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浚稽將軍趙破奴
張騫死了?李力頓時怔住,他是奉張騫之命前往西域,如今他找到了大海,完成了張騫的心願,張騫竟然死了!他又該向誰去覆命?他回長安又有什麼意義呢?
李廣利不情願的朝城門吐了口口水,才招手領部隊後退。
李力沒有回答,他帶著五個和他一同進入西域的殘存士兵先掉轉馬頭退去,李廣利的部隊跟在後面。李力看著吐出白沫的馬匹、扛著長矛的士卒,百餘匹馬和不到三千的兵卒一點生氣也沒有,李廣利的大宛之戰敗得很徹底,難怪皇帝大怒,連玉門關都不讓李廣利進去。
城門左下方的小門打開,一個校尉服飾的騎士躍馬出來,他對著李力說:
趙破奴是從朔方出發,率領的都是騎兵,約有一萬五千人,剛翻過浚稽山便被數倍以上的匈奴兵圍住,因爲沒有步兵,連陣地也守不住,趙破奴又急於突出重圍,第一次衝鋒就陷入匈奴的箭雨裡,損失慘重,而單于並沒有發動大規模的攻勢,只是一天比一天的縮小包圍圈,在浚稽山脚下,漢軍缺少給養,戰馬的傷亡數又大,根本無力反擊,幾次試圖突圍都被匈奴的箭給逼退,估計趙破奴恐怕挺不了多久。
李力平靜許久的内心激動不止,他急著問老劉趙破奴妻子的名字,老劉卻不記得,他只說:
十一年了,李力再次聽到提莫呼的名字,顯然提莫呼如願的回歸到新單于的帳下,而且奪回了過去家族的地位,是單于手下的大將。
「叫李廣利去敦煌安身,」老人說:「等著戴罪立功吧。我會派人把你回來的消息傳到長安。帶你的人盡快進關,在外面吃風沙還沒吃夠啊!」
李力的確找到了大海,張騫的大海,那是在從玉門關出發後兩年多以後的事。在離開烏孫,經過大宛、奄察、安息、條支的沙漠、高原,無意間找到的。在旅程中,李力幾次想折回東方,他的部下一天比一天少,尤其是漢人兵士急著要回家鄉,而且認爲再走下去既發不了財,也建不了功,他們質疑李力往西的意圖。李力都是用奉皇命爲理由,他不能告訴部下其實他是要逃避某些事,找大海更是張騫個人的要求,皇帝根本沒下過這個命令。反倒是擔任嚮導和譯官的匈奴人與烏孫人對西行充滿興趣,李力在他們的支持下,不理會漢兵的反對,但他對漢兵私下的脫隊也沒有說什麼。
浚稽將軍是誰?
對於金髮女人,李力的感受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戀,和女人在一起,他覺得心安,沒有壓力也沒有煩惱,連日子也不用數。偶爾也會思念娘和若英,他都告訴自己,若英是已經過去的一場夢,在決定隨張騫進入西域時,他就已然決定忘記若英的。至於娘,李力也說服自己,娘會爲他的現在的日子感到欣慰吧。
「沒辦法,誰叫他打了大敗仗,皇帝大發雷霆,下令沒有汗血馬,李廣利一輩子也別想踏進玉門關。」李力感慨萬千,皇帝的刑罰一向很重,對邊疆戰士尤其刻薄,李廣利遠征千里,吃了敗仗落得有家歸不得。
趙破奴是什麼人呢?離開玉門關前,李力忍不住的向老校尉打聽,才知道李力幾乎和趙破奴在西域碰上頭。
「大將軍答應要撮合好事的那個部下聽說被派到漠北去打匈奴,是個小卒,大家還奇怪大將軍爲什麼要替個無名小卒辦婚事,甚至和他的老朋友公孫敖翻臉。」
走的那天,李力對女人說,我會回來的。女人沒有表情,沒有回答,她只呆呆的站在山丘上看著李力的隊伍出發。
對於大宛的地形,李力已相當熟悉,他避過南面的大道,繞往北面的沙漠,以免被大宛的軍隊發現,在郁成城外,李力遇到正準備退兵的李廣利。
或許因爲身世相同,和金髮女人在一起,李力總感到過去所沒有的自在,他也和女人買下一塊地種葡萄,在海邊過著平淡的農夫生活,其間幾次李力想找條船也出海去看看海外面的世界,可是女人不答應,她說海那邊是戰爭和混亂,而李力從小到大從沒有如此的平靜和舒適過,他也就守在女人身旁。
