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井邊的女人
維琪
我們每個人工作得這麼賣力,所以也不必升火爐。傑克坐在外頭的門廊上,雖然已經打開了窗戶,媽媽還是擔心他會吸到透明漆的氣味。我聽到他叫我,我努力要把膝蓋從地板上撐起來,同時不讓手套碰到任何東西。
「那個男生跟洛薏在路上,要走過來了。」
「妳從來沒想過嗎?」
他往後退一步,幫洛薏打開門,讓她先進去。歐衛爾最大的優點就是他非常有禮貌,他總是對我點點頭,打招呼的時候幾乎像是鞠躬,從來不會忘記幫我開門、拉椅子,走在人行道上的時候要走在外側。
「媽媽,妳記得醫院的羅蘋嗎?」我問她,媽媽正把最後一點透明漆倒進我們各人的桶子裡。
我換好衣服,用碎布把頭髮綁起來;媽媽已經量好適量的透明漆,把油漆刷子在她身邊排列好。接著我挑了一支刷子。
「歐衛爾嗎?」
「喔,不了,我沒辦法。」我說:「不能這樣子去,而且我要花很多時間才能把自己清理乾淨,我得……」我停住了,不太確定適不適合在男孩面前提洗澡的事。「我得從頭到腳重新打扮才和-圖-書行。」我換種說法。
「我想她一定是。」
洛薏因為透明漆的味道皺著眉頭,我又打開門,叫她趕快出去。
我數到三,然後才開門,「嗨,你們好,我們大家都在粉刷地板,所以不好意思,看起來一團亂。」
這樣的對話又來回了幾次,我跟他們在門廊上坐了幾分鐘,但是我沒有改變心意,於是我拿了些冰茶出來,我們都喝了一杯,然後他們就走了。我看得出來歐衛爾很受傷,但是我真的不能去,我髒死了,而且我可能要花一個多小時去打水洗澡,再說該我負責的地板還沒粉刷完,我也不能出去。
「什麼事?」我回答,吹開一根散開的頭髮。
傑克還沒被車撞到之前,某天晚上一個男生去找洛薏,也帶了他的表親同去,那個男生叫歐衛爾,從傑斯珀市來這裡拜訪的。兩個男生跟洛薏一起過來我們家,他們什麼也沒說就同意讓我加入做第四名成員,一起出去走走。我們只在前廊上坐了一會兒,爸爸答應讓我去,只要他見過跟我們一起的男生就可以,而且我們也沒去多久。如果m•hetubook.com•com我偶爾要跟一群男女朋友出去是沒關係的,只要不是真的去約會就可以。之後洛薏的同伴到鎮上來,他們又過來我家,歐衛爾用木頭削了一個口哨給我,讓我帶到醫院去給傑克。他是個好男孩。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能去。」我又說了一次,「我沒辦法準備出門,這樣要花太多時間了。」
我看到洛薏和歐衛爾走上我家步道的時候對傑克揮揮手,我躲在窗戶邊,往外偷看,看他們已經走到多近的地方。我聽到他們走上階梯的時候,我拉掉手套,盡力把頭髮整齊地塞回頭巾裡,我用裙子的內裡很快把臉擦一擦,已經沒時間處理那件洋裝了。
從洛薏的表情看來,我知道我真的是一團亂,但歐衛爾看起來倒是不為所動。「嗨,維琪。」他說:「見到妳真好。」
傑克又回到家的感覺真好,還是他同一個人,只是安靜了點。他手腳上都打了石膏,沒辦法像以前那樣經常撞倒東西,不過我知道他很快就能學會如何用柺杖留下他的記號。泰絲最好不要再去逗他,要學著跟他保持和_圖_書距離。
媽媽不喜歡談論傑克的車禍。有人提起的話,她會談是沒錯,畢竟她不是會逃避事情的人,不過我看得出來她寧願多談一些家事、我們的學校功課,還有親戚間發生了什麼事。她從來不提那個卡車司機,或者他後來怎麼樣、傑克有多幸運、第一次看到他躺在醫院裡有多可怕。傑克的意外是一件瘋狂又難以預料的事,媽媽喜歡一切事情都很平常又有規律。我一直覺得我完全就像她那個樣子,大部分時候我的確是,我絕對不會像泰絲那樣,把鞋子丟得到處都是,一隻掉在床底下,一隻靠在床頭櫃邊。我喜歡把鞋擺好,面向同一個方向,鞋頭和鞋跟要碰在一起。但我內心有一小部分,只有一小部分,會想看看如果我把鞋子放在房間另一頭,把鞋擺向不同的方向,會發生什麼事。
「媽媽,妳有沒有想過要維持單身?自己賺錢?搬到很遠的地方?」
要不是因為意外的關係,我們早就把地板粉刷好了。現在的情況是外頭冷風颼颼,把地板變得冷冰冰,我得把裙子塞在膝蓋底下,保持膝蓋溫暖。媽媽負責廚和-圖-書房,泰絲負責臥房,我則負責地窖。我穿上最舊的洋裝,奶油色的棉布配著束帶,邊緣已經磨損,一隻袖子上還有一塊洗不掉的暗色污漬,我一直想不通我怎麼會把東西潑在上頭。但是我只有做家事的時候才穿這件洋裝,很適合趴在地上的時候穿,拿著蘸滿透明漆的油漆刷,粉刷的時候上下移動,每一下力氣都要平均。每年秋天,地板就開始變得灰撲撲的,顏色也褪了不少,媽媽就會想要重新粉刷讓地板光亮起來。這件工作讓人汗流浹背,雖然我們每個人都戴上爸爸的舊工作手套,但還是很容易弄得一團糟。(爸爸從來不戴手套,我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舊手套。)我還是會把透明漆潑到手臂上,沾在短短的手毛上。我趴下的時候,身體拉得太長,結果膝蓋就會碰到沒乾的地方,然後灰塵就會黏到膝蓋上。幾根頭髮想辦法從我包在頭上的頭巾裡掙脫出來,我想把頭髮從臉上撥開,結果頭髮也沾到透明漆了。
「我們可以等妳。」洛薏說。
但是我不想要他在這個時候過來,我嚇死了。我希望能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妳事先獲得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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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要出現在妳家門口了。「那個可愛的小護士嗎?」
「天啊,沒有,誰有時間想那個?還有地板要粉刷呢。」
「真的真的很抱歉,」我對歐衛爾說:「我很想跟你們去,但是這次真的不行,希望下次你過來拜訪的時候還能看到你。」
「就是那個送口哨的。」
「維琪。」洛薏邊敲門邊喊我。
「對不起,我們突然就來打擾。」洛薏伸出手在鼻子前揮一揮,把透明漆味揮掉,「我們只是要走到鎮上,去找一些朋友,想說妳可能會想一起來。」
「對,她人真的很好……很會照顧病人。」
「我們到門廊上坐吧,我不希望你們昏倒了。」我說,我也不希望他們跑到我已經粉刷好的地方。於是歐衛爾又把門打開,我們都坐到門廊的搖椅上,坐在傑克對面,庭院裡離他足足有二十呎的地方有個錫罐,他正朝著錫罐丟石頭。
「妳看起來很好啊。」歐衛爾說,我看得出來他真的這麼認為。他人真的很好,不過有點傻氣。
「妳為什麼要問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呢?」她把漆罐放下,把其中一個桶子交給我,連一滴透明漆都沒有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