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薔薇的火焰

作者:唐妮.休普樂
薔薇的火焰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部 七日服喪期

第四部

七日服喪期

祖母的房子裡整天都是人。七天以來都是這樣,我們遵循七日服喪期中的儀式,門微開,人們進入大理石大廳,把大衣掛在為這個場合特地釘的金屬架上。
我幾乎能看到他對我搖頭,對我獨自一人而感到悲傷,但他知道我的心癒合的速度比媽媽斷了的骨頭還慢,但有一天,我也將緊緊抱著一個小女孩,向天空中羅列的星星指出他的臉孔。
妳在哪裡找到的勇氣?那一天是什麼讓妳保持妳的腳站在地面上,妳的眼集中,妳的背直立且高傲的?妳是那間房子裡最虛弱的一個,但,卡洛琳,妳是我的力量。
《紐約時報》有四分之一的版面,訃聞也在《華爾街日報》出現,上面寫著:「紐約州立股市交易所哀悼我們最親愛的朋友、同事——喬瑟夫.葛林貝格。」這則訃聞毫無疑問。印黑白的。
我想告訴妳有關演戲的「忠誠度練習」,妳必須閉上眼睛向後倒,並相信在妳跌倒到地板前,有人會在身後抓住妳。
「是的!」我回答,對規律的生活作息感到十分自在。
我知道妳不會由那扇門走進來,卡洛琳,妳參加葬禮,已比我期望中的還多,在那星期有好幾次,我認為我聞到妳的氣味,我相當的驚訝,很快地轉回頭,每次我總看到一個肥胖的老女人,一個祖母的朋友,她擦著和妳同牌子的香水。
仍有些東西標識出我是葛林貝格家的人,那不像其他人,以紅髮、長腿或智商,我戴的是勇氣的徽章,這告訴我,我是唯一生者,因為假如我也死了,那誓必是在一年前那個下雪的早晨。
有一、兩次我被認出曾拍過電影的角色,那是在爸爸死後一個月被准予上演的影片中,但那很少發生,因為我現在看起來相當不同;我在頭髮後面綁了一束馬尾巴,穿蘇格蘭呢外套,書如盾牌般抱在我胸前。
為何僅僅一瞬間,人就能區分出生或死?
在日出前微弱的藍色光下,我時常坐在窗台上看著中央公園;那裡有人沿著貯水池慢跑,綠色酒館的樹上仍發著亮光,是昨夜留下的痕跡。
當我們完成儀式離開墓地時,牧師從後面跑過來。
在街上有些人會認出我,大部分時刻,他們不能理解,為什麼我看起來如此熟悉,而只能以迷惑的神情注視我一、兩次。和圖書
「像平常一樣?」他以一種炫耀的姿態說,當他把食物放在我面前,旁邊放著一小杯新鮮橘子汁。
妳知道的,妳比任何人更知道那種傷痛,在生命中,有一些事情是無法分享的,傷心事便是其中之一。
我把訃聞和遺物放在一個標有「葛林貝格財產」的盒子裡,然後把它埋在衣櫥後面,在正前方有個盒子標示「布洛德霍斯特」,我時常拉出它放入剪報,我把它當成祖傳物似的拂去上面的灰塵,好像它們有感覺。
那天下午,妳是以妳自己的方式存在某一處,妳去了哪裡?我看到妳進入豪華轎車,而那部車是有私人牌照的,卡洛琳。
我也有爸爸在二次大戰時替士兵和水手做祈禱的書,我還有一些他寫給祖母的信,那是在五十年前夏季露營時寫的,和一卷他做禱告時的錄音帶,這卷帶子我從沒聽過,自他死後就流通出去。
「妳必須洗淨妳的手。」他說,把我從豪華轎車中拉出。
我的人生允許我繼續往未來的日子前進,賓不能再觸摸到我,我的電話沒去登記,很少人知道我的地址,我花大半時間上哥倫比亞圖書館、希臘咖啡屋、城市巴士以及別克復健中心。
只要告訴我一件事:當妳走進史密斯大學,手提著軟皮包,賓在妳右邊,妳媽媽在妳前面時,跨入那扇門後,妳是很高興見到我?或只是想回去?
「妳必須把死亡洗去,」他說:「再回到忙碌的生活中。」
妳想讓我看到嗎?
