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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別講這些了。」貝絲出來當和事佬。過去的經驗已經讓她得到教訓,絕對不能讓母親跟洛伊德之間談到任何關於「政治」的話題。
貝絲的母親帶著讚同的笑容打量著這間豪華用餐房,並且側身讓洛伊德為她拉開椅子。「比他們剛剛安排的那張在廚房旁的小桌子好多了。你不能讓這些人就這麼佔你便宜。」她坐在可以享有最佳庭園景觀的座位上,而貝絲與洛伊德分坐在桌子兩側。
「我想該罵的應該是英國的福利制度。這裡的人們一副不想工作的樣子。甘迺迪機場就不會這樣。」
「洛伊德,你不能放我們鴿子!」貝絲用力放下手中的刀叉,眼淚快要奪眶而出。「那誰要幫我們開車?」
貝絲專心切著盤中的鴨胸,她現在並不想理會洛伊德說的話,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想去好萊塢,只是故意要說出來氣人的。「告訴媽媽你現在的工作是什麼情形。」,希望他能順著她的話題,而不是胡說八道。
在詳盡解釋和討論菜單,並且選好搭配的酒時,洛伊德再次舉起了香檳杯。「今晚我們還有另外一個暢飲的理由,我要慶祝我今天得到了三個工作機會。」
「有很多事情。」洛伊德興奮地回答。「包括妳來倫敦這件事,倫斯雷爾太太。」
貝絲只能夠點頭。在她的腦袋中找不到那個正確的回答。
貝絲看到洛伊德準備要發難。「那第三個工作呢?」她搶先一步。
「給我們五分鐘討論一下。」洛伊德表現出泰然的態度。
「我想大家都已經吃飽了。」母親語氣堅定地說。「我的牛排又老又硬,還是美國牛肉好吃。」
「我要回房間了。」母親從桌邊站起。「我不想跟你們再扯上任何關係,因為你們顯然沒有考慮到一個母親的心情。」她受傷的眼神看著貝絲。「我晚一點再跟妳談,伊莉莎白。」她邁開腳步,手提包緊緊揪在胸前。就在她走到門口時,足下一虛,連忙伸出手抓住門框,好支撐住身體。
「媽!」她對母親示警。
「倫斯雷爾太太,妳說『特別是現在這個時候』是什麼意思?」洛伊德問。他的語氣平淡,但是上唇卻向內一縮,貝絲知道那是他在生氣的樣子。
「誰在乎那個稱謂啊?重點是享受工作,還有發揮自己的能力。貝絲,妳猜怎麼著?」他興奮地望著坐在對面的她。「我忘記告訴妳,杰今天打電話來說他的電影終於賣給一個好萊塢的片商。是不是很棒?」
「為什麼呢?謝謝你,洛伊德,親愛的。既然你就要成為這個家庭的一分子,我真的認為你可以叫我哈皮。除非你想叫我『媽』。」
負責甜點的侍者又和-圖-書再度推著車子走向他們。「今晚不用了,謝謝。」洛伊德在那個人詢問前,先開口回絕了他。「幫我們結帳吧。」他轉向貝絲。「妳媽怎麼如此確定妳有懷孕?」
「然後當我比較確定的時候,似乎也沒有必要為了可能發生的事情而大做文章。」
最後她說服他關掉音樂,要他解釋發生了什麼事。她沒辦法理解計劃裡的每一個部分,什麼報表啦、電腦密碼啦,影像連線啦,不過最重要的有兩點。第一就是洛伊德又有工作了。對貝絲來說這根本就是個奇蹟,剛好趕在最後一刻不用告訴母親關於洛伊德失業的事情。只是聽到「洛伊德復仇記」中的要角居然是蘇珊娜.威爾汀時,讓她不太高興。洛伊德在這個節骨眼上還真是讓人掃興。有時貝絲會猜想這個叫威爾汀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根據母親的回報,她似乎不是什麼好貨色:穿著隨意又傲慢無禮,可是母親說有些男人就是覺得這種女人特別迷人,不過現在大勢已定,貝絲也可以裝出寬大胸襟接受她的存在。
母親的身體一僵。「好萊塢不適合貝絲,那裡太墮落了。」
「妳沒告訴妳媽說自己沒懷孕的事,是因為不想讓她失望嗎?」洛伊德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似乎壓抑了下來。