這個消息使玉門關瘋狂,一匹駱駝的價格漲了數倍,每個人急著趕去于闐,以免大河又消失進地底。
沒有好的嚮導在西域簡直寸步難行,離開烏孫時,李力帶了兩個嚮導和譯官,一出烏孫王城就偏了方向,竟然走進南方的葱嶺,同行的三十個士兵有幾個在冰封的高原上凍掉了脚趾頭,迫使李力派出一個嚮導和幾個士兵把傷者送回烏孫。
商隊的人全進了酒樓,李力周圍擠滿來打聽玉石的人,一個商人仍舉著玉石邊大口把酒灌進喉嚨裡。
一天,李力一行辛苦的翻越一座山丘,站在山上,鹽味的風迎面吹來,他看到山下的城市、停滿船隻的港口和港外的大海。
大軍的集結令李力回憶起右北平,尤其是李廣的最後的一戰,不同的是這次他不用出征。李力藉口身體不舒服在酒泉停留了五天,他急切的想知道趙破奴的情形。
「他們當我是漢軍還是匈奴兵。」
越過條支是全新的世界https://www.hetubook.com.com,竟然眞有金髮碧眼的人,他們男人穿短裙,把肌肉露在衣服外,渾身是毛,漢兵很擔心這些長毛會有吃人的習慣,更要求李力回東方去,李力卻從金髮人口中得知,再往西去眞有大海,據說是看不到邊際,浪頭比船桅還高的蔚藍色大海。在海的外面有個大島,是綠野花香的仙境,有人冒險遠航,卻沒有人安全的回來。
既然有皇命,李力想,他小小的百夫長也不能爲李廣利做什麼了。他對老人說,他先回去陪李廣利安頓好部隊,再帶他自己的部下到玉門關來報到。
李力向李廣利行了禮,他踏出土屋,五名跟著他多年的士兵牽著馬在門前,李力翻身上馬,用布巾把整張臉包起來緩緩步進風沙朝玉門關行去。
海是很平靜的,並沒有巨浪。李力在港邊的旅店住下,每天望著大海,他的士兵也快樂起來,李力吩咐他們把一路上帶來的絲帛和禮物拿去市場出售,換回來驚人的金銀和各式錢幣,於是李力的隊伍在大海邊居然過起奢侈的生活,也沒有人懷疑他們在東方竟是奴僕的出身。
小小的酒泉集結了兩萬多騎兵和近十萬的步兵,隨時等皇帝的命令下達,就啓程北行去援救趙破奴,無論日夜都是馬嘶人聲,驛站內擠滿從北方退下的兵卒和傳來最新消息的騎兵,李力和他的兩個兵士只能在角落尋個空地休息。
士卒希望乾脆回烏孫和大隊會合,李力則下令先進大宛王城所在的貴山城,休息一陣子把身體調養好再做打算。在貴山城,李力遇到一群長安來的商人,並且帶來若英的消息,促使李力繼續往西行。
衛靑是在趙破奴婚禮當天領著文武百官代表皇帝去道賀,居然發現公孫敖把他最喜愛的婢女許配給趙破奴,而這個婢女據說衛靑已答應要許配給他的另一個部下,爲此衛靑在婚禮上拂袖而去。
其實李力心裡也清楚,他這一去眞會再回海邊嗎?他不能再欺騙自己,他多麼的思念娘,他也沒來由的思念大漢的一切。等到隊伍進入沙漠,李力甚至思念起若英。
李廣利很頹喪,李力只得代他發出號令,要部隊列好隊伍坐下,他單人匹馬慢慢踱到城門下,對著城樓喊:
「是匈奴南犯嗎?」
那個騎兵看看李力百夫長的服色,勉強的說:
李廣利兵敗大宛的同時,皇帝任命浞野侯趙破奴爲浚稽將軍,率領大軍北伐匈奴。李力知道浚稽是大漠北方的一座山,過了浚稽山就接近匈奴的主要牧場。皇帝封趙破奴爲浚稽將軍,用意顯然是希望趙破奴能在浚稽山大破匈奴。
街道上圍滿了人,商隊每個人都咧開嘴大笑,其中一人還舉著一塊拳頭大的玉石。在傍晚微弱的燈光下,玉石閃著淡淡的綠色的光芒。
一路上,李力只覺得愈走愈高,最後到了一處滿是湖泊的高地,陽光閃在湖面,有些士兵誤以爲那是于闐玉石的母產地,其中一個湖大到幾乎看不著對岸,李力高興的認爲自己已經到達世界邊緣的大海,直到第二天中午霧散去,才知道那又是一個湖。
