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井邊的女人
泰絲
我一直看著窗外,看著聳立的高樓大廈像是巨大的怪獸,守護著這座城市。「熔爐裡冒出來的火花會乘著風,一路飛到炭本丘去,他們會挑選一處好煙囪就飛下去,好像是鸛鳥丟下去的一樣,然後長成很大的火焰。」我對熔爐揮揮手,「小小火焰。」我叫著那些火花。
「妳知道只有那一輛吧。」身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原來是西莉亞姑姑。
「我剛不就說了嗎?」
西莉亞姑姑把嘴裡一大塊薄荷糖拿出來,放在她的臉旁邊,「我嘴裡的口水嚐起來都比這個好吃。」她瞪著那東西說。
「才不呢。」她說,她嘴裡的糖果在牙齒間滾動,發出喀啦的聲音,等到傑克出院的時候,她的牙齒可能就要掉光了。「灰塵太多也太吵雜了,在家裡惹我不爽的白痴已經夠多了,這裡的白痴人數是二十倍www.hetubook.com.com,我都快爆發了。」
我轉過身去擁抱她,然後才想起她剛剛說的話,「只有一輛什麼?」
我想讓自己到窗戶的另一邊去,我想要看看街車跑到哪裡去了,可是沒有人會讓我自己一個人出去,而維琪又不想離開醫院。晚上的街道亮了好多盞燈,每樣東西都更大,聲音也更響亮,我差點就要承受不住了。
西莉亞姑姑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她的糖果,在我面前搖一搖,好像在空中寫小寫i的最後一點,「小泰絲,有沒有人跟妳說過,妳就算不拿畫筆,在紙上也能畫出一幅畫來?雖然畫出來的東西可能沒什麼人懂,但是絕對可以讓人開心。」
但我喜歡,就算有人睡在煉焦爐裡也一樣。即使醜惡也沒關係,這個地方的確令人亢奮。
「西莉亞姑姑m•hetubook.com•com,妳不喜歡伯明罕嗎?」
我想知道街車是怎麼跑的,因為街車看起來又像火車、又像汽車,但是我現在覺得自己很蠢,居然還數到第十六輛。
有時候,西莉亞姑姑就算拿著沾滿口水的糖果,對我來說感覺依然是全世界最棒的女人。我喜歡這個想法,我說出口之後,空中就浮現出美麗的圖畫。
「這裡好不一樣喔。」我說。
我們有很多訪客,有些人是帶點食物到我們家裡去,然後也會來醫院。不過有車的人不多,所以我們常常回到家就發現前門廊有一堆食物。我們在醫院的時候,偶爾會有一、兩個親戚過來看傑克。沒有人提到那個死掉的嬰兒。這還是今年夏天的頭一次。大家說的都是傑克有多棒,那個卡車司機有多可惡,他們不斷重複這兩個話題——先說好幾次「上hetubook•com.com帝保佑他」和「他真是最乖的孩子」稱讚我弟弟,然後就開始罵那個卡車司機是沒用的傢伙,是「人渣」跟「徹底的魔鬼」。蜜西和她媽媽也來了,蜜西的媽媽穿了一身皮毛,只不過是來醫院耶。(她們沒有帶女傭來,所以我就不用擔心要怎麼稱呼她了。)才不過一天之前,我原本以為自己是幸運的一方,家裡的門廊上堆滿了棉花;一天後就變成需要人幫助的一方,只因為你沒有皮毛大衣或金手鐲。
我指著城市的另一頭,幾乎沒聽見她說什麼。「我敢打賭,如果爬上那些鐵工廠的煙囪,就可以直接在空中抓到小鳥。」
我比較喜歡西莉亞姑姑在這裡。之前這裡覺得很冷,都是白色的,還有金屬,房裡的人臉色蒼白,護士都拉長了臉責備我搔傑克的肚子想逗他笑,就連維琪喜歡的那個護士和_圖_書,看到我太常四處走動,好像也很緊張。
「傑克去照了X光。」我說:「他說一點都不像在傑斯珀那種漂亮的試鞋機,可以看到自己穿在鞋子裡的腳。這裡的只有一個螢幕,而且還不用透過護目鏡那種裝置去看。」
「一輛街車,經過的都是同樣那一輛街車跑在軌道上。」
我坐在那裡數著有多少街車經過。傑克還沒醒來,我在房間裡四處張望的時候,老是不小心就跟其他病床的人四目交接。維琪不肯離開傑克病床邊,這裡的空間其實也不夠我們和媽媽待在一起。(至少媽媽還有張椅子,她說這跟床鋪一樣舒服,她坐在上面真的睡得很好。)有個男人隔兩張病床躺著,從床單底下伸出一隻黑色的腳。在他隔壁有個跟維琪差不多年紀的男孩一直發出輕微的呻|吟。於是我舒服地坐在窗台上,看著窗外的街道和街車軌
和*圖*書
道。那是一扇大窗戶,寬到讓我可以盤著腿背靠在一邊坐著。「孩子,妳會燒傷手的,說不定還會讓自己全身起火。」
「他們把這裡叫做魔法之城。」有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我對爸爸說。
「妳怎麼會想要去做那麼愚蠢的事情呢?」西莉亞姑姑問。我可以聞到她口氣中有薄荷味,比煙草要好太多了。醫院裡不准嚼煙草或吐口水,所以我想她需要東西讓嘴巴有事可忙。「我以前沒有看過火花像下雨一樣掉下來。」
「但是我可以抓到一點火花。」
他跟媽媽互看一眼,看來疲倦,還帶著其他情緒,某種比疲倦更傷心的情緒。「小泰絲,這裡有人睡在煉焦爐旁,」他說:「礦工要是丟了工作,就連想睡覺都找不到房子。公司擁有一切,我自己可不喜歡他們打著魔法的名號。」
「我想去熔爐那邊,試看看能不能抓到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