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即使她愛你,也怕嗎?」
他仍然有些猶豫,「親愛的小女孩,」他才剛開口卻又停住了,然後下一秒開口的時候就換了個語調,「妳真是太逗了!那好吧,」他說,「經常、經常。」
「當然不會,」小女孩馬上回答,「你跟我說過了,你不怕他。」
「你怎麼這樣?」梅西叫著。一個年輕女人走到他們坐的位置,臉頰緋紅,「我才吃三塊。」在這之後不久,威克斯太太看起來臉色相當糟糕,梅西很擔心是不是夫人又跟她說了什麼她沒聽過的辱罵,梅西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比平常更糟的事?這個可憐的女人開口時帶著無限沮喪:「他一直都有和畢爾太太見面。」
「當然,第一名最怕的就是妳媽媽。」
「想做的都做了!」
「我想不會,但是他愛她。」梅西若有所思說。
梅西等了一下,她的沉默似乎表示她也沒有其他選項可以提出了,但她又說了其他的要求:「如果我來這裡,你會來看我嗎?」
「我絕對不會忘記妳。」
梅西的同伴覺得這個話題很無聊,但她覺得很值得深入探討:「比她現在還要令人擔憂嗎?」
「克勞德爵士嗎?」小女孩想起了他說過的話,「喔,不是的,他沒有見她。」
「喔,總是會有機會的,一定的。」克勞德爵士接著說,「妳是不是真的這麼害怕?」
「妳?」她的朋友喊著,「胡說!妳渾身上下都是『膽』呢。」
梅西毫無心機地想了想,然後她斷然說:「不會,我不怕爸爸——」
「老天啊,不是!」梅西大叫著。
「可是我怕死了畢爾太太。」梅西反對地說。
梅西還不是很清楚,為什麼威克斯太太知道這件事情會這麼沮喪,不過她對事情的一般認知就是,一個人可以願意做一件事但同時又討厭這件事,這讓她遇到什麼特別無法搞清楚的事情時,總是能感覺比較好過,「也許是出了什麼錯,他說他沒有啊。」
隔了幾天在另一個地方,兩人走在貝克街上,因為肚子餓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喝茶吃點心,克勞德爵士問了她一個跟先前沒有關係的問題。「我說啊,妳知道,妳覺得妳父親會怎麼做?」
梅西想了想,「就這樣留下,然後離開你嗎?」
「我發誓,我沒想清楚還有什麼其他的。」
「比什麼?」克勞德爵士問,而梅西還在努力想比出個高低。
但是梅西還是大膽反駁她的說法,「那請妳告訴我,妳怎麼知道的呢?」
他揚起平順的眉毛,「那個迷人的女人?」
克萊德爵士真的臉紅了,「那也有點關係。」
「因為m.hetubook.com.com和妳在一起,喜歡就成了愛慕!」他的手一直搭在她手臂上,「嗯,至於我不怕妳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妳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孩子,而且……」他想繼續說,但是卻停了下來。
「妳是說或許她說謊了嗎?如果對她有好處,她當然會說謊,我很肯定這點,但是如果一個人說謊,我一定看得出來;而那就是我愛妳的原因,妳從來不說謊。不過無論如何,畢爾太太昨天沒有說謊,他見過她了。」
梅西看著他愉悅的眼神,並沒有遲疑著想找出這背後的深意或是質疑其中的玄機,「如果你真的要跟我們一起走的話嗎?他一定會大大抱怨一番的。」
「他會到處跟人說。」梅西說。
她又沉思了一會兒,「那麼請告訴我,她想做什麼呢?」
「是妳父親的,他們搬來這裡了。」
「正是因為我害怕啊。」