漢使剛折回不久,李力加快速度追趕,在抵達安息的都城番兜城後,才發現安息已和匈奴重修舊好,原來匈奴單于重新派出大批的使節到西域,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大將軍衛靑去世了。
李力想不通皇帝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他期望每一個將領都能像衛青、霍去病般的把匈奴軍打得如摧枯拉朽?李力對趙破奴充滿同情,李力可以想見在出發前,趙破奴對皇帝的勝利承諾,可是趙破奴不是衛靑不是霍去病,沒有幾十萬的大軍和各路掩護的兵馬,怎麼可能建立如同衛靑、霍去病的功業?封侯之途像是濃郁的老酒,能使人快樂,也能使人陶醉其中不自知,辛苦的征戰終於換來封侯的榮耀,然後一場敗仗,趙破奴回長安後又是被剝去官爵,甚至處死,再用錢換回命,等著下次出征機會能建下大功奪回官職。這是武夫的命運哪!
也許李力根本不該回長安,他原可以留在西方,或是越過大海再往更西的地方去。他應該留在西方,李力開始想念海邊的那個金髮女人。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玉門關都沸騰在玉河的傳說裡,許多人結集了牲口就出關往西去,李力帶回來的三個士兵也來向李力解差,要跟商隊去于闐,李力沒有攔阻,他有過也去于闐的念頭,至少他可以再逃離長安,不用去面對若英的事,可是他不能再逃避了,老校尉把李力回來的消息已傳到長安,李力得盡快到長安向朝廷報到。
李力決定不再聽嚮導的,他改變行進的方向,折往北方,終於逃出那片不知有多大的高原,回到了沙漠。繞了一大圈,李力重新折返到烏孫和大宛邊界,此時張騫派去大宛的使節都完成任務的回烏孫去了。
「找到大河囉,找到真正的于闐玉囉?」
條支是另一片大的沙漠,沿路也常有劫匪的騷擾,李力憑著他準確的射術屢次擊退敵人。條支人游牧成性,和匈奴人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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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頭回海邊去吧,李力要部屬自行往東,他一個人回西邊去,不過安息王不讓他離開番兜城,一困就是好幾個月,直到一天,突然間安息王親自來到賓館,並且對李力很客氣,漫無邊際的談了些大漢的民情朝政,還派出部隊送李力出安息,李力才知道,皇帝派出大軍進西域,而統軍的大將居然是當年在北軍轄區見過的小都尉李廣利。
城樓上沒有任何動靜,李廣利在風沙中瞇著眼抬頭往城樓上看,依稀可以看到飄舞的軍旗和不時發出刺眼光芒的矛頭,他傳令下去,要全軍一直發聲喊,不多久,在一聲胡茄的引領下,兩千多名士卒齊聲大喊:
「還是先後退,把部隊整頓好再派人來問個清楚吧。」
「想當年在北軍領地裡認識你,誰也沒料到十多年後在西域碰頭,現在又要分手,李力,你回長安是功臣,等著皇帝的賞賜,我敗軍之將,怕得終老敦煌,有機會幫我對朝廷說兩句話。唉,意氣風發的帶大軍遠征大宛,一場敗仗連家也歸不得。」
往東行,一路上可以看到北軍的驛站,這是爲了方便傳遞軍情而設立的,正好提供李力休息的地方,可是情況有些特殊,一天之内李力可以看到四五次快馬從北方而來直奔長安,或許是匈奴趁新勝又南犯了。
「你別爲李廣利難過了。」老人說:「他的妹妹在皇帝前面正當紅,最近還生了個小王,不然李廣利連命都保不住。」
