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隨著時間的推移,要找到那種渴望中令人飄飄欲仙的感覺所需的時間越來越長。因此,她逐漸增大每天喝酒的量。後來,她已經無法按時上班,早晨醒不來,聽不到鬧鐘的聲音,總是睡過頭。休假時情況更糟糕,最壞的情況莫過於連續幾天休假或者不必值班的週末。在沒有穿上那種緊身胸衣制服的日子裡,她總會失去控制。她會喝個不停,把窗簾放下來,睡覺,睡醒了接著喝,根本不知道是白天還是晚上,她也不願意知道。之後,在第二天早晨,在必須回到工作崗位的時侯,她只有竭盡全力集中精神,才能勉強用清晰的聲音打電話去飯店,說自己感冒了、患偏頭痛或者胃功能障礙,不能上班。因為這一天,她得設法消除擂鼓般的頭痛、惡心以及雙手顫抖等症狀。
她的男、女同事對此都已心照不宣,只有她自己那昏昏沉沉的腦袋還認為,沒有人覺察到這一點。只有在和維德曼先生談過之後,她才知道,這一層神祕的面紗早就被撕破了,而且她應該把它當成生活的一個轉捩點。她現在必須在沉淪與重新開始之間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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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第一個即將來臨的週末她充滿畏懼。這次,她不想濫飲,不想完全失去控制。有一刻她想,把酒瓶裡的酒通通倒掉,所有那些沒喝完的以及那兩個未開瓶的,這兩瓶酒是在商店關門前她倉卒買下的。但是,僅僅是這個念頭就讓她陷入了窒息般的恐慌之中。在她的腦海深處浮現出兩個畫面,一個是高速公路入口旁的加油站裡的商店,另一個是火車總站裡的小型購物市場。如果酒沒有了,這兩個地方還可以讓自己脫離苦海。
在試驗的頭一天晚上,伴隨著一部北美西部驚險影片,她睡著了。醒來時已將近凌晨一點。她精神恍惚,跌跌掩撞地爬上了床。直到第二天早晨,她才在畫著五朵小麥穗的商標紙上做了記號,寫上日期。那條紅線在距離瓶底三公分處。
她站起來,為自己斟了第一杯酒——而且,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失去控制。
白天沒有問題。只要她和別人在一起,在工作,在與人交談或者在處理業務,她都和_圖_書不需要酒精的刺|激,而且連想都不會想。只有一個例外:她從來沒有忘記要買酒充實她的庫存,她總是對自己是否有酒、還有多少酒這個問題一清二楚。但是,在晚上,當她獨自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家裡,就會直奔起居室的餐飲車而去,這輛餐飲車是用玻璃和黃銅製成,裡面擺著一個開瓶器、一個斟酒器、許多酒杯、一個裝小冰塊的罐子,當然還有許多未喝完的酒瓶:雪利酒、波爾圖葡萄酒、威士忌、庫拉索柑香酒、科涅克白蘭地和紅葡萄酒,形形色|色,滿滿地立在餐飲車上。她總是迫不及待地站著就喝第一種酒——以前是雪利酒或者波爾圖葡萄酒,現在則是科涅克白蘭地、威士忌或者雙料燒酒,這些雙料燒酒是她最近在一次商場打折活動中買的便宜貨。她享受著第一口醇酒那火辣辣的味道,以及在胃中擴散帶來的溫暖感覺。她又斟上酒,端在手上,脫掉大衣和鞋子,瀏覽一下信件,然後把買來的東西擺在廚櫃裡。在整理房間、煮東西、翻閱雜誌或者燙衣服的期間,她還不時喝著酒。不管她在什麼地方,酒杯總是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晚間新聞之後,她疲倦地坐hetubook.com.com在沙發上看一部故事片或者偵探片,這時候,她已經感覺到醉眼朦朧、飄飄欲仙,這會幫助她度過漫漫長夜,趕走痛苦的回憶,還會使她迅速入睡,不必經歷從清醒到入睡之間緩慢的、令人焦慮萬分的過渡時間。
當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睡在沙發前面的地板上,電燈亮著,電視畫面一閃一閃的,在長沙發旁的茶几上放著兩只空酒瓶,一只是綠色的酒瓶,一只是多角的透明酒瓶。窗簾的縫隙透進朝陽的亮光。
她看看手錶,還不到四點。她自己定的規則是:在晚間新聞之前不喝酒。還有四個多小時,她該怎樣堅持下去?
