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盡然,她最在乎的是你。」
「對,那是因為你說我必須在你和艾胥當中選一個。」
「因為我沒有囤積癖?」
丹尼爾點點頭,拿起一個玻璃碗,只把它放下來:「我要問的就是這些。」我們沉默地往前走,這時我忽然發現——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發現——丹尼爾問起艾胥的感覺完全不像窺探。這種感覺是我在跟尼克聊艾胥時所沒有的,頓時,我覺得對丹尼爾不公平:「對不起。謝謝你這麼體貼,關心艾胥的事。」
他只是告訴我實話,但我就是不想聽。我把他往外推,然後還為了自己——不為別人——竄改事情的經過,以為這樣一來就不用面對真相。直到兩個多月後,一個看不下去的計程車司機才讓我大夢初醒。太晚了,我已經拋棄或者失去真正重要的東西。
「不是所有人都在乎。我就不在乎。我可以放掉我擁有的東西,眼睛不眨一下。」我說完後舉起一手,在她表示異議前阻止她開口。「我這樣說,不代表我比妳更有品德。」
他友善地拍拍我的背,此舉實在太不像威爾的作風。頓時我好想摸摸他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讓我媽重拾畫筆,這主意不錯。藝術確實是她的最愛,也是她最在乎的東西。」
但瑪爾娃下令:「留下來。」
鬆手放掉你愛的東西,如果它回來,那就是你的,如果沒回來,代表它不屬於你。
「妳說那是草稿,但我真的無能為力,只能看它變成定稿。」說完後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那妳願意買我推銷的東西嗎?」
「還真沒有欸,而且他們的價格訂得滿準的,我只稍微調整過幾樣東西的價錢,但沒大幅改變。看來我可以走了,妳不需要我。」
現在,逼自己回想那情景,我才開始懷疑,會不會是我貪圖方便,重新把他的話刪頭去尾。
我鑽入駕駛座,準備開著愛車漫無目的繞一會兒,獨自沉浸在思緒中。
丹尼爾沒興趣再跟我講下去,逕自抓了購物推車。沿著走道巡視物品。一開始,我好奇地跟在他身後,但不久就被開館之前工作人員的奔忙場面給吸引過去。距離九點只剩幾分鐘,我往外一瞥,看見排隊人龍竟然繞了整個倉儲中心一大圈。這時,從建物另一側,朝我直直而來的,正是瑪爾娃和威爾。手持拐杖的她簡直是活廣告,一身打扮充分展現待會兒要拍賣的服飾風格——幾何圖案的束腰長袍、深色墨鏡,頭髮以布巾纏起。而威爾竟然不小心穿得跟其他工作人員一樣,紅色polo衫和卡其褲,看得我好開心。
丹尼爾抓住我的手臂,要我轉身面對他:「妳在說什麼鬼東西啊?」
「因為妳不曉得什麼東西對妳有價值,所以才會認為什麼都可以丟。」她把衛生紙架放回去。「這是妳的詭計嗎?跟我吵這種愚蠢的架,轉移我的注意力,好讓一半的芝加哥人大大方方拿走我的東西?」
就這樣!我終於說出口。呼,把丹尼爾口是心非的謊言戳破,真是痛快。
「開車載她來的人又不是我!」我雙手一攤。
瑪爾娃呼吸又淺又急,嘴巴抿成一條線。
「我要取消這次的跳蚤市場。妳真以為我沒發現妳沒經過我的允許,拿了很多東西來這裡賣?」
「我體貼?我不是基於禮貌才問候他。我是擔心他——我一直很擔心他。真不巧,我就是愛這個孩子。」
和-圖-書「什麼——太扯了,我幹嘛甩掉你?」
有個老人家面無表情地從我們中間穿越而過,想拿一只白蠟製的燭臺,這時我才驚覺,我們正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顧客的面,像情侶一樣吵架。
我看著其他推車——裡頭堆滿她同意賣掉的物品——好讓自己更集中注意力:「現在爭辯哪些東西妳同意賣,哪些沒經妳同意,實在沒有意義。東西都在這裡了,就在我們說話的這一刻,顧客已經開始購買了。」
回瑪爾娃家之前,我開車繞一大圈,在路樹夾道的馬路上享受春天的氣息。真希望有錢能把敞篷車頂修好,這樣就恢復它敞篷車的拉風本色,不過看來還有得等。就像我跟威爾說的,很多事情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如果我知道什麼對艾胥最好,卻沒去做,那我一定無法原諒自己。雖然接下來日子會很困難,但我知道我必須這麼做,反正都熬過這麼多難關了,多一關又何妨?