有時晚上,我會住在祖母家,雖然我住的地方只離這裡二十區遠,我已習慣睡在金黑色的讀書室,或在傑克伯組父皮革書的注視下,安全地做著家庭作業。
「我們是年輕的。」妳可能仍驕傲地說,當沒有人在聽妳說話的時候,我會繼續安靜的陪伴著妳。
似乎這世界的男人已被用盡了,儼若爸爸的死亡徹底毀滅了一半的人口,我所看到的每一處女人都有強壯的臂膀,刻劃線條的臉頰和壯健的腿(除了媽媽以外),她的腿萎縮成嫩枝,安哥拉山羊毛氈總蓋在她的腿上。
我們相遇的機會很少,我常想知道妳是否處於危險中,但很清楚妳還沒有,除此之外,我知道妳陷入麻煩中,就像在一年前,我看到妳舉起修長的腿跨進豪華轎車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座的一瞬間時便知道。
在下午,我都去看媽媽。
我情願相信那樣,但有些事是不再可能了。
在地鐵,我讀《郵報》和由塑膠杯邊透過小孔喝咖啡,當我在哥倫比亞下車,我會去布魯德威一一七街角落的咖啡屋,我是那裡的常客,他們認識我。當我走進去,在櫃台後的希臘兄弟中的一人就會向我揮手並叫道:「哈囉,露西!」他叫我名字的濃厚口音,就像淋在薄餅上的蜜糖一樣。
我沒有煩躁地告訴他,我能游過英吉利海峽,我能橫跨大西洋,而沒有足夠的水能洗去我的疼痛,沒有任何宗教上的象徵能將覆蓋在我身上的疼痛拭去,因為那層細薄、不可見的疼痛現在已覆蓋著我,像第二層肌膚似的。
他喜愛妳,妳知道的。媽媽不知道妳很多,但我爸爸仍喜歡妳的勇氣。
我帶著他的鑰匙圈,在磨損的皮革袋上刻著金字:喬瑟夫.葛林貝格,在我的新公寓牆上,有一些祖母的照片,兒時的爸爸,我爸媽的婚禮,他的死亡已變成我身體的一部分,以一種幾乎不可能的方式活著。
我不能繼續說下去。
(全書完)
又是冬天,在我住的上西街旁雪被推高,在我的赤褐紗窗外,掛著一個紅色的餵食器,裡面盡是穀粒和種子,這是花園中白雪覆蓋樹木,枝葉凋零中唯一的顏色。
而在諾斯普頓的那些暴風雪期間又如何?無數杯的威士忌酒,那些威士忌酒還在黑暗中擺在我們之間的床嗎?
在一九八六年二月廿四日的《紐約時報》上刊登了十六則訃聞,我爸爸並不是最年輕的,《AIDS》開始打擊紐約年輕的同性戀人口,悲劇在妳可看到的任何地方發生。
我並不真的期望妳來,雖然我希望。在那天,我沒有妳也存活下來了,我隨著前面人的腳步走過那一天,事實上,事情已經過去了。
他柔和地把手放在我的手肘上,領我朝主要建築物走去。
爸爸的生命結束,在新澤西捷徑山丘,廿四號公路混凝土區隔牆下。
我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我從無意傷害妳,但這個問題當然是個模稜兩可的問題。
「因為記載上是這麼寫的。」
「他正在和-圖-書對我們微笑,他正對我們眨眼。」她會在我耳旁低語,並且我將一次又一次旋轉她直到她愉快地尖叫起來,而我也才確定她仍在我的手臂中。
每個星期五下午,在安息日之前,我都會去看望祖母,我坐在她身旁,輕搖她的手,從一本歷史久遠又破損的祈禱書中,替她讀安息口祈禱文。我漫遊房間四周,拿起遠親的照片,雖然我對他們一無所知。他們由銀框相片中注視我,黑眼的牧師和牧師太太,他們熱忱的注視偉大的學者傑克伯.葛林貝格唯一的孫女。
我想像妳還和他在一起,我知道妳在哪裡,但也知道妳仍不安全,直到如妳以前逃脫他,妳才會安全。
我坐在一個矮凳上,比他們所有的人都要低,那是一張送喪者的板凳,僅供近親使用,現在我是唯一近親,其他另外的兩個女人都躺在病房上;一個在新澤西州的山頂;另一個在關著的門後,在這間房子細細長長迴廊的盡頭。
我由《財富》和《蘇富比》雜誌中得知賓正在做什麼,我知道他仍活著,健康且富有。
現在我的人生是這樣,我一週四次在七十九街搭地鐵去哥倫比亞大學做轉學生,我以帶著顏色鮮發手套的手拿一份《紐約郵報》,先讀今天的頭條新聞——警察殺死媽媽,救了小孩,然後讀閒談版和占星版,我現在仍有習慣每天讀新聞,並不僅是為了要知道新聞,也是為了想知道妳和賓的狀況。
我上法文課,十九世紀的文學和莫札特技巧課,它並不是不折不扣滿載了課程,因為我有另一個全然的生活,不同於一個學生的生活。
在天色破曉之後,計程車開始沿著覆蓋著冰雪的貫線路匍匐前進,媽媽和小孩們則沿著中央公園西側手牽著手快速穿越雪地,無家可歸的人正由他們整夜縮成一團的門邊站起來。
今天是星期六,復健中心訪客時間延長一整天,我停在店鋪前買食物,買了四分之一磅的挪威鮭魚、新鮮乳酪和麵包。
愛被記憶包圍著。
小女孩將以其對世界所有不可思議的事物的驚奇語氣說:「看呀!媽媽,那是喬瑟夫祖父。」
「誰還有機會?」我幾乎聽到妳沒耐心地用手指敲打起弦律了,「我們做我們該做的,露西。」
m.hetubook.com.com
拍商業廣告的演員有個奇特的名人樣子。人們認識我們的臉,而非我們的名字,商業廣告進入人的腦半部,儲藏成雜項重疊。
在墓地時,我讓水滴落我的手滑入白色洗水台上,我想在水龍頭下有多少的雙手曾發抖過?在鉛管下沖蝕了多少的挫敗?