太初二年,李廣利奉命率領六千匈奴兵和各地投軍約一萬人出征大宛,不料在郁成城吃了敗仗,而且士卒死傷慘重,又缺少後勤補給,只好退兵,一路在大漠裡掙扎了近一月,總算回到玉門關,怎知守關將領居然閉門放箭,李廣利憤怒的說:
「我聽說一直往西走,會經過安息和條支,然後是一片看不到邊際,比大漠還要大上許多倍的大海,那裡就是世界的盡頭。上次我奉命到西域,曾經想直去大海,可惜我沒有機會,現在年紀大了,又有皇命在身,不知什麼時侯才能說服烏孫王,只有把這個夢想寄託在你身上了。」
李力從安息的譯官口中聽到這個消息,不禁感慨萬千,最後一個征匈奴的大將也死了,當年率大軍出長安北門,無數人擠在城門口觀看的少年將軍衛靑,是激發李力投軍的主要原因,而衛靑之於李力,更是充滿說不出的感情,不是衛靑,李廣應該不會死。不是衛靑,李力不會到玉門關,不會毫不猶疑的隨張騫進西域。在體制上,李力仍是衛靑的部屬,回到長安他理應向衛靑報到,現在衛靑已去世,李力已是沒有主人的奴僕,他能自列爲張騫的奴僕嗎?張騫不是軍職的將領,只是朝廷的使節,李力是軍人,他不能隸屬於張騫之下,那麼即使返回長安,李力又該向誰去報到呢?
李力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的心情,如果老劉口中的人就是若英,她已經和趙破奴成親,就算趕回長安,李力有的也只是惘然和懊喪,再往西走吧,再躲開這些他原本便想躲開的煩惱。
老兵告訴李力,大軍一路上不是很順利,趙破奴也沒有後援部隊,是孤軍進入大漠,原來就不被看好,幾天前才有求援的騎兵來到驛站,趙破奴遇到匈奴單于親自率領的主力,漢軍一接戰便潰敗,沒想到更被單于包圍,即使援兵現在趕去,也不知來不來得及把趙破奴的殘部救出來。
李廣利兵屯敦煌會多久呢?李力不太敢想,因爲李廣利所殘存的三千不到步卒,在關外能自保就不錯,談不上建功,在皇帝眼中,唯有建功的將領才有可能得到封賞。李力不能不爲李廣利的未來感歎。
「我是提莫呼的朋友,告訴提莫呼,李力還活著,也想念他,不過李力回長安去了,今生不會再回大漠,相見無期,叫他多保重。」
日子久了,他的屬下都患了嚴重的思鄉病,何況錢也用光,當地也受到北方戰爭的騷擾,每個人都要求李力帶他們回長安,正好有消息傳來,一批漢使到了條支,李力心情也有些激動,無論如何他也該把找到大海的消息傳回去讓張騫知道,如果見到漢使,他不僅可以把消息告訴漢使,也可以讓屬下跟著使節團回去。
潰敗下來的士兵湧進酒泉,他們傳來不同的訊息,有的說趙破奴在最後突圍,已退至浚稽山南邊,有的說趙破奴陣亡了,被匈奴亂箭射死。有的說匈奴已南下兵臨朔方。酒泉的部隊又重新整編,一部分被派到北方警戒,一部分前往朔方支援。一群剛來投軍的少年被安排到城南的一處空地上,幾百個穿著不同服飾的少年拿著不同的武器坐在馬匹捲起的灰沙裡無助的看著來往的部隊。李力在亂兵中離開酒泉,他很想勸那些少年回家去,他實在提不起精神去說,他抖抖韁繩,逐漸遠離酒泉。
老人笑起來。
說這個故事的是原籍河南的玉石商人老劉,他滿口和_圖_書唾沫的對李力說:
李力苦笑的行禮。
城下的部隊頓時大亂,人吼馬嘶,李廣利策馬上前,卻見一排箭射下,險些把他射下馬。李力拉住李廣利的韁繩說:
李力不再有回頭的機會,安息王要求李力把安息願和大漢建立良好關係的消息帶回長安,安息王更認定李力是要往東走,部隊直把李力一行送到大宛境内才撤回,李力也只有先找到李廣利的大軍再做打算。
部隊安頓好,李力向李廣利告辭,李廣利很感傷的說:
