始著迷於自己是嬰兒的想法:她們喜愛猜測那些嬰兒照片中誰是誰,愛變個臉,擠出小嬰兒的眼淚來。每當我拿著自己的相機現身,艾瑪會跟她的玩具一起擺姿勢,把玩具排好,打信號表示她已經擺好了十七世紀西班牙畫家維拉斯奎茲筆下「公主」的靜態姿勢。然後,等照片洗出來,她會把那些玩具拿出來,把它們視為永垂不朽,輪流喊著每一件玩具的名字,確認它們的存在。「再表演一次給我看,媽,再一次!」我就是那時候分辨出其中的差異:對艾瑪和她的朋友來說,繪畫顯然是作樂,是一種每天的活動,但是攝影卻像魔術。
「是啊!我已經談過這個了。」
「妳怎麼知道的?」英格麗說:「房東是誰呢?」
「可以想像妳們的店開在這裡嗎?」伊蓮妮問我,她欣喜若狂地站在我身邊。
狄瑪斯是個不多話的年輕人,也沒有因為受村民影響而養成跟觀光客和外國人打交道的習慣。他跟大部分的人不一樣,他沒有東西要賣。他面前的支架上那艘翻轉向上的船可能是他的最後一份工作,他坦承,可能不久後就會發現自己在建築工地工作。(這話令伊蓮妮忙著呸個不停:胡說,如果真遇到那樣的情況,她就會親自訂一艘漁船。)當然我們可以拿到那些舊木料,狄瑪斯邊說邊聳肩,沒有人需要這些舊木料,何況博物館已經取走了重要的圖表和其他文件。
「伊蓮妮,妳真是太棒了!」
「總不能用『伊亞藝廊』或『伊亞檔案館』這類好正式的名稱吧!」
「兩位小姐,妳們一定要馬上過來一下!」
他跟伊蓮妮用希臘語聊著,我隨著一對觀光客走到遠端的岸邊,在這裡看著被水沖到小卵石上方的小塊浮木。那個男的用英語對女的說,因為塗漆加水加鹽加空氣的關係,每一塊浮木的顏色都獨一無二,在成就這樣獨一無二的過程中,歷經撞擊和烘烤,才形成這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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