妳仍以沉默泰然自若的方式站在環繞著死亡活動困惑的背後,用眼睛注視著我,好像要說:「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在這裡。」
「那個卡洛琳.王。」他頭前後搖晃說:「她是一把手槍。」
妳曾經聽過七日服喪期?妳知道伴隨它的是什麼?妳想知道嗎?好,我告訴妳:一天兩次,牧師由林肯廣場猶太人集會所來舉行宗教的儀式服務,通常會由一個牧師的學生來做此儀式,但我們則是由主要牧師自己參加。他告訴我,至少這是他能做的,而去世的是傑克伯.葛林貝格唯一的兒子。
妳還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招致災禍到來?那些我們能檢拾和選擇的災難?我將不再有任何機會,那已經像媽媽殘廢的腿和爸爸固定在土地上的墓碑,永遠沒有再生的機會。
我想妳仍記得他,在黑色模糊的相片,在這充滿不可計數危機和潛存的榮耀。
我想此時我開始相信爸爸去世的事,因為假如訃聞印在《紐約時報》,那一定是事實。
爸爸現在或許正在看著我,當我沿著河堤公園大道去看媽媽。我開著他的雪鐵龍並聆聽修曼交響樂曲,我不是一個快樂的女人——我想他可能看到——但他至少也看到我是充滿希望和驕傲,他總告訴我,這是很重要的。
當我們在葬禮後回到城市裡,我記得當我把頭伸出豪華轎車時,曼哈頓的摩天大樓是如何的一種景觀,像一個巨大的可能提醒者,告訴我世界仍在運轉。
在酒吧及精緻餐廳內;音樂正在演奏,玻璃杯叮噹作響,人們正在歡樂玩笑;在辦公大樓,信件充塞整個郵箱,電話按鍵亮著,甚至在早上參加葬禮的人,也在過一日的日常生活,可能在角落縮成一團,也可能完整而沒被觸摸。
我只看著他。
爸爸的遺留物包括:我有他的兩對袖口鏈釦,星形青玉和金幣。我有一件他襤褸的橘色毛衣,現在那時我常穿的橘色,對我來說是個今人恐懼的顏色,我還有一九三九年他參加紐約大學辯論隊伍去邁阿密旅行的幾張旁邊穿孔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老照片,這些照片背後用鋼筆寫著:「葛林貝格忙著看女生,取代競賽。」手寫字寫著:「葛林貝格注祝著棕櫚樹前的女生。」這張照片是爸爸正站在一棵多刺的樹下,他兩手扠腰,一頭捲髮被邁阿密的熱風吹起,他正坦蕩且精力充沛的微笑著——這是一種對我而言並不熟悉的表情,同時一個年輕女人正經過他的背後,沒注意這已形成的小題大做。
早上和晩上,我們坐在二十層祖母客廳的老舊椅子上,我們面對面,朝第五街,朝耶路撒冷,由十個男人做祈禱。早上稍早時,就有陌生人由猶太集會所來做戒律,做儀式服務中的一部分,這些人保持靜默,他們同情的向我點頭,然後坐在巨幅祖父肖像下適當的位置。
我是爸爸的女兒,現在他走了,我該怎麼辦?每個我看得到的地方全是女人;她們在媽媽住的復健中心磨亮的走廊上,穿著白色制服大步行走;她們安靜的坐在輪椅,注視窗外的交通;她們在韓國超市站到我的隔壁,用手擠壓蕃茄,老練的區別出了些至少看起來已腐壞的蕃茄。
在過去,我並沒在妳身後,妳幾乎跌碎頭蓋骨,妳摔得如此厲害。
妳現在怎麼樣?我知道妳還沒結婚,因為我每天都在讀報紙的社會版,而我也知道妳仍活著,卡洛琳,因為我每天都讀訃聞,我活在看到妳訃聞的恐懼中,我以心靈之眼曾看過它,妳的名字用粗黑字體寫著,上面只有不明確或粗略的死因,並要求參加者捐助禮金代替送花。
「別傻了,露西,他將不會讓妳走。」妳曾告訴我,當時手腕纏著厚實的紗帶,蒼白的像個雪人似。
妳還記得當我們年輕的時候嗎?
「為什麼?」我問。
不,卡洛淋,妳前面的路是坎刻,毫無疑問的,妳又會用尖銳的刀刃解救自己,溫熱的血將滴到白色浴盆裡。
現在我將在那裡安度餘年。
我很少上四星級餐廳,或消磨時間在飯店咖啡廳或到甘迺迪機場搭頭等客艙。
有時,他們會問我:「妳要去史克史逹高級區嗎?」或「妳是希爾頓集團的法律顧問嗎?」
媽媽仍保持她一貫的自尊心。她不准任何人去看她的腿,甚至也不准她的護士如此做,只有我是被准許去撫摸她的疼痛,用乳液滋潤她腿上細薄的肌膚,那雙腿甚至比我的手腕還纖細。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