令李力最意外的是張騫的死,從烏孫回到長安之後,張騫被封爲年俸二千石的大行令,也是朝廷主要負責西域事務的大臣,可是第二年便過世。老校尉說起這件事,李力覺得很難過,張騫一定很想知道大海和世界盡頭的事,他或許該早點回來的。
校尉是一個說話帶著濃郁隴西鄉音的老人。李力覺得眼熟,但想不起名字,他趕緊下馬行禮,老人微笑點頭。
「我是貳師將軍李廣利,快開城門。」
李力找了老師學習當地的語言,有空便散步到港口,和各地來的水手閒聊,大漢對他們是完全陌生的,甚至所有的人連安息以東的世界也一無所知。新的事物讓李力的生活充實也愉快,三個匈奴的嚮導先離開了隊伍,他們跟著一艘船駛進大海,水手告訴他們,海的旁邊有更多新的國家。李力沒有留難他們,長期相處,李力和匈奴也建立起感情,李力更清楚降漢匈奴人有家歸不得的苦楚,他們更沒有提莫呼的機會。
大軍不動,留在原地,更使酒泉處於混亂之中,李力待不下去,他收拾好行李再步上往東的路途他走之前,最新的兵報傳來,趙破奴兵敗投降匈奴。整個酒泉生氣全無,衛靑和霍去病建立起的漢軍威望在一夜間完全消失,大漠依然回到匈奴手裡。李力覺得李廣、李敢,乃至於自己在沙漠的苦戰都不具有絲毫的意義,他爲什麼不早聽娘的話做個平凡的人過平凡的生活?
李力有點摸不著頭腦,張騫到底要他去那裡呢?他總不能漫無目的的往西走吧!
「你就是李力?好久不見。」
李廣一輩的老將凋零之後,新生代的將領紛紛崛起,大部分都是隨衛靑和霍去病歷次遠征匈奴建立功勳的年輕人,當然,也免不了有在朝當權大官的支持,李廣利就是因爲妹妹被選進宮成了皇帝愛妃,才從北軍的都尉被提拔|出|來,成爲方面大將。趙破奴跟隨公孫敖多年,衛靑破例把他提昇,元鼎六年遠征匈奴時和浮沮將軍公孫賀共同擔任主將,雖然沒有建功,但元封三年,趙破奴再得到機會,奉命進攻西域,連破親匈奴的樓蘭和車師兩國,返京後被封爲浞野侯。
騎兵沒理會李力,換好馬立刻躍上鞍揚鞭而去。
「趙破奴還沒成名,他那個新婚妻子已是長安城人人掛在嘴上的美女啦!」
「你可終於回來了,這一去西域有十年了吧。」
李力算了算,到條支頂多半年,他很快就能回到海邊,可是金髮女人只睜大眼看著他,然後說,你不會再回來了。
「李力,你年輕,這些日子裡我仔細觀察你,你做事謹慎,所以我選你去找大海,把大漢的聲威傳到世界的盡頭。」
趙破奴被包圍,救援大軍在酒泉要出發的當天,皇帝的命令傳到,中止救援。傳令的長史對部隊說,皇帝痛恨敗軍之將,趙破奴要依命擊敗匈奴,各軍不准去救援,停留原地看趙破奴破敵。長史且派出一小隊騎兵到漠北督軍,趙破奴的部隊不得後退。
「奉博望侯之命往西,直到大海,無路可去,才回轉中土覆命,途中遇到貳師將軍,便結隊而行。我是元鼎三年去的,算算已經十一年了。」李力突然想起,眼前的老人似乎在右北平見過,他接著問:「將軍在右北平待過吧。」
李廣利是率領六千多西域附漢屬國的騎兵和數萬名投軍的惡少攻打大宛,一路上許多小國的都不願提供給養,李廣利又缺乏足夠的糧食,只有見城就攻,攻得下能取得食物,攻不下也不能久留,必須急赴大宛,到了郁成城,僅剩下幾千惡少,既無戰鬥經驗,也無攻城的利器,更糟的是沒有糧食。郁成城守將採堅守的戰術,李廣利冒險攻城,死傷很重。李廣利見攻不下郁成城,更沒有能力進攻大宛的王城,乃決定退兵。
漢使的確到過條支,原也要一路往西,進入沙漠後不久即退回,可能漢使相信這片乾硬的沙漠眞是世界的盡頭。
有了這番說詞,李力鼓舞部下去尋找仙境,他自己也首次感受到他的尋找大海不是爲了張騫或逃避,大海對李力也是有意義的。
「貳師將軍到,快開城門。」