你太過分了,瑞秋,她嘟嘟嚷嚷地說,又用舌頭舔舔毫無知覺的牙齒,你成了一個癮君子,一個你自己都不願在鏡子裡再見到的人。她對自己的形象充滿了恐懼:討厭的形象、蒼白而虛胖,腫脹的雙眼,有斑點的皮膚,頭髮亂七八糟,被冷汗浸透了,嘴唇乾燥、龜裂。您對我抱著極大的期望嗎,維德曼先生?真是可笑!如果您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您就不會對我抱有任何幻想了。絕對的,一點點幻想都會破滅。而且,您那樣做完全有道理。
現在,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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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是星期六的中午剛過,她站在廚房裡,藉助一個漏斗又一次把做試驗的酒瓶灌滿。她雙手顫抖,口乾舌燥。她怎樣才能熬到晚上?她泡了滿滿一壺咖啡,泡得很濃,顏色深黑,然後帶著它回到起居室。她從一個抽屜裡拿出一塊開了封的巧克力。吃巧克力要是再配上科涅克白蘭地就好了,她這樣想著,不由呆呆地凝視著餐飲車上那個綠色酒瓶。就一點點,只要覆蓋高腳杯底部那麼多就好,她想。只要一小口就好,晚上再少喝一點就行了。這是一個折衷的辦法。八點之前不喝酒——做事不能這麼死板,應該靈活處理。畢竟,重要的不是時間,而是酒量的控制。如果現在還不想使自己瘋狂,她也許能夠做到只喝半瓶燒酒。這是確鑿無疑的。或者,只比半瓶多一點點,那就已經是一個勝利了。與此相比,一小口科浬克白蘭地真的不算什麼。再說,喝咖啡、吃巧克力時喝點科涅克白蘭地真的很愜意,而且還可以安撫神經。
瑞秋不希望讓別人來幫助她。不需要醫生,不需要治療學家,她要單槍匹馬克服困難。不要把事情從今天推到明天——在她第一次戒酒失敗之後她歸納出這個經驗。應該慢慢來,逐和-圖-書漸減少酒量,逐漸擺脫酒癮對自己的控制。這種方法是她偶然在雜誌中看到的。
她坐起來,覺得十分反胃。
在自我控制酒量過程的一開始,她認為,一切都要以客觀事實為基礎。首先她決定,只保留一種酒,這樣控制起來可能容易一些。她選擇了最便宜的一種:雙料燒酒。在和維德曼交談的那天晚上,她新開了一瓶,放在長沙發旁的茶几上,旁邊放著一支紅色的鉛筆,她想確認自己平時的酒量究竟有多大。她不知道,在酗酒者的內心深處,對於任何一種自我檢測都是反感的,都是不願意面對現實的。正因為這種態度,她相信,自己之所以選擇雙料燒酒,是因為它價格便宜,而不是因為它酒精含量高。
她抓起電視節目預告,順著向下看:兒童節目、談話節目、體育比賽。沒有什麼比那個蓋著裝飾著小塊天青石的不銹鋼瓶蓋的酒瓶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整整一週的時間,她極力控制酒量,但失敗了。只要喝到一定的量,她就會失去控制;而喝不了多少,她就已經到達那個分界線。只有一個早晨,她畫的紅線距離瓶底還有五公分,但是,在她床邊的杯子裡殘留著紅葡萄酒的殘留物,這讓她無法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