「我相信這裡有更要緊的事值得妳去忙。」她說。我知道這是「我不需要保母」的委婉說法。
「如何啊?」我走向他,發現他的推車裡空空如也。「沒見到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吧?」
「可以讓我把話說完嗎?」我沒好氣地說:「我要說的是,當你甩掉我——因為我選了我兒子,沒選你——我就清楚明白你對他的關心到什麼程度。」
我靠近她時,她正拿著一個銅製的衛生紙立架——讓人氣惱的是,這正好是我偷偷拿出來賣掉的幾樣東西之一。不過我把這東西賣掉可說既合情又合理。「咳,瑪爾娃,怎麼一回事?妳怎麼在買自己賣出去的東西?」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故意耍嘴皮子。「妳想享受親友優惠價啊?」
「可是行不通,她幾乎沒看那些顏料一眼。」
我說:「去吧。」
一直忙到下午兩點鐘,我才有機會到外頭坐一下,吃著「幫我斷捨離!」替員工訂的披薩(雖然原本熱騰騰的披薩已經變溫),配上健怡可樂——靠,這些人真了不起,想得真周到——好好思考一下。
我忍不住打量他一眼,說:「不是嗎?你一身打扮就像來這裡工作啊。」說完後我去找瑪爾娃,阻止她造成更大的破壞。
雖然他想假裝瑪爾娃沒問題,藉此安撫自己——這種作法之誘人,我比誰都清楚——但到頭來還是非得面對不可,否則,就沒機會彌補了。「我看見她的遺書了。」他繃著臉,聽我說下去。「她關在書房裡寫遺書,我無意中看見。」
他怔愣:「什麼意思?」
「廢話少說——我不在乎錢,我只在乎屬於我的東西。」
她離開後,瑪爾娃嘆了一口氣:「我確定這東西當初在古董店花了好幾百美元才買到的。」
「就是這裡。」我說:「妳一定很驕傲捨掉這麼多東西。」
「我是跟她提過這事,但我只是想提醒她,跳蚤市場是今天舉行。」
果然,一抹不悅閃過他的臉龐,不過他什麼都沒說。幾分鐘後,他釋懷了,轉身繞圈,把倉儲中心環視一遍:「哇,她的東西攤開來放,看起來變得更多。」
要我,還是要他。
「威爾,你跟她談過嗎?關於……你知道的,就是……」
「沒賣出去的都會捐給慈善機構,所以你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它們了。除非打死我,否則都不會讓它hetubook.com.com們再回到那間屋子。」
「當然不需要。」她沒好氣地說:「我才剛來,就要坐?!全部就這些?就只有這裡?」
讚美?現在我很確定他發燒了。
就只有這裡?老姊,別開玩笑了,這裡的面積足足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任誰看了都會瞠目結舌啊。
他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開口:「我一直認為妳是作家,不過現在我敢肯定地說,妳把寫作的才華浪費在寫斷捨離的書。妳應該寫小說的,露西,因為,在我看過的虛構小說中,沒一部像妳剛剛說的那些話那麼有想像力。」
「你在說什麼?」
沒想到她哈哈大笑,然後像丹尼爾一樣,轉身環視整個倉儲中心:「所以,這些東西都曾出現在我的屋子裡?真不可思議,我竟能把這麼多東西塞進屋子,看來我有運用空間的收納天賦,不過……我想妳說得對,再把它們搬回家,實在沒意義。其實,這也不是我今天來的目的。」
「很好,那,謝謝你來幫我確認價錢,就這樣_你人真好。」我們並肩經過好幾十個豆袋椅,其中一個坐了兩個小鬼,在上面打打鬧鬧。我正想叫他們滾下去,就見他們的父母搶先一步開口。
「我甩掉妳時……」
他愣在原地,雙手緊抓著推車。我真替他難過:「去吧,我會處理。」
「她的手沒在半空揮來揮去啦,如果這樣說有安慰到你。」壞消息是,她的手之所以沒揮來揮去,是因為架子上堆滿了物品,沒空間讓她揮手。
「妳到底在說什麼啊?『當我甩掉妳』?」他的聲音平穩低沉,但一股沉默的怒氣讓他整個人顫抖。
他打斷我:「我說了,我會幫忙標價。我不想見到瑪爾娃的物品隨隨便便賣出去。把一個價值上千美元的東西用一元賣掉太沒天理了。」
丹尼爾打岔,語氣不怎麼好:「是生,還是死?花個幾秒鐘跟我說一下都不行嗎?」
我看著她走遠,起碼她沒推著購物推車。我難過地想著,她對這些身外物如此眷戀,依依不捨的程度竟然遠甚於對親生兒子,這時,看到丹尼爾出現在附近的走道上。太好了,該面對的就在午餐前一併解決吧。
妳要不繼續假裝艾胥沒問題,要不,就鼓起勇氣,聽我說真話……
就在她急忙去找她的衣櫃時,威爾朝我而來。見他下巴繃成那樣,我差點想拿一罐潤滑劑給他:「太好了,瑪爾娃來這裡,場子肯定要熱鬧了,真高興妳建議她來啊。」
「艾胥還好嗎?」丹尼爾問,視線沒看我,繼續流連在商品上。
真的是我甩掉他?