加入張騫的隊伍,李力是有些無奈的接受上級的命令,而且他也想暫時躲開自己的過去。李力原是看不起張騫的,右北平之戰如果不是張騫的主力延誤了會合的時機,李廣部隊很有可能大破匈奴右賢王,但是打從玉門關出發起,李力對張騫的看法有了改變,張騫不是武將,他甚至不知如何在沙漠裡運用弓箭,張騫卻有了不起的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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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力隨張騫至烏孫王府幾次,張騫能用流利的烏孫語把烏孫王說得額頭冒汗。張騫的一句話尤其令李力對這個畏戰的博望侯刮目相看。一個隨從建議張騫對烏孫王發動突擊接以武力要求烏孫王把匈奴使節趕走,並對大漢效忠,張騫拒絕了,他說:採到玉的商隊這兩天一再的說,他們是在沙漠中迷路,突然間發現一條發亮的河,最初以爲是神指引他們出沙漠,接近了才看清是一條湍急的大河,四周的河岸到處是發亮的玉石。
抵達烏孫之後,匈奴的使節已在那裡,烏孫王對張騫的要求相應不理,張騫不願意浪費時間,他決定自己留在烏孫繼續和匈奴使節較量,另一方面把屬下分發到其他各國,以期一舉聯合西域所有的國家,切斷匈奴在這個地區的勢力。李力是護衛張騫的武官,理該緊跟著張騫,意外的,張騫也要李力做爲使節,而且目標是:
李力說:
幾個月前皇帝再派軍攻匈奴,浮沮將軍公孫賀出九原,匈河將軍趙破奴出令居,以期夾擊匈奴,不幸的,兩路兵馬都無功而返,原本兩將都要受到處分,還好他們都是大將軍衛靑的部將,皇帝才沒有做處罰,而趙破奴更是公孫敖的親信,和衛靑的關係更密切,在出征前才剛成婚,於長安城内相當轟動,因爲這場婚事使衛靑和公孫敖扯破臉。
不知不覺,李力都喝了三壺酒,街道上熱鬧起來,一個駱駝的商隊剛進關來,有人喊著:
「我以前是李廣的部將,後來調到隴西,如今老啦!我聽說你隨張騫去西域建功,張騫早回來都死了多年,只有你不知去向,怎曉得你還健在,還好是我把守玉門關,換了其他人誰曉得博望侯留你在後頭。辛苦,進關來吧。」
李力也錯過和李陵相遇的機會,李廣利出兵征大宛,皇帝擔心李廣利孤軍遠征,派李陵率兵做後衛,以防匈奴從後方突擊。李廣利兵敗郁成城,李陵率兵掩護撤退,現在兵屯張掖防止匈奴南犯。
如果不是部下的要求,李力會在海邊過他的下半生。
才離開酒泉不多久,李力看到十多個敗兵從北方退來,他們的馬匹拖拉著兩名被俘的匈奴,也不知在沙漠裡走了多久,匈奴兵的嘴唇都裂得血淋淋,漢軍仍不時用矛尖戳著匈奴兵的腿。
「哈,李廣一家本來就是打匈奴的好材料。」老校尉泛著些酒意說:「皇帝知道李陵是將門之後,要試他的膽識,撥了八百騎兵,要李陵去打匈奴,李陵還居然不猶豫的領命,結果八百騎深入大漠兩千里,挺進到居延海觀測大漠以北的地形,可惜沒遇到匈奴部隊。才八百騎哩!全長安的人都說李陵的膽識不下於他的祖父和三叔。」
李力靜靜聽著張騫的話,他在張騫說話時的眼神裡第一次看到興奮之情,居然也有能令這個歷盡滄桑,兩鬢灰白老人興奮的事。
「不是大宛,是比大宛更西的地方。」張騫對李力說:「更西是安息,不過我期望你橫過安息到再更西的地方去。」
是若英,一定是若英!李力當場坐立不安,他想立刻飛回長安,但他遠在大宛,何況即使他回到長安又如何呢?在大宛停留了將近兩個月,李力決定繼續往西,只有不到三十人隨他前去,其他的人則搭在老劉的商隊往東回中原去。
「今天烏孫王答應我的要求,我回去以後呢?能不用武力,我絕不用武力。」
「博望侯帳下小卒李力求見守城長官。」
兩個匈奴兵不相信李力會放了他們,頭也不回的往北方跑去,怕李力後悔。他們會不會把話傳給提莫呼呢?