「問題是,妳呢?」
威克斯太太的臉色更蒼白了,就好像這件事比她想像得還更值得擔憂,「他這樣說嗎?他說他沒有見她?」
克勞德爵士馬上明白她在說什麼,「妳是想問我可以給妳什麼嗎?可憐的孩子,那正是我想問自己的,坦白說,我覺得事情沒有像威克斯太太想的那樣簡單。」
這個祕密她隱瞞不了太久,因為隔天她和他出門的時候,他突然提起自己剛剛說要先去辦點事:「不了,我們還是別去了,我們去做點別的。」說完,他跨出門口幾步,攔下一輛雙座小馬車,先幫她坐了進去,然後跟著她進去的時候,抬頭向車頂的車伕說了一個地址,梅西沒聽清楚。他在她身邊坐好之後,梅西問他要去哪裡,他回答:「親愛的孩子,妳待會兒就知道。」於是她看著窗外,心想著他們為什麼會往攝政公園的方向前進,不過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神祕兮兮的,然後馬車經過了一座漂亮的拱門,接近一間白色房子,房子前面還有個露臺,她想從這裡看出去的景色一定很漂亮,但她還是糊塗了,於是抓著克勞德爵士劈頭就問:「我要來見爸爸嗎?」
「那我可以繼續跟媽媽住嗎?」梅西問。
「當然,怕很多人。」
「他三天前這樣跟我說的,也許是畢爾太太弄錯了。」梅西猜想著。
但是威克斯太太的悲苦又再次流洩出來,「他有,他有,」她叫喊著,「而就是因為這樣才是最糟糕的!他們會帶妳走,他們會帶妳走,到時候我又會怎麼樣呢——」然後她再一次抱住了她的學生,在她身上哭泣,所以無可避免,讓孩子的眼淚也掉個不停hetubook.com.com。但是梅西自己也不知道,她哭泣的原因是想到她們分開的景象,或是因為克勞德爵士沒說真話。基於對他的尊重,兩人都同意,她們不應該當面質問他為什麼有這種偏差的行為,威克斯太太非常害怕,她說她怕自己會害他變得「更糟糕」,而梅西也非常清楚現在的狀況,於是她回答威克斯太太,告訴她克勞德爵士這麼做,只是為了畢爾太太著想。會有這樣的結論,當然是因為她實在太喜歡克勞德爵士,所以認為他的本性溫柔善良,也就克制著自己不要告訴他,那兩位女士背叛了他,而她自己絕對不會這麼做。
「好!」梅西跳出馬車。畢爾太太在家,但是不在客廳裡,管家去請她過來的時候,小女孩突然問了:「可是如果我待在這裡,威克斯太太怎麼辦?」
「妳是說也許他說謊了嗎?」
但梅西只是一直盯著他看,「他們變了嗎?」
她考慮了所有她害怕的東西,「比抓狂的大象還怕!」最後她說,「而且你也是。」她在他大笑的時候提醒了他。
梅西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他沒有。也許……也許……」然後她又停住不說了。
他猶豫了一下,「喔,沒有,她寫信給我。」他又補充說,「她也不怕妳父親,其實她誰也不怕,真的。」然後他繼續說下去,這時梅西的腦子裡正兀自運轉著,她一直渴望著父母的權威,那股痛苦的想望,讓身為子女的力量源頭過於鬆弛,讓她已經失去了期待,此時她想著畢爾太太的勇氣和那個問題,以及威克斯太太想帶著自己和她們的朋友,一起住在舒適的小屋,這兩件事之間似乎有點關係。「就算法蘭芝先生會對她破口大罵,她一點也不會在乎。」
「喔,妳這小鬼靈精!」克勞德爵士開心地佯裝憤怒,然後站起身來。
「妳說什麼?我知道得很清楚。」威克斯太太有多沮喪,語氣就有多肯定。
這樣的情況似乎愈來愈有譜了,尤其是梅西的繼父又說了那句話。那天下著雨,走在街道上濺起道道水花,出現兩把高低不一的雨傘,傘下的人在街道上隨意亂晃,最後走進國家美術館躲雨。梅西坐在克勞德爵士身邊,有些無神盯著滿室的畫作,而他的評論更讓梅西有如墮入五里霧,他很無趣地嘆了口氣說:「愚蠢的迷信。」和圖書