「『可能發生的事』?」他重複她的話。「妳的意思是,妳並沒有懷孕?」
貝絲趕緊開口,阻止接下來的爭吵。
貝絲開始慌了起來。有件事她還沒向母親解釋。她猶豫不決要用什麼藉口,但是母親已經拉開了嗓門。「我是指孩子的事情。」
母親一懾。「這太棒了,洛伊德!你現在是副總裁了嗎?」
「女士們,要不要來些甜點?」一個服務生的聲音說。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洛伊德。」
從她留母親在旅館、一個人回家換衣服的時候,他就一直保持這種惡作劇的心情。她們整個下午都在購物,就算在她拖著疲累的身體、提著紙袋靠近大門時,就已經聽到砰然作響的音樂聲。她看到所有的窗戶都大開,洛伊德穿著牛仔褲、打赤腳躺在起居室的地板上,身旁盡是散落的CD。他一看見她就跳起身,將她一口氣抱了起來,在房間裡東奔西跑,直到她大喊放她下來為止。她猜想現在還不到六點鐘,洛伊德是不是已經開始喝起酒來。
「大概是胃痛吧。我有買驗孕劑回來測,可是沒有成功,所以又買了一組,打算等你不在家的時候再試一次。只是你都在講電話,不然就是忙著弄那些文件。」貝絲希望洛伊德會開始瞭解,跟他生活在一起並非易事。「前天晚上你去參加頒獎典禮的時hetubook.com.com候,我終於找到機會。結果是陰性的。」
「沒錯,妳是不該說的。但是這不代表妳不愛她。她得瞭解妳是個大人了,有能力可以過自己的生活。」
「你說什麼?」
貝絲仔細研究著菜單,很高興價錢並不會太貴。她餓壞了,整天只吃了在希斯洛機場一個稱之為「可頌麵包」的軟趴趴東西。一早她就獨自搭地鐵去迎接母親,因為洛伊德說他忙得沒辦法陪她去,幸好母親接受她「在平常工作日洛伊德不能隨便離開辦公室」的說法。不過要說服母親搭地鐵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想到搭計程車可能要花一百美元,在下班時間要擠過那些車子,有可能花一輩子也到達不了旅館的事情,就讓她頭痛。或許洛伊德沒有去也好,今晚圓滿順利才是最重要的。
洛伊德說,「妳絕對不會遇到這些事情。」
母親的頭一抬。「我不滿意這個回答。」
「不,我不知道。貝絲,妳知道嗎?」洛伊德一臉鐵青。
外面的天光仍是微亮,不過吵雜的車水馬龍已經安靜下來。他們離開了旅館,往公園走去。洛伊德的手圍繞著她。這隻手感覺好溫暖、好熟悉。貝絲不敢想像這個男人有一天會離開她,變成陌生人。
貝絲因為心情放鬆而輕嘆了一口氣,她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調查才挑了這家旅館。這裡離哈洛德百貨僅咫尺之遙,再加上這間旅館古色古香——母親最愛這種特色——不過仍是配置了現代化的浴室與乾淨的床墊,貝絲已經檢查過了。唯一讓人失望的就是床頭櫃檯燈所使用的四十瓦燈泡,不過客房服務已經應允會差人去買一個更亮的燈泡。她打量著這間豪華用餐房,不管是鑲框的獵狐畫片、鍍金托架壁燈,以及華麗的灰泥壁飾。整體效果讓人不甚滿意,不過的確是英式風情。大多數的桌子仍是空蕩無人。她認出來其他的賓客也是美國人,早就習慣吃飯時間比英國人還要早:現在只不過是晚上六點半而已。
洛伊德發出一聲冷哼。「那孩子的爸呢?」他問。「妳是打算過一陣子才要告訴他嗎?」
貝絲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在站兩匹背道馳的馬的背上、試著要保持平衡的馬戲團團員。「我們下次再討論這件事好嗎?」她說。
「寶寶是屬於美國的。」
「對妳我來說,今晚都是一個非常痛苦的夜晚。」他說。「我想我們都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今晚何不就讓我幫妳在這裡找個房間休息呢?」
「真的嗎?」
貝絲不敢相信這個男人怎麼會如此狠心。她抓著母親的手。「我們兩個人可以的。」