李力用海邊帶回來的金幣換取這兩名匈奴兵,敗兵往酒泉方向走,李力繼續往東走,中途李力放了匈奴兵,他對他們說:
不過張騫要李力至西方去又是爲什麼?
玉門關外飛沙滿天,李廣利的部隊直驅城下,只見城門深鎖,李廣利對城樓上的士兵大吼:
烏孫的西方是大宛,可是早先張騫已經安排了到大宛去的使節呀!
李力欠身回答:
李力想起李陵,不過根據他的記憶,李陵是讀書人,怎麼會也分發到北疆來呢?
老校尉感歎的說,新一代的將領比不上李廣那一輩的,全賴關係才被皇帝派以重任,講起打仗,沒有一個能和李廣、李敢相比的,只有一個例外,李陵,李廣的孫子李陵。
要是早一點回來,李力也許會在大漠中和李陵遭遇。李力並不遺憾,他和李陵並不熟,再說他也不想和李家人再沾上關係。
其實李力接下這個使命,並不是因爲傳播大漢的聲威,也不是因爲世界盡頭的大海,而是他想,這倒是個逃離長安、逃離過去的最好方法,他就答應下來,只是他沒想到一去就是十一年,回到玉門關已是人事全非,連當年隨李廣縱橫沙場的悍將,也終老在邊疆的當玉門關守將。花十一年的時間逃離過去,李力要是做錯了,他怎麼對得起娘、蘇總管,和他始終無法忘懷的若英呢?
「浚稽將軍吃了敗仗,大軍被圍,我要趕回北軍去求援。」
到了酒泉,這是比敦煌大了幾倍的城鎮,裡裡外和*圖*書外全是集結的部隊,完全是準備大戰的景象,李力幾乎被一個莽撞的千夫長強行留下加入他的單位,幸好老校尉在送行時交給李力一份竹簡,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李力要在最快時間內回到長安,各地驛站都得提飲食和馬匹,李力才逃脫了那個千夫長的糾纏。
尋找大海的路途上,李力努力的提醒自己,他不必再思念若英了,他和若英的一切都已過去,可是越往西走,李力愈相信嫁給趙破奴的不是若英,是其他人,公孫敖府内的婢女不少,不會是若英的。等到回程上,一天天接近玉門關,李力又再告訴自己,這麼多年了,他還想若英做什麼,他的出使西域不就是爲了遺忘過去的一切嗎?他忘記了李廣,忘記了李敢,他不是更該忘記若英嗎?
