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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公寓

作者:伊莉莎白.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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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 五A

四月

五A

儘管他母親來自擅長繁衍動物的家庭,但她卻只有一個種,也就是他。他由衷渴盼能有個弟弟,即使是妹妹也好,只求有人和他同一陣線,分攤面對父親的擔子,讓大家都別再煩他了。
他母親比父親好哄。他是獨生子,他怎麼說,母親就怎麼信,而且全程用愛憐的目光看著兒子口沫橫飛。傑克森二世(他堅持這樣稱呼父親)沒那麼輕易買單,令傑克森恨得牙癢癢。傑克森二世以自己敏銳的鬼話天線為榮,偏偏天線遇到獨生子便響個不停,令他開心不了。
按照美國標準,他們是豪門世家。傑克森的曾曾祖父從十九世紀中葉開始積聚巨額資產,到南北戰爭時已經富甲一方,儘管出身南方,卻安然度過戰亂,富裕更勝以往。葛瑞林家族的金庫,確實經歷過幾十年有違道德的晦暗歲月,但二十世紀時他們也是有名望的人家,傑克森就讀大學時,教室大樓是以他的姓氏命名。他有生以來,父親的事業就是管理家族財富,而瑪莎帶來娘家育馬場的豐厚財力,迎娶她入門又令葛瑞林家族更添富貴,傑克森明白,父母期盼有朝一日,他也能夠世故圓融,才好安和_圖_書心地將家族事業託付給他。這念頭令他厭煩,只有真正的天之驕子才會煩心這種事。至於錢財,那些他這輩子都隨興所致、恣意花用的錢財,他根本沒放在心上。他知道,父親對此如鯁在喉,那才是最教傑克森快活的地方。去年聖誕節他父親情緒失控,以空前絕後的氣憤罵他「窩囊廢」。傑克森卯足全勁,要做得比窩囊廢更不堪。
他對生活還算滿意。兩年前,他父母買下這戶公寓,急著將他陰鬱的身影請出他們的臨時住處。他們為了節稅而選擇的主要居所,是佛羅里達西棕櫚灘的可憎龐然大物,但他們在至少四個其他美國城市擁有公寓,每間都得撥冗小住,這是會計師的命令,他們在巴哈馬群島有一個家,歐洲阿爾卑斯山上也有一間。傑克森童年時,他們在上東區始終有一間連棟住宅,附帶一間車庫和屋頂露台,但在幾年前脫手,買下廣場大飯店裡的一戶新公寓,如今飯店已有半棟改建成私人住家。他母親跟人提起的時候,開心地自封「艾洛思——就跟書上寫的一樣」。他喜歡那間連棟住宅,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樂於在那裡悠哉悠哉。他厭惡廣場大飯店的公寓,除非是奉父母之命過去見面,否則難得踏進一步。他父親不論是對廣場大飯店公寓或紐約,大致上都缺乏好感。那間公寓往往只有瑪莎一人,有時她那些宛如複製人的南方女性朋友也會在,傑克森的父親則是去打高爾夫球、或航行、或為了節稅住在某處的房子,他上回找妻兒閒話家常是幾年前的事,他從不知道他們的行蹤,也厭倦讓管家告訴他。倒不是說他常撥打他們的手機,他們母子倆心照不宣,共同創造不需要他打電話關心的生活。和-圖-書
他聽到工友在走廊的工務樓梯口收拾玻璃瓶和黑色垃圾袋。太多該死的噪音了。整棟大樓或許正要清醒,他可還沒準備下床。
傑克森惱怒地半睜眼睛,頑強抵抗從臥室百葉窗滲進的朗朗陽光。轉頭看鬧鐘:和*圖*書早上八點,老天,才上床三小時。他勉強集中視線,打量露在床尾被子外的左腳。桃紅色趾甲。昨晚他覺得搽指甲油玩玩似乎不錯,或者該說是今天凌晨。上星期,他母親渾身愛瑪仕香水的香氣入侵他家,留下一瓶指甲油在水槽邊。他一邊看重播的實境節目,呷著啤酒,瞥見指甲油,覺得閒著也是閒著……
他父親給他一筆零用金支付他的其餘花費,而且隨時都有一張美國運通黑卡供他臨時急用(他和父親對急事的定義迥然不同,但他通常能夠替自己開脫),他們聘請一位女傭,她每星期來兩、三趟,為他採購基本的食品雜貨,同時清理掉前一批食品雜貨剩下的大部分殘餚。
傑克森的財富,當然大半放在信託基金。他們並不愚蠢,不會讓他在三十歲前得到他那一份巨額家產。他們一次付清公寓的房款。他母親帶著棕櫚灘的設計師駕臨這間乏味的公寓,打造出中年婦女和古巴籍同性戀男子概念中的年輕人城市住宅,以致整間公寓像Ralph Lauren精品店的展示櫥窗。但傑克森不在意,反正帶回家的小姐們似乎欣賞他家。公寓的每月管理費、https://m•hetubook•com.com水電費一概由他父親的公司繳納。事實上,他說不出這些費用的確切金額。當然,買下公寓時,他得遵守管委會的規定前去面試。他父親勒令他穿外套、打領帶,他母親則在上五樓的電梯裡撕聲告誡,不准拿三更半夜的派對和全套的鼓樂器大開蠢「笑話」。他不是白痴,懂得視情況虛應故事。諸如他家六代男丁都就讀杜克大學、鬼扯的公民責任,決定要投入家族事業的哪一部分等等,都能說到天花亂墜,但他唯一實際會做的事是打籃球,每個月在河畔的西區高速公路下的球場玩上一、兩場。大致說來,他的確中規中矩,至少在公寓時會安份守己。夜班門房或許能說上一、兩樁他的事,但住他樓上的克拉莫一家人,以及他樓下的史登醫生對他無從埋怨。他常在自家門口遇到住隔壁的管委會主席與他男友,若說他們後悔當初允許他成為住戶,從外表上並看不出來。
現在他看出來了,桃紅色不適合他。他思緒渙散地忖度媽媽會不會也留下去光水。八成沒有。他想像不出母親大人瑪莎.諾薩.葛瑞林自己清除指甲油,就像他無法想像她親手沏茶或吹頭髮。m.hetubook.com.com那瓶指甲油必然僅供緊急修復使用。她寧死也不會讓人見到她指甲裂損,她可是化全妝上健身房的那種女人。他神智太清醒,沒法子翻身睡回籠覺。他伸手在床頭小桌上摸索,找到萬寶路香菸和雕花的Zippo牌打火機,點菸時腦袋也沒離開枕頭,然後深深吸一口菸。
畢竟,何必起床?傑克森.葛瑞林三世用不著奔波忙碌。沒有工作逼他進浴室盥洗,搭地鐵上班。沒貸款,沒帳單。目前為止,他尚未清醒,既沒有醒來迎接新的一天,也沒醒悟到雖然不必討生活,並不意謂沒有人生。
每年兩、三次,他父親會略帶火氣地嚴辭盤問他未來的打算,亦即聖誕節、感恩節與陣亡將士紀念日。他可以利用下一場盤問來臨前的空檔,想出一些連自己也覺得頭頭是道的答案,諸如他正在打聽某某領域的情況、跟人商量這件事或那件事、考慮再多修一門大學課程。慈善類的答案也不錯……十八九能保障他安全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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