「嗯,我也不在乎那個。」
她聽了這句話,表現出完全的理解,「那我想,我什麼種類的都有吧。」
「喔,不,他不愛她了,一點也不!」說完之後,梅西只是盯著他看,克勞德爵士感覺自己必須解釋一下這個奇怪的情況,才能跟梅西記憶中的情況兜起來,「現在已經沒有那種感覺了。」
克勞德爵士站了起來,把手伸進長褲口袋,仰頭一陣大笑,同時嘆了一聲,聽得出來笑聲讓感嘆聲壓低了不少,梅西正這麼想的時候就聽到他說:「親愛的孩子,妳真是有趣!好了,我們得結帳了,妳吃了五塊小圓麵包嗎?」
梅西聽到這裡,低聲嘆了一口長長的氣,雖然她百般不願,但還是要接受,旁人若是聽到了這個細微的聲音,一定會相當佩服這小女孩。「所以沒有別的選擇了?」
她想著,不知道他怎麼知道的?「那麼,你又跟畢爾太太見面了嗎?」
然後她又陷入沉思,「這樣的話,為什麼你要跟她結婚呢?」
他幾乎開不了口,「妳要不要留下來,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們得好好商量一下。」
「啊,可是我想見畢爾太太!」小女孩輕輕哀鳴著。
「天啊,沒錯,我怕媽媽,比……比……」
她還準備繼續說下去,才剛說了「但是」,坐在對面的同伴就伸出手來搭著她的手臂,「我懂,」他坦白說,「因為我也是一樣的處境。」
「那你為什麼不怕我?」
大塊拼上的金色和如瀑布奔流的紫色,畫出了肢體僵硬的聖人及有稜有角的天使,描繪醜陋的聖母和更醜的聖子,口中唸著奇怪的禱文,看來意志消沉;所以一開始,她還以為他的話是要抗議崇拜奉獻的盲目信仰,尤其是因為最近他經常跟著梅西和威克斯太太,一大早到教堂去,這個地方是威克斯太太自己選的信仰所在,那裡和一般的教堂不太一樣,沒有頭頂上的光環,而只有在牧師冗長的講道中,看見前方的女人戴著帽子沉醉點頭,而梅西的老師後來也總會發現,在那個教堂中,克勞德爵士會非常專心誠懇聽道。但是,現在看起來,他那句評論只是在說崇拜這些荒謬的畫作有多麼矯揉造作,梅西將這句告誡謹記在心,就如同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如此。在這裡,他們倆的對話是如何轉了個話題和*圖*書的,那就不必多提了,兩人現在談起了淡而無味的教室以及孤單的威克斯太太,想必是因為他們對眼前的畫作不甚有興趣欣賞的緣故。梅西用自己的話說出了事實,她說自己現在回到家中,總是會做好心理準備,擔心自己學習的殿堂已然清空,而可憐的老師也遭到驅逐。這讓克勞德爵士明白梅西有多了解威克斯太太面臨的威脅,而他的回答中暗示自己也很清楚威脅的來源,並向梅西保證他完全理解:「別害怕,親愛的,我已經拉攏『她』了。」克勞德爵士看到梅西臉上一時還是空白一片,就知道這句話確實得再說得清楚一點,「我是說,只要我讓妳母親做她想做的事,她就會讓我做我想做的事。」
梅西盯著枯瘦的聖母像,然後慢慢揚起微笑,.「好吧,我也不在乎,反正是你讓她做的|」
「如果妳年紀再大一點,我應該就會害怕了。好了!妳看,妳已經讓我胡言亂語了。」克勞德爵士說,「問題是妳的父親,他也會害怕畢爾太太嗎?」
「所以你在做你想做的事嗎?」梅西問。
他聽到梅西用的詞彙,似乎覺得很有趣,「喔,我應該不會在乎『抱怨』的。」
「你是說我和你和威克斯太太的事嗎?為什麼她會在乎?這件事不會傷害到她呀。」