人人往西,往東的只有李力和他最後的兩個部下,回長安的旅途竟比西域之途還要寂寞。
據說于闐的河分成兩邊,西邊的往西流,注入西海,東邊的往東流,注入鹽澤,產玉的是東邊的河,不比黃河小,可是河床經常換位置,沒有人能找得到河。後來又有人說,河隨著沙改變流向,其中有一大段鑽進地底,再出來是在北方,是黃河的源頭。于闐人傳說,每年七月月圓時,登上城外的沙丘往東看,可以看到一條發亮的大河,就是著名的玉河。
李力最初以爲是遇到大宛的部隊,見到李字旗才放心,而李廣利竟然還記得他,便隨著李廣利的部隊一起東撤。
「張騫死了多年囉,從西域回來後不久的事,聽說是染了某種奇怪的熱病,皇帝的太醫也束手無策。李力,進城喝杯酒再聊吧。」
接近酒泉,李力在一個驛站歇脚,他才剛下馬,就見一個幾乎摔下馬,穿著長袍的騎兵飛馳而來。換馬的空檔,騎兵大口的喝水,李力好奇的問他:
「貳師將軍聽好,皇帝有令,李廣利受命征大宛取汗血天馬,未達成任務之前,不得進入玉門關。」
從酒泉出來,李力帶了些乾糧,他分出來給趙破奴的敗兵,也拿了水給匈奴俘虜,經過詢問,李力訝異的得知,這兩個匈奴兵的統帥竟然是提莫呼。
驛站是由十多個老兵負責看守,其中一個老兵和李力聊起來,李力才明白,浚稽將軍竟然就是趙破奴。
在海邊,李力認識了金髮女人,她說著和當地人不同的語言,是從遠方被水手賣過來的。李力對金髮碧眼的人非常好奇,而金髮女人對李力也特別好,經常帶著李力到小城内外跑,李力也了解港口夾於兩個大帝國間,世界各地的商人都以這裡爲交易的中心。女人的老家在大海的北邊,因爲犯了罪,被罰爲奴,幾次轉手才被賣到這個小城來,就在李力下榻的旅店工作。
來時是大國使節,去時竟是與敗軍同行,這幾年來,西域的整個情勢竟已變化如此的大。
眞的是若英嗎?一開始李力相信那絕對就是若英,公孫敖本來就打算把若英嫁給他的一員部將,那時這個部將在朔方防禦匈奴,李力則在長安,如果沒發生李敢的事,李力娶若英的消息應該也會使在邊關的趙破奴難過不堪吧!命運小小的改變,難過的人變成李力。
女人爲什麼會這麼想呢?
李力攔住敗兵,果然是趙破奴的部隊,他們衝出單于的重圍,一路往南逃,碰到兩名匈奴的斥候,就綁了回來邀功。
城門依舊分毫未動,卻聽到城樓上有人說:
李力不敢往下想,當初他在玉門關任百夫長幾個月,如今關內竟一個熟面孔也找不到,這段日子裡,娘又會怎麼樣了呢?李力不禁懷疑答應張騫去找大海是對或是錯。
李廣利對李力帶來的消息很無奈,敦煌是新設的郡,城小人也少,又是風沙的季節,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人影。
「貳師將軍呢?」
李力不在意,他得趕路回長安,李敢、衛靑、張騫都已不在,不會有人能再把他派到漠北,他要找到娘,至於其他的事,李力不想多思考。
李力望著街上進出風沙的人群,功名和富貴都在大漠上,他的封侯夢早醒了,新一批的人又湧來,幾個人能成爲衛靑,又有幾個人能找到眞正的于闐美玉?
在準備出發往條支的幾天内,女人都不說話的坐在山丘上望著海,李力曾想放棄去條支的念頭,但他又不能對部下失信。
十一年了,李力重新回到玉門關,景象和過去大不相同,進入城門後,兩側全是店家,不僅有賣吃食的,收購玉石的店更是一家接一家,還有兩家酒樓和旅店,李力選了家住進去,他謝絕了守關老校尉的邀請,沒有住進部隊的營區,李力想讓自己輕鬆一下。放下行李,李力便選了個窗口的位置坐下獨自喝酒,他想到蘇總管,應該已不在人世了吧,而娘呢?
「往西,你一路往西。」
李力心中各種滋味都有,他沒見過趙破奴,但他對趙破奴的兵敗卻沒有悲傷,仔細再想想,萬一趟破奴眞是若英的夫婿,趙破奴的兵敗必定對若英是很大的打擊,他理應爲若英難過才是。李力抓不準自己的心情。離開驛站後,他故意放慢速度,他想再得到趙破奴部隊的消息。