他這一摸讓貝絲淚流滿面。「https://m.hetubook.com.com我不該說那句話的。」貝絲翻找著她的手帕。
「妳看吧,到頭來還是應該搭熱情航空。」洛伊德揶揄著。「他們照顧員工,就像是照顧乘客一樣,所以沒有人會罷工的。」
洛伊德一臉驚訝,「妳們兩個都有駕照,對吧?只要對準方向、踩了油門就可以上路。」他拿起酒杯,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大口,「我已經訂好明晚飛回紐約的機票。貝絲,等妳回來的時候,我會把房子打掃好,工作也大概確定了。」
「可是我想嫁給你。」她駁斥。她真的想這麼做嗎?恐懼感攀上她的心頭。她想要回到過去的生活。
「我的孫子才不會出生在社會主義的醫院裡!」
「奇怪?」洛伊德忽然笑了起來。「妳會怪我嗎?」
「不是我不想跟你說。」她試著解釋。「只是我從來就找不到時間。過去幾個星期,你一直都……很奇怪。」
「貝絲不是什麼小女孩,她已經三十四歲了。」
當他們回到旅館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也伴隨著鴿子回巢的聲音。洛伊德停在旅館的臺階上,鬆開了方才環抱貝絲的手。他給了她一個微笑,融入帶點悲傷與深情的表情,讓貝絲頓時渾身一熱。他從來沒有如此迷人過。要是他開口詢問的話,她會現在就跟他上樓。
一隻突然伸出來的手擋住了她的動作。「不,貝絲,有人得幫妳做主。洛伊德不能這麼自私把妳帶離家園跟家人身邊,特別是現在這個時候。」
「我不打算假裝同意這件事,但是一個母親不能不疼愛她的小女兒,尤其她又這麼乖。」
「什麼都可以,只要妳快樂就好,哈皮。」洛伊德對貝絲眨了眨眼。她用「你最好給我乖一點」的眼神看著他。
她注意到身旁出現一個巨大物體。往旁邊一瞧,飄散出果醬香味的閃亮巧克力蛋糕,一碗血紅色的莓果,以及某種浸在奶油中的黃色物體。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要吐出來了。
「或許貝絲有說過我幫杰寫過劇本的事情吧?」洛伊德又說。他叉了一尾蝦子,津津有味地吃著。「事實上,大部分的劇本都是我寫的。杰說工作室要委託我更多的工作。」他高興地笑著。「接下來我就會躺在比佛利山飯店的游泳池邊,用電話談生意囉。」
三人之間存在著讓人不安的沉默。母親用餐巾輕拭著嘴角,沒有正眼看他們兩個。「祈禱我們不會開到一部輪胎沒氣的車子。」她嘆了一口氣。「或是在某個詭異的旅館裡被人謀殺。」
貝絲遲疑著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我第一次做測試的時候,她剛好打電話來,所以我就告訴她。她好高興,因為她老是做著孫兒成群、m•hetubook•com•com開生日派對的白日夢,最好我們還能住在附近,這樣她就可以幫忙帶小孩。」
貝絲見到她母親皺起眉,露出懷疑的目光。「有事情要慶祝嗎?」
「妳不見得一定得嫁給我,妳也知道這一點,貝絲。」他淡淡地說。
她內疚地看著洛伊德。他警惕地回看她。兩個人之間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貝絲的母親沒有聽見這句話。「洛伊德,你不會真的要住在英國吧?」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不錯。洛伊德詢問過母親的航班。貝絲已經聽膩了那些關於史戴特賽德航空會延遲、排隊的人龍,以及由於地勤人員罷工而造成行李推車不足的傳言。
那瓶香檳酒以白色亞麻布巾包裹著,裝在銀色酒桶裡送到他們桌上。在侍者倒酒時,洛伊德握住杯腳,清了清喉嚨。
「我們只是在討論而已。」她急忙插話。「要不要先點東西呢?」
「還有人要再來點酒嗎?」洛伊德舉起了酒瓶,對著兩位女士露出近乎於無禮的笑容。最近他有好幾次的行為舉止感覺就像是個陌生人,貝絲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可以讓他恢復正常。