他那種被人一拳打中的痛苦表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她會讓這裡不得安寧的。」我們兩人同時望向她,她已經叫了一個員工推著推車,跟在她後頭,好讓她把原本要賣掉的物品瘋狂地丟進推車裡。她那樣子就像贏了什麼比賽,使出渾身解數要在六十秒內盡情搜刮店內物品,因為拿到的都可以帶回家。
顧客開始魚貫進入,我脫下腰包,塞給威爾:「來,你幫忙結帳。我去對付你媽。」
「妳為什麼來這裡?」
我告訴他,這是為了鼓舞瑪爾娃。我等著他嘲笑我,沒想到他說:「聽起來很有意思。」
「沒錯——就是這樣。」
「妳還好嗎?」我問:「要不要坐下來?」
我說:「這裡有人,你說的那些……我記得不是這樣的。」
「我不需要被人處和圖書理。」小夥子跑掉後,瑪爾娃說:「我只是要讓妳知道,我有權利反對妳沒經我的同意,把我的私人物品拿出來賣。」
她抬起下巴,以挑釁的語氣說:「那我就取消這次的跳蚤市場。」
「我沒甩掉妳,是妳甩掉我。」
「妳這種語氣真像電視購物。」
「干妳——」她咆哮一陣子後,被我這犀利一問,頓時啞口無言,半晌後才開口:「大家都會在乎自己的東西。」
「多半是說她活膩了,另外也提到你。她劃掉很多內容,因為她想找更合適的字眼,不過她清楚提到,她以你為榮,很驕傲你能成為你該成為的人。瞧?你對她的重要性遠超出你的預期。你在她心裡占有相當大的分量。」
絕望的我不願相信,拚命想反駁丹尼爾,證明他是錯的,於是我抓住他的話——艾胥的問題已經嚴重到非他所能應付——藉此堵住他的嘴,雖然這樣做毫無意義。「怎麼,你終於受不了?」我對他說,目光狂亂地掃視房裡的任何東西,就是不看丹尼爾的眼睛,即使他的慈悲眼神試圖凝視我,我就是不接受。「那就沒辦法了,因為艾胥已經夠我擔心,我沒那個心力來呵寵你。」
「十美元。」瑪爾娃說。
他苦笑一下:「總之,妳把這場跳蚤市場辦得很好。」
「我勸妳別讓我媽聽到這句話,除非妳已經更新好遺囑。」我們走到我那輛亟需進場大洗一番的髒車,他說:「對了,那些顏料和畫布是怎麼一回事?今天早上去接她時,我在書房裡看見那些東西,她說是妳買的,妳幹嘛買?現在的重點不是要把東西弄出屋子嗎?」
「裡頭寫些什麼?」
「對,我要說的是,當你甩掉我……」」
我就是這麼說的。說完後,氣沖沖走入客廳,發瘋似地翻動他收藏的唱片,找出他最愛的幾張,因為我要他跟我一樣痛苦,跟我一樣無助。我咆哮:「你不想再看到他這樣,是不是?那就滾出去。」然後我把那些唱片一一扔到院子,丹尼爾站在一旁,沒上前阻止,不發一語地看著它們劃過天空,先是一張一張,接著是一大疊一大疊。
「為什麼?」
「我真該早點來的,這下子得加快腳步,才能在他們放顧客進來之前,把東西全都瞄過。」
「你什麼都沒買?」和威爾走向車子時,我開他玩笑。跳蚤市場結束,倉儲中心裡的物品被精挑細選過,好的都被挑走了,就像感恩節的火雞。
跳蚤市場預計一個小時後開始,但我已感覺自己忙了一整天(尤其我六點就到了)。倉儲中心準備就緒:收銀機、購物籃、綿延無盡的展示桌、一桿桿的衣服,還存攤在地上的各式物品。員工(共計十八名!)都穿著紅色polo衫和卡其褲,我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在全世界最奇怪的量販中心,正準備開門迎接年度最繁忙的購物日。為了顧好錢,我戴上霹靈腰包,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尼克的聲音:「她在這裡。」我轉身,看見他和丹尼爾走過來。「保全不放他進來,不過我認出他是那個收藏電影文物的。」尼克拋下這句話後離去,不經意地提醒丹尼爾,當初我介紹他和尼克認識時有多麼沒禮貌。
