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再會,小貝比,菲利普說,別讓女人們左右了你的意志。讓她們瞧瞧,誰是真正的主人。
真的,他看起來跟我在我父母親的相簿裡的嬰兒照一模一樣。你看那頭髮,還有鼻子,簡直毫無差別。他的眼睛是什麼顏色?
別跟我講這些!畢竟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連問都沒有問過我。你就喜歡搖著搖籃哄孩子入睡,再怎麼勸告你都無濟於事。是你,你讓我們兩個人的生活都陷入了困境。
你願意出錢撫養盧卡斯?那好極了,凱瑟琳說。這一點我從來沒有指望過。到今天為止,我都還只能從青年福利局領到一點錢。
我可以看看他嗎?他問。
盧卡斯還是在哭叫。
他的父親?你根本就對成為一名父親一竅不通。你只不過是生他的父親。這就是你有能力做到的唯一事情。
別那麼大聲,凱m.hetubook.com.com瑟琳小聲說。但是,已經太遲了。盧卡斯紅潤的面頰上方向上翹起的睫毛顫動幾下之後,他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顯出很生氣的樣子。他整個下嘴唇抽動幾下之後,張開了嘴,嘴裡露出兩顆雪白的尖尖小牙齒。他大聲哭叫起來。
凱瑟琳聳聳肩,一言不發。
盧卡斯在哭喊。
一名年輕男人從一條狹窄的路上跑過來,乍看極像費利克斯,幾乎和她撞在一起。他的嘴巴喘著氣,冒出一陣陣白色的煙霧。他拖著一輛木雪橇,雪橇的滑板前方向上翹起來,就像一隻牛角。兩個穿得厚厚的孩子坐在滑板上,他們差不多一樣高。前面那個孩子抓著螺旋形的牛角,後面坐的那個年齡小一點的,用雙手緊緊環抱著姐姐的腰。凱瑟琳聽見他們開朗活m•hetubook.com•com潑的說話聲和笑聲。在他們倆五彩繽紛的印第安帽子上都裝飾著大大的紅色絨球,它們步調一致地來回晃個不停。
菲利普放慢了腳步。他看起來有點遲疑不決,雙手勾在他牛仔褲的皮帶上,用腳踢著橫臥在他面前的一個空汽水罐子。空汽水罐子最後滾到嬰兒車下面,躺在兩個前車輪之前不動了。
那又怎麼樣?那上面寫著我的名字。我能自己賺錢的時候,他們就會停止付款,之後,就該我支付撫養費了,無休無止。我活該倒楣!之後,這個小東西還要念書,前前後後不只持續二十五年。
跟我的也吻合。我還想說,如果最後不得不撫養他,我覺得也完全沒有問題。
凱瑟琳現在走得很慢。她把嬰兒車的把手左右搖來搖去,溫柔而有規律地晃著他。嬰兒車輕輕地和-圖-書搖著,就像一個搖籃一樣。有時候這樣做會見效,今天卻沒有用。
菲利普凝視著這個小不點兒。他長得很像我,你發覺了沒?
小心,他說,臉龐痛得扭曲起來,你不要把我給撞殘廢了,畢竟我是他的父親啊。
深褐色。
凱瑟琳把車蓋拉開,然後用手小心翼翼地把藍白相間的軟墊子向後面推。不要吵醒他,她說,他會日夜哭鬧,無休無止。
菲利普把他柔弱的下巴上新近蓄上、還顯得稀疏的鬍子往前撥了撥,想給人留下一個成年男人成熟穩重的印象。
盧卡斯依然哭叫不停。
當她看見他的時候,想避開已經太遲了,菲利普正筆直朝她走過來。汽車在通往城外的公路幹線上風馳電掣般駛過,川流不息,要在狹窄的人行道上避開他是不可能的。再說,她也覺得這麼做很幼稚,他們反正幾乎每和圖書天在學校裡都會見面。但是,自從她告訴他想要這個孩子,以及孩子會在十月份出生之後,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說過話。從那以後,他們開始了冷戰,誰也不理誰。菲利普完全忽視她的存在,他對她的懷孕情況以及盧卡斯的出生都一無所知、不聞不問。他沒有到醫院去看過她,什麼都不曾做過。凱瑟琳告訴青年福利局他的名字和住址,聲明他是孩子的父親,之後便等著他的反應。
可憐的菲利普,我深深同情你,以致都快要流眼淚了。你的親生兒子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塌糊塗,那麼,我的生活呢?
凱瑟琳試著擠出一絲微笑。
盧卡斯還是在哭叫。
蠢男人,凱瑟琳說,快走開,要再次哄他入睡又得花我幾個小時。
凱瑟琳推著嬰兒車向前走,壓到了汽水罐子,嬰兒車噹啷一聲撞到了菲利普的脛骨,發出m.hetubook.com.com短促而刺耳的聲音。
凱瑟琳推得更快了。請別再哭了,她想,不要老是這樣子。一名老年婦人抱著一隻小得可憐的狗朝她走來,那隻狗雖然穿著帶有紅色格子圖案的毛線衣,在寒風中還是凍得瑟瑟發抖。她朝嬰兒車裡瞥了一眼。帶這個孩子真費心,她說,不過,這對他的肺倒是有好處。
菲利普笑著捂住耳朵。這個小男孩有一對強健的肺,他說。
還有幾百公尺就到城市公園了,這公園裡有圍起來的鳥獸苑和巨大的兒童樂園。她推著嬰兒車轉入主幹道,被踩得結實的積雪在她的腳下以及在嬰兒車的車輪下嚓嚓作響。道路左右兩旁的冷杉樹上積著厚厚的白雪,把枝頭都壓彎了,彷彿在向人們點頭致意。不時會從樹上濃密的枝葉上滑落一小堆積雪,掉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