「貝絲,她在說些什麼?」
「施耐德福斯倫敦分公司有一個職缺。這是非常棒的一家公司,近期的發展很不錯,我非常有興趣接下這份工作。」
「喔,不。」貝絲的母親在洛伊德開口前就先抗議。「你不可以敬自己。讓我來吧。」她舉起杯子。「敬貝絲與洛伊德擁有永恒的幸福。」她喝了一小口,露出燦爛的笑容。母親才不管什麼酒精的問題呢。「親愛的,你已經決定好搬家的地點了嗎?如果可以離我們近一點更好。妳知道妳爸跟我都很樂意在財務上給你們幫助。」
「誰說我們要搬家的?」洛伊德用指責的眼神看著貝絲。
「我想在適當的時候再告訴她。」貝絲的手在她的膝上絞扭著餐巾。貝絲並不贊同母親說沒有什麼比在籌備婚禮時,未婚妻用懷孕的藉口來綁住一個男人的這個觀念,因為這段時間不斷討論捧花、伴娘、燙金請束等瑣碎事項,都會讓許多未來的新郎落跑。
洛伊德看來像是被貝絲背叛了一樣。貝絲裝出一個事不關己的笑容。「媽,妳太誇張了。一開始的確是很辛苦,不過我們也有不少愉快的經驗。」
「先生,請問要點飲料嗎?」一名侍者站在他們桌邊,逢迎的眼神看著洛伊德。
「不行!可憐的貝絲離開家這麼久已經受夠了。她已經在電話上跟我哭訴好幾次了。」
「杰是誰啊,親愛的?」母親問。
「喔,我想我們可以點一些更好喝的東西。」洛伊德懶洋洋地靠在椅背,加上放鬆的表情,讓他看來比平常還帥氣,貝m.hetubook•com•com絲這麼想著,只是有一點邋遢。等他們回到家之後,她會叫他去剪個頭髮。現在他傾身向兩位女士靠近,對著她們微笑。「我們喝香檳吧。」
「這裡不是很好嗎?」
「你們有冰茶嗎?」貝絲的母親問。
「什麼孩子?」
貝絲猛力抬起她的頭。洛伊德注視著她。他看起來好冷靜,但是遙不可及。她甚至覺得自己很怕他。
「想想那裡的陽光還有海岸!前一兩年我還有餘力,可以應付一下妳說的『墮落』。萬一我遇到低潮的話,還可以去鋼琴酒吧彈琴賺錢。還有另外一件事,貝絲,我已經決定回家的時候要再買一架鋼琴。丟掉一些傢俱應該可以放得下。」
貝絲感覺得到母親熱切的目光。「就是妳說的那個無法管教孩子們的可怕女人嗎?」
「妳沒有懷孕。」他訝異地重複著這句話。貝絲看到他臉上欣慰的表情,覺得很受傷。
貝絲做勢要起身。此時一隻手搭在她的手上。
「我當然會告訴你,洛伊德。但是你總是在忙。後來我又發現沒有什麼好告訴你的。」
「妳也有能力可以告訴我妳懷孕的事情。」
「他是洛伊德的一個朋友。」貝絲並沒有多加說明。到目前她還對母親隱瞞洛伊德最好的朋友是個同性戀。
「我是嗎?」貝絲的頭一垂。此時她看起來像是一點能力也沒有的人,母親責備的眼神在她的心上戳了好大的一個洞。
「媽,拜託……」
「我知道我們一定可以的。」母親撫住她的手要貝絲安心。「這個男人真是一點也不體貼,這才叫我擔心。看來妳還得從男人身上多學點。」
「可是我從來沒有說……」
「我不會一直住在這裡。」他說。「我不想永遠做著同一件事。搬家、嘗試新的事物,不會被綁手綁腳都是件好事。只是我需要跟貝絲好好談一下,有任何決定之後,我們會盡快讓妳知道。」
「我承認有時候我去上班的時候是留貝絲一個人在家。」洛伊德意有所指地說。「不過那也給她機會可以寫論文,浸淫在英式風情中。我們也有出去晚餐跟看戲、到處去觀光,甚至還去鄉下享受一個充滿陽光的週末。」
「她一點都不可怕。」洛伊德抗議。「她非常和善。貝絲,妳怎麼能這麼說她呢?」
洛伊德伸出手搭住她。「來吧,我們去散散步。」
一片死寂。貝絲的手摀住了嘴。她剛剛說了什麼?
「這個嘛,第一個是熱情航空,不過不算是正式提出啦,只是有這個可能性。我下週要飛回紐約跟大老闆見面。喔,對了。」他繼續說。「我恐怕不能陪兩位去旅行了。」
「媽,讓我解釋一下……」
「妳坐著會比較好。」他溫柔地說。
「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