「不用麻煩你了,他們已經標好價格,而且……」
我說:「無意冒犯,可是我真的想不通,如果她打算不久和_圖_書後要自殺,幹嘛巴著這些身外物不放?沒道理啊。」
我的腦海浮現電影《粉紅佳人》的原聲帶唱片劃過蔚藍天空的畫面。但我對丹尼爾說:「我不可能只因為你說艾胥有毒癮,就出現這種反應。」
「我陪妳逛。」
「可不是嗎?」
「隨便妳。」這女人超頑固,很可能這樣蠻幹,我幾乎可以想像她拿著大聲公,試圖將上百位顧客趕出去,不讓他們在這個她專屬的跳蚤市場裡奔跑搶購。「不過,『幫我斷捨離!』的費用肯定還是要付,還有,離妳的期限只剩一個禮拜,所以沒有時間重辦跳蚤市場,就算要重辦,妳可能已經沒錢了。如果,妳真正擔心的是——」
「怎麼可能買。我本來只是想來看一下,沒想到竟穿得像工作人員。」他怯怯地說:「不過,能親手把我媽的垃圾一樣一樣處理掉,感覺好痛快。幾年前我就想捲起袖子這麼做。」
「嗯,我得回去招呼客人。他的事說來話長,我現在沒時間……」
「我從沒說妳必須選一個,從來沒說過!我是說,我不能站在一旁,看著妳什麼都不做,因為我愛你們母子兩個。我只是要逼妳看清楚殘酷的現實,讓妳知道艾胥不是偶一為之碰毒品,他已經有了毒癮。接下來,我只聽到妳開始對我大吼,要我滾出去,還把我收集的唱片當成該死的飛盤丟到院子裡。」
一個水桶身材的女人見到衛生紙架放回去,一把抓起:「妳們知道這東西多少錢嗎?」
一聽到他談「愛」我立刻心生反感。對,丹尼爾關心艾胥,在這點上,我願意承認我不夠肯定丹尼爾,可是如果他真的愛艾胥,怎麼沒守在他身邊?守在我們身邊?剛好這會兒,我的心情沒好到聽聽就算了,我對他說:「呵,你表達愛的方式還真有趣。」
我揮手要保全放行,陪他們進去,特別留意瑪爾娃步入會場那一刻的表情,把雙手準備好,萬一她看見自己的東西一件件攤開後數量之驚人,嚇到昏倒,能在第一時間接住她。照理說該擔心的人是她兒子,可是他雙手交叉抱胸,一副暗自咒罵、萬分嫌惡的樣子。
「是妳叫我滾出妳家。妳把我福出去。」
露西,寶貝,我知道這種話很不中聽,可是妳的兒子真的有毒癮。
他染上毒癮了。
他的反應讓我深感慚愧:「他在坦帕。原本他說有個朋友願意讓他借住,但我發現根本沒有那個朋友。我找了間廉價汽車旅館,讓他先暫時待在那裡,再想辦法說服他回戒毒中心。」
「妳這樣說,只顯得妳很蠢。不然,妳就是在說謊。」
「你想等著替她收屍?有瑪爾娃這種母親或許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就是你的母親,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你或許不相信,可是她真的很努力去做她認為對你最好的事情。她做的那些,或許不是你想要或者需要的,但她能做的,就只有那樣。父母也會犯錯的。」我拉開我的車門,它當著威爾的面,照例發出平常的噪音,害我一時困窘。「等到你真正當了爸爸,就能體會我的話。到時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盡力去做的。」