克勞德爵士微笑著,但是她感覺到剛剛那股讓自己紅了臉的衝動,現在轉移到了他的臉上,讓他泛著一股懊悔而尶尬的紅暈,就好像他突然看見梅西第一次展現出責任感。兩人都沒有作勢要走出馬車,過了一會兒,他對她說:「聽著,只要妳開口,我們就可以不用進去。」
「那只是讓她更加令人擔憂。」
「那這樣的話,畢爾太太就不會留下我囉?」
「喔,可是她這麼喜歡你!」梅西馬上又反駁。
「對,尤其喜歡昇華成了愛慕。」
她臉色發白一直盯著前方,手仍然搭著他的手臂,所以雖然馬車已經停了,但他還是坐在車裡。「你是說要把我留在這裡嗎?」
「嗯,」她回答,「你不懂的,因為你的處境跟我不同。」
「啊,妳應該早點想到嘛!」她同伴的語氣中帶著一點點慍怒,她第一次聽到他這樣說話。
「當然,法蘭芝小姐。」
小女孩想像一下威克斯太太想像的畫面,「你是說,我們不能組成小家庭嗎?」
「我是說,就像我之前到媽媽家的時候,必須離開畢爾太太一樣。我在這裡不能沒有你,不能像那次得忍耐這麼久的時間。」她感覺自己已經一百年沒見到畢爾太太了,而她就在這扇門的另一邊,兩人是如此靠近,她卻還沒有跳起來https://m.hetubook.com•com投奔到她懷裡。
「那這是誰的房子?」
「嗯,除非我們想留下才行。」
她看了看四周,她知道法蘭芝先生換過四、五間房子,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但目前為止,這間房子是最好的。「那我會看到畢爾太太嗎?」
「但是會怕其他人嗎?」
「但你多久會來一次?」在他遲疑的時候,梅西又繼續問,「經常、經常嗎?」
「但是萬一她決定要留下妳呢?那,妳知道,妳就得留下了。」
「嗯,我不太確定是不是會離開我。」
他低頭看著她,漾著慈祥的微笑:「不,可能不會。我帶妳來不是為了這件事。」
「我絕對不會告訴妳的。」
「我就是帶妳來見她的。」
梅西又迷惘起來了,「她喜歡你,可是你還是怕?」
「嗯,不一樣的擔憂。很不幸,恐懼是非常龐大的東西,還有很多不同的種類。」
「而且……?」
他拿起柺杖戳了戳馬車的擋泥板,「親愛的孩子,她現在想做的,已經不是我能給的了。」
「那如果她不要我了,而我又不來這裡的話……?」
「我這麼做很卑鄙,沒錯,但是我不能就這樣丟下妳的母親。」
「喔,我可沒這麼說!」
她畏縮了一下才說:「聽她自己說的,我去見過她了。」然後她看到梅西顯然是一臉驚訝,「妳昨天和他出去的時候,我去見她了。他一直都有和她見面。」
「但要是我留下來,就會見到爸爸嗎?」
梅西從馬車的門簾看向外面,盯著攝政公園寬闊的草坪盯了一會兒,這時候她的臉都已經紅到髮根了,感覺到一股情緒在她體內洶湧翻騰著,她沒有感受過如此成熟的情緒,其中包含著一種奇怪的羞愧,她沒想到自己會有這種感覺,因為自己這樣安排兩位男士的地位,把克勞德爵士這樣一位如此完美又迷人的紳士放在上,而法蘭芝先生跟自己是這麼親近的血緣,卻把他放在次要的位置。但是她又想起身邊這位朋友說過的話,說沒有人是真的害怕她父親,於是她輕輕甩著頭轉身面對他:「喔,我敢說我可以應付他。」
梅西深思了一下,「但我以為你說你已經拉攏她了?」
「喔,我敢說妳還是可以常常見到我,比妳見到畢爾太太的次數還多。謹慎的美德可不是我的本性。」克勞德爵士說,「但還是老話一句,」他繼續說,「既然我們已經在這裡,我把決定權交在妳手上,讓妳作主,除非妳說要,我們才進去;如果妳不說,那我們就直接掉頭,坐著馬車離開。」
「就像妳母親和我。」
法蘭芝小姐想了想,「那她也一樣嗎?」
「沒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