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水中的呼唤
泰絲
我想念我的那口井。家裡的空間不夠我們五個人用,雖然傑克年紀還小。房子的前半部有一邊是起居室,開門出去就是前門廊,另一邊就是我和維琪的臥室,同樣有門可以通往前門廊。我們的臥室和爸媽的臥室之間隔著一片很大的開放空間,沒有門,晚上我們躺在枕頭上的時候,還可以看見他們的頭,小小的,安靜地躺在大大的雕花床頭板前面。他們臥室的另一邊,就是跟廚房連在一起的餐廳。五個人,五個房間,還有兩個壁爐分別在兩間臥室裡,壁爐共用一座煙囪。冬天的時候我們會把門關起來,這樣就只有臥室可以保持溫暖。媽媽經常一面把全家www.hetubook•com•com的門關緊,一面說這樣才不會浪費暖氣,門板「撕嘎」地刮過門框,然後「卡嗒」一聲關上。傑克有自己的床,因為他是男生,不過其實只是一張靠近壁爐的床墊。我和維琪的床和爸爸媽媽的床一樣是羽絨床,但襯裡的羽毛並不是從我家的雞身上拔下來的。媽媽結婚的時候,托賓外公拔了他們家的雞毛,幫爸媽做了那張羽絨床。我十分同情那些可憐的雞,全身光禿禿,天氣又冷,一定很想要跟我們一起蜷縮在牠們被偷走的羽毛裡取暖。
會去小溪游泳的女孩子就只有我,一開始那些男孩子們發了一陣子脾氣www.hetubook.com.com,跟我說如果我是要去鬧場的話,他們就不會回來游泳了。但他們還是回來了。爸爸不太喜歡我跟他們一起游泳,後來我帶著傑克一起去,他就覺得比較好了。傑克會跟同年紀的孩子一起玩,我則自己游,試試看我能潛到多深,像蝴蝶擺動翅膀那樣不斷前後擺動雙手,讓頭髮在身旁漂盪,假裝我是長著海草頭髮的海中女巫。
有句俗話說,倒掉洗澡水的時候,別把孩子也倒掉了。
那口井其實只是在地上挖個洞,井壁鑲著木板,讓底下的小溪冒出水來——這樣你就可以擁有這一段小溪,看著溪水,保有著它,就像在甲蟲腳www.hetubook•com.com上綁線,讓蟲在你身邊飛舞。在地底潛流的溪水湧入井內,停留一會兒之後又繼續往前流,可是不管什麼時候,你都可以去打一桶溪水上來。日落之後,後門廊一片寧靜,又有樹林遮蔽,蛙鳴蟲叫的聲音,總能讓我想起我游泳游到忘記時間、得用跑的回家吃晚餐的時候。當然我不能在井裡游泳,不過我可以打一桶水起來,直接從水桶裡喝水,雖然媽媽說不可以這樣喝水,因為水桶掛在那裡,小蟲常停在上頭爬來爬去。(有時候我們忘記把蓋布蓋回茶壺上,就會看到蒼蠅停在茶壺上,可是媽媽也只是擦一擦,然後還是從那個茶壺倒茶出來。不過茶畢竟是裝在https://m.hetubook•com•com茶壺裡,應該不太一樣。)媽媽總是用高高窄窄的水桶從井裡打水,然後倒進屋裡那個矮矮胖胖的水桶內,再把水倒進我們的洗臉盆、茶壺和鍋具裡。可是我會在晚上從水桶裡大大喝一口清涼的水,再把剩下的水倒回水井那個黑暗的大嘴裡。
撈出那個死掉的嬰兒之後,我就不喜歡盯著井底看了,也不會想到說話的魚,只會想到那些惡夢。一開始都是我睜開眼睛潛入水底,然後就會看到一個嬰兒伸出手要我抱,我快不能呼吸了,可是我沒辦法往上游,因為嬰兒的手纏在我頭髮裡,我卻抱不動他。剛開始還看不到他的臉,可是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看見在他眼睛原本的位置是兩和-圖-書個黑黑的窟窿。我驚醒之後記得的第一個惡夢就是這個,接著整天一直想著這個惡夢,直到隔天晚上又睡著。
你不能隨時、隨意跑去小溪游泳,但是水井卻是一直都在那裡等著我。我可以聞到井裡的水,我知道井底很清涼,還有滑溜溜的青苔,就像小溪裡的石頭一樣。以前我會一直盯著井底,幻想我們在打洗澡水的時候,可能會撈上美人魚或者會說話的魚。
不過,不管怎麼說,傑克還是有自己的空間,媽媽有屬於她的玫瑰花叢,維琪會到樹林裡散步很久,爸爸也有礦坑……雖然他在那裡並不是真的一個人,而且有時候坑壁還會崩塌,壓死一堆人,不過他還算是有自己的空間。而我,則擁有我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