「妳應該勸她別來的。」
我的眼前浮現丹尼爾的影像,他眼睛發紅、委屈可憐,試圖跟我爭辯,這會兒仔細回想,我終於想起他說的不只如此,他還說了其他話。
「我是要來看它們最後一眼,做最後的道別,只是沒想到看到別人翻我這些深具價值和-圖-書的東西會那麼礙眼。」她的銳利眼神飄向一群正把她的衣服當場套進身上試穿的女人。「不管怎樣,我還是想好好看一看這裡的東西,所以,請多包涵,好嗎?我會努力不把東西搬回家,雖然我不敢百分之百保證。」
——七〇年代家家戶戶牆上會貼的海報格言
她這番指控觸怒了我——雖然以這個衛生紙立架來說,她所言屬實——逼得我啟動我最厲害的武器:挖苦嘲諷。「什麼?衛生紙架?不會吧,妳是說,這東西價值不斐?難不成是傳家寶?」這時,被瑪爾娃霸占不放的員工——瘦巴巴的小夥子,慘白的臉一看就知道是沉迷於魔獸世界的宅男——清清喉嚨,說:「呃,我好像應該去收銀台幫忙?」
我掙脫他的手,說:「你甩掉我時,我……」」
瑪爾娃搭尼克的便車回家了,她後來改變心意,想把那個雕花衣櫃搬回家,不過很不巧,卡車另有用途,至於威爾,仍在裡頭工作。剛剛跟丹尼爾之間的口角仍盤旋在腦海,逼我回想分手那天的情景,對我來說並不容易,畢竟,那段回憶已經深埋心底,要挖出來,等同於拉出沉入深海的「鐵達尼號」。
他對腰包敬而遠之的模樣就像多數男人被逼著幫女伴拿皮包:「什麼?我?我又不是來這裡工作的。」
我把握機會:「瑪爾娃,所以啦,這裡的每件東西對妳來說或許曾經價值非凡。但這不代表它們永遠都有那樣的價值。有時,抓著它們不放,反而會阻礙妳去過該有的人生。」我強調人生這兩個字,來增加這句話的效果。「放手吧。」
「沒有用的,況且,我也開始懷疑我們會不會誤解那本書裡的筆記。或許那根本不是自殺筆記,而是在說別的事。我們解讀錯了。」
「妳的反應就是這樣。總之,妳殺了傳遞訊息的使者。」他拍打自己的心臟位置,意思是子彈從那裡穿入。「不過,不重要,都過去了。我放下了,我不再生氣,不過請別對我說,我不在乎艾胥。」他往後一步退離我。「妳還要忙,我不打擾了。」
我以為我清楚記得那天發生的事,而且還為此折磨自己,失眠了好幾晚。那天是週六下午,我告訴丹尼爾,我不能去參加他哥哥的生日派對,因為艾胥幾個小時前才神智不清地爬進家門。雖然他沒糟到要送醫,不過我得時時看著他,免得情況惡化,就在這時。丹尼爾說:我沒辦法繼續跟艾胥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的吸毒問題已經不是我所能應付。妳選擇吧,要我,還是要他。
「哼,雖然我大可留在這裡讓妳阿諛奉承,但我還是想到處看一看。」她走向家具區,威爾準備跟上去,但她舉起拐杖,要他停步。「我不需要保母!」轉身後,隨即驚呼:「等等,那不是我的雕花衣櫃嗎?我怎麼不記得說過要賣掉它!」
女人把它放回去。「太貴了。」
「家裡存放一百支雨傘,有道理嗎?我媽就是有可怕的囤積癖,現在她滿場跑,雙手在半空揮來揮去,就是要告訴全世界,她擁有這些東西。當初我之所以不准妳在我家辦跳蚤市場,要妳另外找地方,就是怕這種場面發生。」
我轉移注意力,假裝在看衣架上的一件斗篷:「我是說,在他的吸毒狀況惡化時,你撇下我跑了,要我在艾胥和你之間選擇一個。我當然選我兒子,我選的當然是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